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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進路的未來,海月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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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點,繁星咖啡店準時結束營業。

  “宮澤前輩辛苦了。”

  “噢。”

  在咖啡店已經打工5個月,幽幽子已經華麗麗蛻變為了一名熟練工。

  無論接待客人,還是簡單的烘焙品都很拿手,工資則被如數上交給便利店和書店——用以購買時尚雜志。

  “啊我要是大學落榜,或者找不到工作,可以請繁星收留我當正式社員嗎?”她突然說。

  “我打從心底希望這種事不要發生。”真澄淡淡地說。

  “幽幽子的成績很差嗎?”

  凜音穿著圍裙走出后廚。

  “啊,那個,也不是啦。”幽幽子眼神飄忽,支吾道:“除了理科有點微妙外,其他都還好。”

  “誒?”默默聽著的未來一副好奇的樣子歪著頭,“犬飼同學不是理科生嗎?”

  幽幽子的笑容瞬間凝滯。

  “哎,其實是最近考試成績單和進路希望調查表一起發下來了,其實四月份時就發過一次,不過我沒當回事。”

  “可沒想到才過去半年,周圍人好多都已經選好進路了,明明現在才二年級吧。”

  “身邊的朋友只有我完全沒什么頭緒,再不決定,總感覺空氣都很刺痛。”

  地雷系打扮的雙馬尾少女憂郁地嘆氣。

  “原來如此。”真澄了然點頭,西高從二年級開始就會多次下發進路希望調查表。

  國立大學,公立大學,私立大學,短期大學,專門學習,直接就職,甚至連「海外留學」都有,不過選擇這項的學生,在西高僅有鳳毛麟角而已。

  “久遠同學打算讀國立或者私立大學嗎?”

  “嗯。”

  “東京大學法學部?”幽幽子半開玩笑地問。

  “那個還是有點勉強啦,不過確實想去東京,流星樂隊的前輩們也約好一起去東京了呢。”

  “吶,宮澤前輩,久遠同學剛才說的是「有點勉強」,而不是「很難」或者「完全不行」喔。”

  幽幽子發現了盲點。

  “咦?戶山不是已經打算不考大學了嗎?”真澄好奇。

  “沒錯,所以前輩她打算繼續去東京的LoveHouse和錄音室當……”

  未來說到一半停下來想了想,說:“「打工戰士」。”

  “原來如此,和宮澤前輩一樣呢。”

  真澄指了指自己:“打工戰士?”

  “誒,嗯,不是啦,是指上京玩音樂。”

  解釋完幽幽子感慨地呢喃道:

  “那就是說,久遠同學要離開關西了啊。”

  “嗯,在咖啡店受了很多大家的照顧,我想到東京后一個人生活。”久遠未來認真地說。

  “真不愧是小未來,很成熟呢。”

  麻美率直地稱贊,或許是被贊美得不好意思,未來羞怯地用指尖揉亂自己的發梢。

  “犬飼是打算升學?”

  “嗯嗯。”幽幽子點頭如搗蒜:“我最近和朋友一起看了錄像帶:《墊底辣妹》,實在太勵志了。”

  “你也想考慶應?”

  “沒。”幽幽子搖頭:“自己有幾斤幾兩我還是挺清楚的,我想著去關西的公立大學,學部什么的還沒想好。”

  “前輩們當初是怎么決定的?”

  凜音:“擔任教師推薦的是京都大學,但我不想離開神戶,于是就選了神大。”

  黑川澪:“老師和身邊的人都勸我考音大,不要辜負天分。”

  “好強!”幽幽子在胸前握拳,酒紅色的美瞳下閃爍敬仰的光:“不愧是神代前輩和黑川前輩!”

  “但對我這樣的學渣沒什么參考價值呢,那接下來是……麻美姐?”

  “等下!”麻美眼神不善,“難道我就有參考價值了嗎?”

  “咕呃!”

  幽幽子喉嚨一緊,慌張解釋:“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只是覺得麻美姐有種……親近感,沒錯,親近感!”

