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民“這個詞匯，羅浩知曉其歷史淵源——源自戰國時期李悝在魏國變法時提出的概念。
若以現代語境解讀，大抵相當于所謂的“富二代“之流。
在葉總眼中，這些人確屬“淫民“無疑：終日沉溺享樂，駕豪車招搖過市，炸街擾民。
但若論實際價值？不過一群紈绔子弟罷了。
“他們這些人，歷朝歷代都是大禍患。倒不是他們有多大的能力，但架不住這種家庭太能生，像是蛆蟲一樣趴在身上喝血。一旦有人想把他們挑下去，這幫人就會聯合起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葉總最后給了一個評價。
這話說得，逼格滿滿，是羅浩聽到最有逼格的幾句話。
倒不是因為成事不足這個成語，而是葉總說到的大背景以及淫民。
在全國都在馬爸爸的叫的時候，葉總估計只會無奈的笑笑。
大約如此。
慕強么，誰又沒有過這種情緒呢。
“209所的秋老先生和你關系匪淺，你手下的陳勇醫生是秋老先生的學生，我去找209所要資料好了。”葉總道。
羅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葉總卻很開心，他做了個手勢，婁老板打開酒。
要問的就這么點內容，羅浩不說話就算是默認了，其他再說什么都顯得有些多余。
推杯換盞，羅浩不多喝，葉總也不逼酒，只是問問ai機器人項目的進展，看起來像是閑聊而已。
“魯姐，我說句實話。”顧主任皺著眉，微微搖頭，“孩子能活到20歲，已經是極低概率事件，是家里當心，孩子的命也算是不錯。現在看，手術極難，幾乎沒辦法做。”
“周老呢。”女人厲聲問道。
她的語氣其實也不算嚴厲，而是肌肉痙攣導致聲音發生了改變。
“老板正在趕來的路上，我給你講講這個病吧。”
“我知道。”女人一臉失落，她冷漠的說道，“正常人的心臟由兩根大動脈輸送血液，分別是主動脈和肺動脈，主動脈連接左心室，將左心室射出的高含氧的動脈血輸送至全身。
肺動脈連接右心室，將低含氧的靜脈血運輸至肺部進行氧合。”
“我兒子的心臟僅發出一個大動脈，并且左心室和右心室中間的室間隔上也有著一個大洞。
這根唯一的動脈自心臟發出后又分化為主動脈和肺動脈。但是這兩根動脈中流淌的就是動脈血和靜脈血混合在一起的血液。”
“這就會因血液攜帶的氧氣不夠，導致缺氧發紺，時間久了還會導致心臟擴大甚至心源性猝死。”
面對女子冷漠的神情與滴水不漏的專業解釋，顧懷明不禁長嘆。
這些年來，她帶著孩子踏遍國內外知名醫院，連梅奧診所這樣的世界頂級醫療機構都未能給出不同答案。
對于永存動脈干的患者，手術幾乎是不可能的，要是勉強上臺的話，留在手術臺上是大概率的事情。
即便能下臺，活下來也是奢望，最好的結果也是下來再icu里躺幾天然后去世。
但永存動脈干已經保守到了20歲，再也拖不住了，顧懷明甚至覺得自己能看見牛頭馬面來帶人走。
他硬著頭皮和對面的患者家屬解釋。
唉，梅奧都去了，還來912再問一下，又不是沒看過。
哪怕顧主任心里有些腹誹，此時此刻也只能溫言細語的解釋，盡量安撫患者家屬的情緒。
可沒等他用各種專業術語打人，女人就把話題接過來。
女人冷漠的看著顧懷明，“永存動脈干是一種相對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病，占所有先天性心臟病的0.7～1.4。雖然發病率較低，但其自然病死率很高。如果不經外科手術干預，約有75的患兒會在1歲以內死亡。”
“是這樣么，顧主任。”
顧懷明點了點頭，沒說話。
患者家屬說的一點都沒錯，病就是這么個病。
一般3個月左右的時候就建議手術治療，那時候雖然死亡率也極高，但總歸比現在低，還有治愈的可能。
但現在么 老板來了也會這么說。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周老板走進來。
“小魯，你來了。”周老板進門先打招呼。
“周老。”
“坐坐坐，別客氣。”周老板知道一切，他很嚴肅的說道，“我帶孩子去一個地方，你就別跟著過去了。”
女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不是去治病，是去看看有沒有機會治病。”周老板道，“你別抱希望，我說的是真的，這病在我看來沒什么希望。”
