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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不打秋風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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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爺的決定化為一道明發上諭快馬奔向安慶時,正式于藩司衙門辦公的趙安正在著手制訂安徽經濟發展三年計劃。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基礎,安徽作為不富裕省份能為趙安提供的財政支持有限,因此就得在短時間內以一種運動式的發展形式快速提高安徽的GDP。

  如此,不僅能為趙安提供穩定的財政支持,也能為他帶來亮眼政績,鞏固其地位,為進一步獲得提拔鋪路。

  發展經濟本質上就是發展工商業,農業這一塊除非搞出化肥來,否則提升空間有限,安徽多山的地形以及小農經濟也決定趙安不可能在安徽搞大農場種植,故而只能將重心放在工商業上。

  昨天,趙安讓老宋放出話去,說他這個藩臺大人以體察民情,振興工商為由,親自視察安慶城內大小工坊、商鋪。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安慶官場,頓時激起千層浪。

  府衙、縣衙的官吏像是被馬蜂蜇了屁股般忙得團團轉,能不忙么?

  新任藩臺大人出衙視察可是天大的事!

  況這位還署理巡撫事,真正的安徽一號位。

  除了迎接事項要安排妥當外,更要讓藩臺大人看到安慶政通人和、工商繁榮的大好景像。

  于是,在安慶知府宋嘉問的緊急安排下,安慶街頭出現了一幕平常百姓看都不曾看到的奇景——往日作威作福的衙役今兒集體“加班”搞街道衛生,就差沒把地上的磚石刷一層漆。

  各工坊商鋪的老板管事收到衙門的通知后連夜召集伙計員工,交待注意事項,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那都是一條條的教,絕不能出半點錯。

  往常城中到處可見的野狗也被衙門組織人手抓捕了一大半,只為不讓野狗驚擾到藩臺大人。

  一些特殊人物也被官府重點照顧,不是把人直接抓到衙門關起來,就是派人盯在人家門口,唯恐這些刁民攔藩臺大人的轎子瞎告狀。

  次日,藩臺大人出巡隊伍浩浩蕩蕩,旌旗儀仗在前開路,八抬大轎穩居中央,一眾屬官小心翼翼地陪同左右,親兵衙役前后簇擁,好不威風。

  坐在微微晃動的八抬大轎中,聽著外面那抑揚頓挫的“肅靜”、“回避”,趙安內心實際并無半點得意,相反是十分不滿的。

  因為他本意是輕車簡從不想搞這么大動靜,隨便帶幾個工作人員挨個看一看,掌握一下基本情況就行。

  未想老宋卻說這是藩臺大人上任后首次出衙視察,必須要盡顯排場,突現威儀同時也是對違反官場潛規則的那兩位一個警告。

  掀起簾轎,便見地上一塵不染,不由會心一笑,形式主義這東西真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啊。

  恍惚間,竟生出一種奇妙的錯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空,正陪著領導進行一場精心策劃的“下基層調研”。

  安慶最出名的產業就是紡織業,龍頭就是歸安慶府管轄的官營織造局。這個官營織造局跟江寧、蘇州、杭州三織造歸內務府管不同,是地方官府的“副業”,主事只有八品。

  織造局的陳主事早得了府衙通知,天沒亮就帶著局里大小吏員、工頭在門口垂手躬身等候,一個個緊張得像是要參加鄉試的秀才。

  安慶知府宋嘉問同附廓懷寧知縣等官員也是早早過來等候藩臺大人大駕,等候期間宋知府又親自到局內看了下,確認沒有問題這才松了口氣。

  轎輦落地,趙安于轎內整了整衣冠,笑容和煦地走了出來。

  “參見大人!”

  眾人齊刷刷行禮,聲音都帶著點顫。

  “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趙安聲音溫和,親手虛扶了宋知府一把,“本官今日就是隨便看看,大家該做什么還做什么,不必拘束。”

  話是這么說,誰敢不拘束?