  “是學渣間的惺惺相惜吧。”真澄嘆息。

  這句話讓麻美的矛頭轉移到了真澄身上,毫不留情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真澄君這個「不登校」沒資格說我啦。”

  幽幽子不動聲色投來感激的目光:舍身相救的宮澤前輩,好溫柔。

  麻美無意義地咳嗽了兩聲:

  “言歸正傳,我就是因為從小想成為漫畫家,所以才下定決心去讀漫畫專門學校的。”

  “從小啊,還真厲害。”幽幽子的聲音聽起來帶有淡淡的憧憬,“我小的時候也想過要做美容師。”

  畢竟幽幽子瘋狂癡迷時尚雜志。

  “那樣的話,去讀美容類的專門學校不就好了嗎?”黑川澪不當一回事地說。

  “那種事怎么可能這么簡單啦,小的時候不諳世事,才會有這么輕松的想法。”

  “真別扭啊。”黑川澪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哪怕以前做不到,如果定下目標,經過了十幾年之后,不也能做的到了嗎?”

  “嗚。”

  這句話的殺傷力百分之百。

  澪黑曜石般的雙眸看著用手按住胸口,飽受打擊的幽幽子,不解風情地送上最后一擊:

  “犬飼不是這么想的嗎?”

  “要是能這么想的話,也不至于困擾了。”

  幽幽子堪稱悲愴地嘆一口氣。

  黑川澪淡淡地應了一聲,“是喔。”

  “澪這種想法可不具有普遍性。”

  真澄無奈:“「只要去做就會成功」,是句不怎么負責任的勸人的話,如果做了又沒成功,反而會害人更消極。”

  “不不,沒這回事啦,宮澤前輩,黑川前輩也是想勸我”

  擔心兩人因這句話產生嫌隙,幽幽子迅速開口替黑川澪緩頰。

  不過她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

  黑川澪臉上泛起紅暈,雙眸閃閃發亮,完全一副被迷倒的姿態。

  “不愧是真澄,總是會設身處境,體貼他人的心情,真澄的這一點我也很喜歡喔。”

  “誒。”這下換成幽幽子傻眼了。

  “黑川前輩,真是喜歡宮澤前輩呢。”

  冷不防地,空氣中響起一句孱弱的低喃。

  “……抱歉。”

  聲音雖小,卻不可忽視,在場的幾人都靜靜把目光轉向聲音的來源。

  之前一直在旁邊低著頭默不作聲的海月,抬起纖白的脖頸。

  “羽川前輩?”

  幽幽子疑惑不解地微側螓首。

  “進路的事……我幫不上忙……”

  “誒。”幽幽子怔住,“那個,這并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事啦,因為羽川前輩讀的是通信制高中嘛。”

  “再說了,不應該由前輩跟我道歉吧,我才是求人的一方啊。”

  真澄看著一直手舞足蹈解釋的雙馬尾少女,安慰道:“沒關系,犬飼你不用在意。”

  “嗯……嗯。”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幽幽子決定溜之大吉,背上箱包:

  “那我先回去了,各位前輩明天見。”

  “明天見,幽幽子。”

  “明天見,犬飼。”

  犬飼走后。

  真澄轉向面無表情的海月,她的神態讓人聯想到無水可依的水母,溫聲開口問:

  “剛才的事讓你想到了什么嗎?海月。”

  聽到真澄的聲音,海月抬起青藍色的瞳孔。

  從小海月就是個喜歡粘人的孩子,比同齡人要更軟弱,也更狡猾。

  之所以說是狡猾,是因為海月能敏銳地察覺到他人的善意,然后,像尋求溫暖般,靠近依賴對她好的人。

  為什么會這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可能是因為父母早早離婚,她改掉姓氏,跟著媽媽回到被桃子林包裹的老家,住在商店街,經營過世外婆留下的面包店。

  回到和歌山的第三天,媽媽為了讓海月開心,帶她去了市民的水族館。

  小海月第一次見到水槽中浮游的水母,就被那副無色透明,閃閃發光的身體奪去了視線,把稚嫩的小臉貼緊玻璃,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瞧。