女人的目光又黯淡下去。
但她沒問。
有些事情是有保密級別的，不該知道的就別知道，不該問的永遠別問，這是保密手冊里的精華。
周老既然沒說帶孩子去哪，又說不讓自己跟著過去，那就一定有保密級別，女人懂。
能去看看，就已經是上上大吉。
其他的，女人也不敢奢望。
“那就不跟你多說了，小顧，你陪著聊會天，我帶孩子去。”周老板雷厲風行，轉身就走。
他親自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看著只有15、6歲的男孩，抱著氧氣袋，栽歪在輪椅上，臉色慘白慘白的，嘴唇呈黑紫色。
一看面色就知道患者應該是扛不住多久了，死亡或許是唯一的選擇。
“老板，我來。”顧懷明先和女人說了一句，隨后推起輪椅，“去龐各莊？”
“嗯，咱們沒辦法，萬一ai有呢。”周老板低聲說道，“去試一試吧，死馬當活馬醫。”
“ai的數據庫里都是低級病歷，類似的病歷極少。”顧懷明道，“老板，我覺得希望不大。”
“最起碼也盡力了，當年……算了，涉及保密工作，根本見不得人，到現在他們兩口子還兩地分居呢。”周老嘆了口氣，“盡力吧。”
顧懷明沉默，推著孩子上了120車。
孩子根本躺不下，只能坐在120車上吸氧。稍微大一點的運動，哪怕只是上車，都會導致他呼吸急促，像是下一秒就要猝死了似的。
顧懷明看得心里難受。
目送120急救車離開后，他嘆了口氣。
很多工作都涉及保密，就像是哈工大、西工大那些大學里的研究人員一樣，只要項目突破，人就會人間蒸發掉。
沒辦法，對面熱衷于暗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哪怕是在國內，也并不安全，這個級別的人必須嚴格遵守保密條例。
但即便如此小心謹慎，依舊有零星的暗殺事件發生，比如說前幾天的車禍。
那年57空戰后，顧主任對戰場的形態改變沒有什么想法，他只是惋惜戰顱項目的主持專家之一，年紀輕輕在帝都遭遇“車禍”。
不說遠的，前幾天的那場車禍，要不是無人醫院里ai機器人的絲滑搶救，怕是人就沒了。
這孩子也是被耽誤了，顧懷明又嘆了口氣。
周老坐在孩子身邊，沒和他聊天，孩子根本沒力氣說話，現在連呼吸似乎都是一種奢望，要拼盡全力才能做到。
車來到龐各莊的無人醫院門口，“小孟”帶著6名ai機器人早已經待命。
人被“小孟”從120急救車上接下來，平車已經調整好角度，患者半坐位，是最舒適的一個角度，不用力卻能半躺著。
周老心里點了點頭，這種妙到毫巔的角度也就ai機器人經過計算才能得出來。
至于人類，哪怕是自己這種臨床經驗豐富到了極點的老醫生都做不到“小孟”的這種程度。
平車在平整的地面上滑行，沒有一絲震顫，絲滑無比。
先把患者送到ct室，做增強ct。
因為患者的病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程度，甚至連躺下都是奢望，所以最近兩個月以來根本沒有機會做檢查，也沒人知道他現在的具體情況。
周老只是冷靜的“旁觀”著，他發現無人醫院的一點好處——那就是ai機器人能把很多事情做到極致。
經過周密計算后的極致，已非人力所能及。
這在人類世界幾乎不存在，每出現一例都是奇跡，但在ai機器人這算是日常。
而且ai機器人不怕輻射，各種射線對“小孟”來講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檢查做完，周老坐在電腦前，“小孟”站在周老身后。
影像越看越是讓人心驚膽戰，周老搖搖頭，但最后還是問道，“小孟，你覺得手術能做么。”
“做不了，建議和患者家屬交代病情，等待死亡。”
“小孟”給了最冷酷也是最中肯的意見。
周老板嘆了口氣，也不強求，“行，那就這樣吧。”
“小孟”微微躬身，對周老板表達了自己的尊重。
這行為，簡直和羅浩一模一樣，一點細節都沒有被落下，周老板猛然想起了羅浩。
他下意識的拿起手機。
“小螺號，我在龐各莊。”周老板也不寒暄，對面羅浩接通電話后就直接說道。
“老板，有事？”羅浩了解周老板，馬上詢問道。
“有個永存動脈干的患者影像資料，你看一眼。”周老板道。
“好咧！”
羅浩干脆的應道，隨后掛斷電話。
周老板靜靜的看著片子，患者從小被叮囑得最多的就是：不可以跑，不可以跳，有任何不舒服都要及時說。
在悉心照顧之下，他成為了極少數的幸存者，頑強地迎來了他的20歲。