  局內早已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上干凈得能照出人影。

  織機全都“嘩啦啦”運轉著,女工們個個低眉順眼,手指翻飛,動作整齊得如同一個人。

  甭問,一早就排練好的。

  在宋嘉問等官員陪同下,趙安負手緩步穿行在一排排織機之間,明明對紡織一竅不通,卻不影響他時而摸摸這個,時而拍拍那個,一臉我什么都懂的樣子。

  把個織造局的陳管事弄的無比緊張,要不是宋知府不斷朝他使眼色,恐怕就連介紹都給忘了。

  就這么趙安一邊看,陳管事一邊介紹,不知不覺就逛遍了整個織造局工場。

  在最后“車間”,趙安的步子突然放慢,帶著平易近人的笑容來到一位看起來長得不錯的年輕女工身旁停下腳步,一幅大領導關懷的樣子,笑呵呵道:“姑娘,你一天能織多少布啊?一天又要做幾個時辰活啊,累不累啊?”

  年輕女工雖然之前被帶班的囑咐過今兒有大人物要來,可卻沒想到這大人物竟會問她話,緊張的手一抖,手中梭子差點掉地上。

  見狀,宋知府趕緊上前對那女工笑道:“這位是省里的趙大人,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緊張,趙大人問你什么,你如實說就是。”

  “小憐,大人問你呢,說啊。”

  陳管事急的朝女工連打眼色。

  小憐這才低頭回答:“回…回大人話,托…托皇上洪福,大人關懷,民女一天能…能織一丈有余,活計也不累,一天只織五六個時辰,輕松著。”

  趙安微微點頭,知道這織造局的女工之前肯定都拿到標準答案了。

  也不介意。

  一天工作十到十二個小時,擱后世都平常,況這年頭呢。

  打了眼連頭也不敢抬的女工,又關切地問道:“那你們吃飯怎么解決?局里可管你們飯?能吃飽么?”

  “管…管的,大人,局里有飯堂,一日兩餐,能吃飽。”

  小憐的聲音稍微穩了些,但看得出仍很緊張,捏著衣角的白嫩細手無處安放的樣子。

  趙安笑了笑:“那你們一個月能拿多少工錢,這工錢能按時足數拿到?局里有沒有克扣你們的工錢?你大膽說,不要怕,有本官給你做主呢。”

  “回大人話,民女一個月能拿七百文,工錢都能按時發放,從未克扣過。”

  小憐這次回答利索了不少。

  按官價一兩銀子千文匯算的話,七百文折合銀子就是七錢,一年就是八兩多工資。

  有些地區“匯率”不同,但大體一兩銀子最少也能兌換八百多銅錢。

  這個工資對比農民一年三四兩的收入肯定是高的,兩口子都做活的話,一家溫飽不成問題。

  這也是為何工業能大量吸收農民的原因所在。

  女工說的是否實話其實并不重要,趙安來的目的主要是了解點情況,歲微笑點頭對那陳管事道:“你這主事的也算管理有方,織造局打理的不錯。”

  陳管事聞言連忙躬身道:“全賴皇上恩德,大人教導有方!”

  典型的官話。

  趙安一個剛上任的藩臺,什么時候教導過你的。

  隨手從旁邊拿起一匹剛織好的云錦,趙安抬手細細摸了摸質地,不禁贊嘆道:“這錦緞質地確實是上乘,可見你們是用了心的。”

  陳管事剛想謙虛兩句,卻聽趙安話鋒一轉:“不過嘛…”抬手指了指錦緞上的傳統祥云紋樣,“這花色圖案本官在別地也看過不少同樣的,我說你們織造局不能總抱著以前傳下來的花樣不放,要多派人出去走走,看看蘇杭最新時興什么,大戶人家喜歡什么花樣,回來可以參考參考嘛!

  切記,要走出去,引進來,搞活市場,引領風潮,不能閉門造車,要多創新,不能一成不變,否則這樣下去咱們安慶的錦緞就始終爭不過人家蘇杭。”

  “走出去?引進來?”

  陳管事聽得一頭霧水,這花樣還能隨便改?

  但他哪敢反駁,只能連連點頭哈腰道:“大人教訓的是!卑職一定謹記大人教誨,讓他們多學學人家的,多多…對,創新,多多創新!”

  看著陳管事那懵懂的樣子,趙安心里覺得好笑,面上依舊一副語重心長的表情:“織造局是咱們安慶紡業龍頭,既是龍頭就要起到帶頭作用,不僅要自己發展,還要想著帶動上下游的產業,形成集群效應!”

  “集群效應?”

  這個詞如同天書,聽的宋知府等人一頭霧水。

  “好比說這織錦需要上好的生絲吧?那安慶周邊可否推廣桑樹種植?需要染料吧?能否扶植本地的染料作坊?織機壞了需要修吧?能否培養專業的織機維修匠人?…把這些相關的產業都發展起來,圍繞咱們織造局便能形成一個強大的產業群,這樣才能降低成本,提升競爭力,才能真正把我們安慶的織錦業做大做強!”