  旁邊的飼養員用帶有和歌山方言的日語介紹:

  “水母這種生物,沒有社會分工,只是因為洋流和食物,恰好聚集在一起,實則孤獨一人。”

  “沒有自己的意志,無法自主游泳,只是隨波逐流地漂浮著。”

  從飼養員口中了解到水母的生態,小海月不禁感到悲傷。

  像是忘記了呼吸一樣,水族館內喧囂的人聲,不知為何變得非常遙遠。

  各種東西都與自己隔絕,身體仿佛浮在半空中,宛如要被吸入水母生活的水槽,卻被玻璃擋住,沒辦法回到自己應該回去的地方區。

  經過了認識到這一點的時間。

  海月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海月,和水槽里的水母很像呢。”

  「我和水母很相似。」

  是這樣嗎?

  嗯,就連名字也是一樣。

  ——海月。

  是水母的另一種寫法。

  海中的月亮。

  也是水母的最后一項特性。

  飼養員的聲音響起:“水母雖然無法自己發光,但可以像月亮一樣,反射太陽的光芒,成為海中之月。”

  逛完市民水族館,小海月停在了紀念品商店前,貨架上擺著水母造型的毛絨玩偶,她很想要那只玩偶,卻說不出口。

  沉浸在感傷中的媽媽并沒有詢問女兒的意愿。會來逛水族館,同樣也有出于開導她自己的原因。

  大概就是從這里開始,小海月漸漸感受到了家庭的變化。

  可能是那頭遺傳自爸爸的醒目亞麻色頭發,讓媽媽總是似有若無地回避母女間的交流。

  媽媽會做飯給海月,但兩人幾乎不會一起吃飯。

  爸爸也在離異后,很快就和外遇對象組建了新的家庭,除了寄贍養費外,再也沒出現過在海月面前。

  當然,也可能是媽媽不準海月再見他的緣故。

  每當提起爸爸,媽媽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痛恨表情,視這段婚姻為自己人生的最大失敗。

  但這些,幼小的海月都不清楚。

  她只意識到一件事——

  即便是親情,也會淡化,是需要后天培養的,是需要時常主動維護的關系,不會因為血緣而天然變得親密。

  正是因為這殘酷的現實,海月才更加渴望永恒的紐帶。

  渴望「一輩子」的朋友。

  可能是因為自己不擅長交朋友,所以更珍惜主動與她打好關系的人。

  幼年的海月小小一只,精致且弱氣的漂亮臉蛋,就像是女兒節的雛人偶,易碎的娃娃,惹人憐愛。

  老師會無意識地照顧她,班級里總會有些成略顯成熟的孩子,也愿意對海月展現友好,關心海月,使她不至于孤單。

  于是,為了抓住這條紐帶,海月稍微和人關系好一點,就會過于親昵。

  因此在小學時,得到了同班女生「對朋友這么執著,真是惡心」的惡語,然后被疏遠。

  午餐海月食不下咽,抱著便當盒,躲在校園的角落,一個人小聲地唱著歌。

  對從小就感覺到自己過著與環境脫節的生活的海月來說,這是她和水母相似又不同的地方。

  重要的不是唱歌,關鍵在于吶喊,并有效地緩解痛楚,水母沒有發聲器官,受了傷也只能沉默,但水母少女可以。

  “——午休時間要結束了喔,你是家長參觀日要參加合唱班的學生嗎?唱的很好聽。”

  身穿藍白體操服的小學女生站在她面前。

  小海月停止歌唱,慢條斯理地抬起臉,視線落在體操服上衣的名牌上。

  “……雨宮。”

  她念著女生的名字。

  “梢。”

  “嗯?”

  海月不解地歪過頭。

  女生有一瞬間露出厭惡的表情:“我不喜歡別人稱呼那個姓氏。”

  “我叫梢,直接叫我梢就好。”

  稚嫩的臉頰硬是故作大人般的成熟表情,小梢如此說道。

  海月疑惑地微側螓首:“為什么?梢……沒有家人?”