活下來的代價是日益嚴重的癥狀。
因為長期的慢性缺氧，李華的身高只有1米6幾，體重只有110斤，發育落后于其他的同齡人，還出現了杵狀指等體征。
他的心臟猶如一臺年久失修的老爺車，早已瀕臨報廢邊緣。
更準確地說——根據ai機器人的診斷評估，這顆心臟的功能已完全衰竭。若要進行手術修復，必須將黏連的動脈血管逐一分離，且精度需控制在0.1毫米以內。
周老板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才讓“小孟“參與會診。
但“小孟”得答案給的也干脆，符合自己的認知，話是這么說，周老板依舊有些遺憾。
手機響起，打斷了周老板的思緒。
“老板，可以試試做手術。”羅浩道。
本來就是走個流程，沒想到羅浩竟然給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小螺號，你再說一遍。”周老板沉聲道。
“在5年前，還做不了，但現在能做。”羅浩的話很簡單，勝似千言萬語。
5年前不能做，是某項科技不達標！周老板忽然意識到羅浩話語里的重點含義。
要是這樣的話，“小孟”的數據庫里存的各種病歷也沒什么用，它只能得出和自己一樣的結論。
但小螺號一直在科研前沿，身后還有哈工大的技術支持，想來應該有什么特殊科技進步讓這種疾病的治療難度大幅度降低。
“怎么講？你詳細說說。”周老板心里一邊琢磨，一邊詢問羅浩。
“血管需要訂制，3d打印，5年前的技術達不到標準，材料也夠嗆。現在應該能行，我先打個電話問一下。”
“好。”
電話那面忽然沉默，過了2秒鐘，羅浩的聲音才傳過來，“老板，就算是有合適的血管材料，手術成功率最多有20。您覺得？”
“患者的父親涉及保密工作，現在還是一串編號，我沒見過人。但他母親在，有什么事兒我跟她說。”
“嗯，那我去忙，您等我電話。”
羅浩掛斷電話。
周老板心情略有復雜，他仿佛看見了一絲希望，但又怕最后空歡喜一場。
“小孟。”周老輕聲招呼。
“老板，我在。”“小孟”像羅浩一樣，微微躬身，站在周老板的身邊。
“你說，患者的手術真的能做么？”周老板和“小孟”閑聊了起來。
“按說是不能的，我的數據庫里有346個類似病歷，都是勉強上臺，死亡率100。”“小孟”道。
“問題出在哪？”周老板問。
“首先，是患者的心臟功能不達標，患者家屬強烈要求，所以上臺試一試。”
“這一點，眼前的患者應該勉強可以。右心導管檢查結果提示，李華的全肺阻力為7woodu。”
“但雖然沒有絕對的手術禁忌，手術依舊難做。”
“雖然沒有絕對的手術禁忌，但心臟超聲、cta等常規檢查也發現，患者因為長期缺氧，心臟顯著擴大，形成了「靴型心」，共同動脈干根部嚴重擴張，共同動脈瓣重度關閉不全，心功能才不到正常人的一半水平。”
“小孟”用很平常的語氣說著。
雖然都是“不吉利”的話，但也算實話實說。
周老板沒打斷“小孟”的話，他一邊聽著“小孟”給自己講，一邊琢磨羅浩那面。
“其次，是手術材料的問題。精確度要精確到0.1mm以下，現在的科技應該可以實現了，但暫時還沒有成功的案例。”
周老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事兒。
“不過我經過計算，羅教授的觀點還是有些樂觀。”
“樂觀？”周老板微微皺眉。
“有合適的材料，成功率最多能達到5，絕對不會有20那么高。”“小孟”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周老板心里罵了一句。
“小孟”怎么竟說大實話，就不能說點好聽的么。
5的成功率，還特么的不到。
周老板皺著眉，越來越覺得悲觀。
手機響起，是羅浩打來的。
“老板，我和工大聯系了，他們3d打印能把精度控制在25絲米左右，足夠用。手術能做，我這就找材料打印？”
羅浩說了一個好消息。
“小螺號，小孟剛說過成功率不超過5。”周老板沉聲道。
“害，盡信書不如無書。”羅浩笑了，“老板，ai的判斷是基于已有模型做出的預測。模型越多，數據越多，預測的也就越準確。”
“別說廢話！說重點。”周老板斥道。
“老板，不是廢話。話說你脾氣越來越差，都這么大歲數了，還總生氣，對身體不好。”
羅浩嘮叨著。
“給您舉個例子吧老板。”羅浩道，“有一年哪吒2上映，當時已經有了deepseek，各大相關app做票房預測，結果半個月的時間，每天的票房預測都往上提一個大檔次。”
