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萬兩?!”
老宋驚住,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人錢莊能借么?
據他了解,安徽藩庫每年歲入地丁銀加漕糧實物合計260萬兩,蕪湖關稅每年40萬兩,鹽稅、商稅、雜稅每年約50萬兩,加起來安徽一省每年入庫稅銀350萬兩左右。
這350萬兩銀子還只留兩成于地方,其余八成都要上交朝廷,也就是說明面上安徽藩庫每年實際只有70萬兩左右銀子供地方使用。
這70萬兩銀子既包括官員俸祿、官兵軍餉,還包括各種工程建設開支,大小衙門支出,捉襟見肘的很。
結果,趙大人一開口就跟人錢莊借出相當于安徽一年半的地方歲入,試問,哪個錢莊能有這么大實力,又哪個錢莊能做得了這個大買賣!
最直觀的一點,安徽官員收入也是遠遠不及江蘇官員的。
江蘇布政使一年撈幾十萬沒問題,因為人家江蘇富,隨便在哪個產業動動手就有了,收的常規孝敬都比你安徽多,可你安徽布政使能這么撈么?
真要好撈的話,也不至于旗員都不肯來安徽當官。
“政治”層面上,江蘇布政使高升的機率也是安徽布政使的幾倍,于朝廷的發言權更是大的多。
大清開國一百多年來,別說安徽的省員能進京榮升內閣、軍機處中堂,就是出任兩江總督的都沒有!
真正的官場洼地。
如果這會有雞帝屁排名的話,安徽于漢地十八省排名最多七八名,不能再高了。
如此排名,注定安徽官員的晉升空間有限。
畢竟前面還有更優秀的省份在。
而地方經濟的表現,甭管哪朝哪代都是直接影響官員前途的。
派你到大省、富省當巡撫,跟派你到云南、貴州當巡撫,那壓根不是一回事。
總之,借高利貸,老宋同意,又不是沒借過,但借這么多,老宋就打鼓了。
他和丁縣尊、婁老師自打上了趙安“賊船”后,滿打滿算也就跟著借了不到四十萬兩高利貸,其中還有不少是靠假資產證明騙出來的,另外也有錢莊石掌柜利欲熏心的緣故,否則真憑他們的官職和收入頂天也就借個三五萬兩。
趙安如今雖貴為從二品的安徽布政使,憑這個職務個人借貸個二十萬兩肯定沒問題,大不了“分期還款”嘛。
可一次跟人錢莊借一百萬兩,在老宋看來就不太靠譜,而且還是拿藩庫做保。
藩庫,雖是地方財政沒人監管,但不管怎么說那藩庫也是朝廷的錢啊。
你拿朝廷的錢擔保借高利貸,甭管這錢借來干什么,被御史發現都得參死你。
趙安之前在揚州搞府學借讀使府學收入暴漲,以此擔保跟內務府錢莊借十萬兩并不“犯法”,因為府學原本是負收入,純靠撥款維持。
趙安靠本事把府學收入提上新臺階,恰好又被和珅從中發現借讀商機,這才批了你十萬兩“額度”,但這跟拿藩庫做保借高利貸是兩碼事。
性質完全不同。
和珅都不敢借,那位福中堂能借?
再說一百萬兩借款按年息一分算的話,一年也得十萬兩利息,老宋對非“公家”借貸有過了解,那位福中堂家的錢店再如何仁義,每年利息也不可能低于一分五厘,這樣一年光利息就得交十五萬兩。
如果再有折色、砍頭什么的,那這一百萬兩借的可就冤了。
略微遲疑后,老宋還是低聲提醒道:“大人,先前咱們借恒利的銀子尚未還清,如今再借如此巨款,利息折扣多少且不論,福中堂那邊能答應嗎?大人真要借的話,下官以為當少借些好.再者那福中堂是朝中貴人,權勢滔天,大人若借他的銀子,將來是否會受制于人?”
老宋的擔心不無道理。
借老太爺的錢跟借福中堂的錢是有本質區別的。
一個是“公家”,一個是私人。
有石掌柜在,不管怎么操作,只要利息按期兌付就不怕出事。
可那江寧的通州錢店是福中堂私人開辦的錢莊,里面辦事的不是內務府那幫有編制的工作人員,而是福中堂自個雇傭的人手,一個公私區別就決定通州錢店放出的每一筆款必定會被層層審核,很難有私底下的操作空間。
老宋個人還是傾向于跟“公家”借的。
“公家”的事,好弄。
何況老太爺他還能活多久?