  小梢好像被嗆住了,看著小海月無辜清澈的雙眸,嘆了口氣:

  “我說啊,你這人是天然過頭了,還是完全不會講話。”

  “幸虧我脾氣好,要是遇到學校里其他女生,可不會這么輕松……真是個怪人。”

  她無心的這句話讓小海月屏住了呼吸。

  「陰沉,麻煩,面包店的怪孩子」,海月曾經在商店街聽到了這樣的評價,媽媽當然也聽到了。

  “為什么你要這樣讓我丟臉呢,班上的家長也給我打了電話,這樣很惡心吧,為什么你就不能做個正常的孩子呢?”

  大概是因為小海月的存在,時刻提醒著海月母親她那段失敗的婚姻,她的反應也變得過激,歇斯底里朝女兒大喊。

  對此,海月只是咬緊了唇,默默忍受這一切。

  以言語發泄一通,冷靜下來后,海月母親直勾勾地凝視著女兒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臉,忽然蹲下來,抱住了女兒。

  她以顫抖的聲線說:

  “對不起啊,海月,媽媽又氣到失去理智了,但媽媽不是故意這樣子做的,媽媽其實,其實很愛你。”

  海月默不作聲,只是踮起腳尖,回應了媽媽的擁抱。

  女兒的這個行為讓母親如釋重負地放松了表情。

  “對不起,海月,對不起……”

  面包店里,母女互相依偎在一起,母親不斷對女兒重復著這一句話,這光景絲毫不能讓人感到溫馨。

  “——喂,你還好嗎?”

  看著小海月失落的模樣,小梢慌慌張張地說道:

  “抱歉,我不該說你是個怪人的,應該說,你只是比其他人更特別而已。”

  “沒關系……”小海月面無表情地說:“我媽媽……也這么說我……”

  “你媽媽……居然對自己的女兒說了這么過分的話?”

  “原來如此。”小梢好像誤會了,又好像本身就有偏見:

  “家人本來就是那樣子,人出生在哪個家庭,生出怎樣的孩子,對雙方而言都是沒得選的,不必非要維系親情,所以人只要有朋友就夠了。”

  對于一名小學四年級的女生來說,這話未免有點成熟過頭,偏激過頭了,很難想象她的家庭環境。

  “對了。”她恍然想起什么似地說道:“你來和我做朋友吧。”

  “朋友?”

  “沒錯,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結交朋友,照顧朋友。”

  “能照顧好朋友,對我來說是件非常自豪的事。”

  “不過,因為經常有人說我對朋友的掌控欲太強,所以每段友誼的保質期都很短就是了。”

  “可是……和我做朋友……不會開心……”

  小海月安靜看著地上,仿佛在逃避什么。

  “才沒那回事,和我做朋友最開心了。”

  小梢自信地揚起下巴,“我是島國第一會照顧人的小學女生,對我來說,只要能照顧好朋友這件事就能讓我感到滿足。”

  “唔……”

  小海月不明就里地側著頭,突然想起還要自我介紹:

  “那個,我叫……一之瀨,不對,是……羽川,羽川海月……”

  “海月嗎?真是個好聽到犯規的名字,水母,海中之月。”

  小梢自如地切換朋友模式,“海月,你有唱歌的天賦。”

  “我……有天賦?”

  小梢點了點頭。

  “你有能打動人心的聲音,這不是通過練習能獲得的,是天生的。”

  “很厲害嗎?”

  “當然了,歌聲能傳達很多言語做不到的事,所以——”

  “唱歌吧,海月。”

  ——這是羽川海月交到第一個朋友的記憶。

  在蜜柑豐收,神無月的和歌山。

  那是一段淡淡的幸福,可依舊會感覺有些空虛,有些孤獨的時光。

  然后,是羽川海月人生第一次萌生戀心的記憶。

  在梅雨季節,水無月的神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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