周老板凝神聽著，這事兒他倒是知道，只是沒太關注。
“這件事和咱們現在的情況類似，預測是基于數據模型，哪吒2打破了透明的天花板，ai預測就不準了。回到現在，相關的手術之前做的少，幾乎沒有成功的案例，所以ai機器人預測成功率偏低也是正常。”
“20？你覺得能達到？有沒有可能讓成功率再高一點呢。”周老板再次燃燒起希望。
“至少有20的成功率，看手術在哪做。”羅浩回答道。
“怎么講？”
“要是手術在912做，估計也就20的成功率。呃，顧主任在一邊么？”羅浩忽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不在，我自己在無人醫院。”
“顧主任配合不上。”羅浩道，“手術我做，ai機器人給我搭把手成功率還能提高。”
“！！！”周老一下子頓住。
顧主任當助手都不行？小螺號這話說得是不是有點托大。
“這樣的話，成功率應該在70以上，還有一些細節，總之呢就是無人醫院比咱912還要好。”羅浩給了一個超級樂觀的表達。
周老板沉默。
這世界已經變得陌生了起來。
百分之百死亡的患者在小螺號嘴里，成功率竟然提升到了70，聽他的意思還是至少。
這也太夸張了吧。
沒有醫生希望手術失敗，尤其是還和自己有千絲萬縷聯系的患者，周老板肯定覺得手術成功率越高越好。
但小螺號給出的數據太過于樂觀，以至于周老板有些恍惚。
“勸說患者家屬，在無人醫院做手術，要是可以，我這就去工大的試驗室訂制3d打印的血管。”
“行，你去吧，這面交給我。”周老板道。
掛斷電話，羅浩吁了口氣。
“羅浩，怎么70的成功率這么低，你還咬著后槽牙說的呢。”陳勇問。
“害。”羅浩搖搖頭，“我沒咬著后槽牙說，要是往上沖成功率的話至少有95。”
“哦？”
隨即陳勇見羅浩挺了挺胸，示意秋老先生給的銅鏡在。
陳勇隨即會意。
“這次我帶小苗去，他也要先適應一下協和的工作氛圍，我還要帶他去拜訪一下各位老板。”羅浩道。
“哈哈哈，我想起來你好像還要老板們帶著去拜訪一下工程院的院士們。”
“嗯，這就是傳承。”羅浩道，“別弄成門閥，只知道吃國家補助，變成碩鼠就好。小苗還算是有天賦，我比較看好他。”
“行啊，最近我也要去帝都。”
“是209所，秋老先生找你去？”
“你怎么知道的？”陳勇驚訝。
“害，葉總那面想捅咕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他有權限就行。再有，就是別泄密。”
“你很啰嗦誒。”
羅浩笑笑，起身揮手，換了衣服出門，直奔工大開去。
來到工大，羅浩找到新材料的試驗室，把ai按照最近影像資料計算的數據交給他們。
訂制血管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羅浩提前訂了機票，又給馮子軒、沈自在打了電話請假。
雖然沈自在不在家，但對主任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這一點不管是沈自在還是羅浩，都遵守著規則。
“小羅！”
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羅浩。
“啊？”
羅浩一怔。
聲音是李教授的，但他在另外一棟樓，怎么在這里不期而遇了呢。
“李教授，您好。”
“方便么。”李教授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四周。
“嗯？怎么了？”羅浩疑惑。
怎么跟做賊似的。
“我有青青的一點信息，你那有么。”
李教授的聲音壓的極低，的確像是做賊。
要不是葉青青的名字打動了羅浩，他都想把李教授直接舉報。
這狗東西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保密的？
羅浩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聽一下。
畢竟是葉青青。
“我一點都不知道。”羅浩道。
“青青有一臺機器人，你知道吧，竹五，跟你家竹子一起排行的。”
“知道。”
“要我重啟竹五的研究，加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