  趙安一番筆劃后,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大手一揮,“本官對你們的要求就是不僅要將我們安慶的織錦做成馳名產品,更要同江南三織造一樣打入內廷,成為咱大清朝乃至海外藩屬、洋人都知道的好東西!讓他們都過來買,搶著買,這樣才能賺大錢!”

  集群效應是趙安前世的一種產品發展布局,道理其實很簡單,通過一個名牌帶動上下游形成集群力量,從而提升產品售價,降低產品成本,擴大市場份額,為當地百姓帶來收入同時也為地方提供大量賦稅。

  在場官員聽后一個個臉上都是茅塞頓開的樣子,宋知府更是拱手道:“大人真乃高瞻遠矚,字字珠璣,下官怎么就這么愚鈍,不知如此做法的!如夢初醒,如夢初醒啊,下官定謹遵大人鈞諭,將織造局做大做強,不負大人今日指點!”

  “好!但盼你們說到做到!”

  趙安心道回頭我要不給你們具體方案,你們能把集群效應做出來才怪。面上卻是非常欣賞,結束織造局的視察,趙安馬不停蹄又趕到城中最大文體用品店。

  老板戰戰兢兢為他介紹來自歙縣的徽墨、涇縣的宣紙、婺源的龍尾硯等。

  趙安聽的入神,隨手拿起一塊雕工精美的墨錠,聞了聞道:“好墨,也是好工!”

  繼而就跟一個專家似的指點江山了。

  “不過張老板,你們不能只滿足于賣外地的這些東西,也可以嘗試包裝嘛,比如這墨錠能否刻上我們安慶的標識?這宣紙能否進行特殊裁切包裝,打出我們自己的品牌?要善于利用安慶省府地位,集散四方精品,創造我們自己的名品!”

  在一家飄著醇香的茶葉店,趙安細細品了杯本地的六安瓜片,之后贊不絕口:“好茶!香氣清高!但咱們的茶葉不能光等著茶商來收,要主動走出去,包裝要精美,品控要嚴格,故事要講好。比如這叫貢尖,那叫雨前,要分出等級,一等一個價,原本一斤賣二百文,這分等之后一斤便能賣五百文嘛…”

  在茶葉店,趙安重點指出包裝、營銷、故事三個要素。

  至于茶葉商人們能掌握多少精華,是否能如他所想那般,看他們造化。

  畢竟茶葉這玩意挺坑人的。

  一天視察結束,商賈們內心忐忑,以往官員下來要么打秋風,要么擺架子,像趙大人這樣既親切又問得專業,且還提出發展方向的實屬異類。

  但隨后安慶城中的商人們就集體打鼓了,因為衙門通知他們明天到藩司衙門開會。

  說是什么工商業懇談會。

  幾乎所有商人都認定這是場鴻門宴!

  為啥?

  安徽剛經大災和教亂,衙門窮的跟什么似的,新來的藩臺大人要做事就得有銀子,衙門又沒錢,不跟他們商人要跟誰要?

  唉,能怎么辦?

  破財消災唄。

  反正自愿捐輸又不是一回兩回,早就家常便飯了,就是不知這新來的趙大人胃口有多大。

  次日,布政使司衙門二堂,人頭攢動,怕是有二三百人。

  名單是老宋和安慶知府宋嘉問一起研究的。

  安慶城內有名的商賈、工坊主們幾乎全數到齊,一個個穿著為過年準備的最新款綢緞衣裳卻個個屏息凝神,臉上毫無喜色,緊張的如同等待過堂審判。

  交頭接耳都是在互相打聽這回要出多少血才能滿足新來的藩臺大人胃口。

  就在眾人胡思亂想間,一身二品官服,每走一步,頂戴單眼花翎就輕輕顫動一下的趙安來了——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來了!

  毫無架子,是現場商人、工坊主們對趙安的第一印象。

  走到設在主位椅子前的趙安并未立刻坐下,而是掃視全場,將眾人臉上的各種神情盡收眼底后方才哈哈一笑,拱手對眾人道:“諸位不必如此緊張,本官今日請諸位來一不是打秋風,二不是攤派徭役,而是同大伙商量商量一起發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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