指著老東西薅,利用這幾年把安徽發展鞏固好了,到時候老太爺就算還沒咯屁都好弄。
趙安當然知道老宋擔心什么,輕笑一聲示意轎夫起行,卻讓老宋靠近轎窗用僅容二人聽到的聲音道:“你可知這次我為何不找內務府的錢莊借,偏偏找福中堂借?”
老宋一臉我不明白的樣子。
“不錯,那福長安于朝中僅次于和珅,權勢熏天的很,跺跺腳甭說京師了,就是咱大清朝都要跟著晃一晃,可正因如此,我才要跟他借錢。”
趙安嘿嘿一笑,“坊間秘聞,福長安極有可能是咱乾隆爺的龍種。”
“啊?”
老宋倒吸一口涼氣,差點驚呼出聲,趕緊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這八卦夠勁暴!
“無風不起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看皇上對福家的恩寵縱容是否有些超乎常理?哥哥福康安是大將軍,弟弟三十不到就當軍機大臣,哼,用屁股想也知道皇上跟福家那兩位關系不一般。
不管是真是假,即便只有三分也值得你我思量。老宋,你想想,若這事是真的,那我們借的是誰的錢?”
趙安話中一股玩味。
“這”
老宋眼前一亮,“大人的意思是咱們借的還是皇上的銀子?”
“可以這么理解嘛。”
趙安輕聲一笑,“爺倆的錢不薅白不薅,據我所知福長安這人貪婪成性,欲壑難填,胃口不比和珅差多少,這些年貪了怕也有上億兩。我上任江安糧道時福長安便強迫我借他十萬兩,如今我貴為安徽布政,他肯定指著從我身上撈取更大好處”
趙安的話突然被打斷,原因是路上經過一群百姓,他下意識的就伸手同人家打招呼,結果嚇的這群百姓撲通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搞的趙安甚是無趣,也終是體會到氣氛組的妙用。
“福長安手握巨資正愁無處生利,我以安徽一省藩庫作保,給他一個穩定吃高息的機會,他豈會不愿?把錢借給我,總比把錢放在庫里生銹強百倍吧?我們要的是本金來盤活地方招兵買馬,他要的是源源不斷的利息,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頓了頓,趙安語氣轉為篤定,“只要我們能源源不斷支付利息,讓福長安嘗到甜頭,他就會成為我們在京中最有力的奧援之一。為了保住這筆穩定財源,這小子自然而然就要皇上面前替我說話,幫我穩固地位。
另外,這筆借款說白了也是我對他福長安的孝敬,一年光利息就孝敬他十幾萬兩,他福中堂心里能沒我么?”
言罷,趙安頗有感慨補了句,“世上最大的靠山就是用銀子堆出來的,可咱們不是拿自己的銀子堆,而是拿他自個的銀子堆,這叫什么?這叫借勢!”
“借勢?”
老宋細細品味這詞,只覺如雷貫耳。
“尋常人借勢,借的是他人的名望、權勢,然而這些終究是虛的,欠下的是人情債難還得很,這勢也未必能一直用著。
咱們借的是什么?
借的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這真金白銀卻是他家中庫房的磚石,待我們筑起高臺穩坐其上,那被借了磚石的人非但不會來拆臺,反而要派兵來幫我們護著這臺子,生怕它塌了!”
趙安不無得意的摸摸并不存在的長須,“我這臺子要塌了,他自家的磚石也就跟著碎了嘍。如此,我們并未欠下人情,反而讓他欠了我們一個幫他錢生錢的人情。老話怎么說來著,對,叫以彼之盾,護我之矛;以彼之資,筑我之基!”
“大人這腦袋真是絕了,下官怎么就想不到這其中的妙用!”
老宋深吸一口氣,一臉五體投地:“大人這借勢一說用的好,看似落子于安徽一隅,實則已將棋線牽到了京師的府庫深處,棋下到這個境界,大人已非棋手,乃操盤手了。”
“操盤手?噯,老宋,你這詞聽著新鮮。”
趙安撫掌輕笑,“我怎么瞅你這張嘴都快趕上紹興師爺了,不過這操盤手雖有些夸大,但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
道理肯定不假!
不管你是哪個APP,只要你敢放款,我就敢借。
還錢?
憑本事借的,憑什么要還?
你圖我利息,我圖你本金,這不天經地義的事么。
說話間,趙安笑容已然緩緩收起,一臉嚴肅看著跟著轎子走的有些喘粗氣的老宋,“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借來的勢穩穩握在手中,讓它真正變成我們的乾坤,我們的天,
老宋,好好跟著我,好好幫著我,咱們的路長著咧,將來真要成了勢,還能少你一個與國休戚的國公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