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初神創造天地。
2.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3.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4.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5.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
——《創世紀》
關于文學思潮為何會發生一系列的變化這件事,簡單來說,一方面文學自身有著內部的發展規律,另一方面也受到時代發展和變化的影響。
那么浪漫主義思潮為何在這一時期的法國快不行了呢?
首先便是浪漫主義內部的問題,它的一系列特點如推崇個人情感,偏愛歷史傳奇、神秘故事、異國情調以及塑造、美化英雄人物等,在這幾十年間已經被人給寫爛了,許多作家和讀者都感到了疲倦乃至不屑,因此急需新的文學形式來重新激發起文學的生命力。
其次便是外部環境的變化,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城市化進程加快、貧富差距急劇拉大以及科學技術的快速進步,大眾難免對這樣的變化感到憂懼和恐慌。
對于這樣越來越劇烈、越來越明顯的現實,無論是作家們還是讀者們都已無法忽視,作家們渴望為新的現實世界立法,確立新的社會風尚,讀者們則是希望能夠找到生活的答案。
從這個角度來說,巴爾扎克算是最早吃到這一紅利的那個人。
早年的巴爾扎克無疑想在浪漫派出人頭地,但浪漫派可謂是能人輩出,巴爾扎克又缺少了寫詩的才華,而這么蹉跎了許久之后,巴爾扎克靈機一動,我來研究這個社會,我來發現其中的規律!
值得一提的是,巴爾扎克的在這一時期的法國能火,顯然不是因為什么展示法國社會面貌、體現了資產階級的崛起和貴族的消亡等一系列后人總結的玩意,這些意外之喜要得益于他天才的洞察力。
普通巴黎讀者是看這些玩意的?
普通的巴黎讀者一方面看的是精彩的故事,另一方面當然就是研究凝聚了巴爾扎克老師的血與淚的對社會規律的認識。
因為愛創業,巴爾扎克日常被坑蒙拐騙外帶坑蒙拐騙別人,因為愛創業,巴爾扎克被金錢逼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因為愛創業,巴爾扎克深知巴黎的人情冷暖以及究竟如何才能摸透巴黎的規律,然后在這里混的風生水起 倘若他沒有天才的洞察力,那他的書有點像是這一時期的法國成功學之類的玩意,畢竟讀者在他的書里總能看到當時的熱門話題,如金融套現、股票投資、如何憑借著女人上位、如何大賺一筆,又是如何跌入塵埃。
但有了天才的洞察力,那巴爾扎克便是深刻揭露了資本主義世界下金錢的罪惡,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毒害,貴族階級的注定沒落和資產階級的必然崛起.
當然了,雖然巴爾扎克讓自己的主人公在里靠著股票猛猛賺錢,但現實里巴爾扎克玩股票賠的那也是褲衩子都快沒了。
只能說幻想了,巴爾扎克又在自己的里面幻想了.
好在是機緣巧合之下,巴爾扎克也是成了現實主義文學思潮當中一位祖師級的人物。
而之所以提到這些東西,當然還是因為米哈伊爾已經快走到了巴爾扎克的住所,與此同時,他這一路上也在思考應該跟巴爾扎克聊點什么。
出于人情世故,米哈伊爾肯定是不會提什么戲劇上的成功和貴婦們的青睞的,不然被巴爾扎克趕出去就不好了 不過米哈伊爾雖然不提,但這并不意味著別人不會說,就像此時此刻在巴爾扎克的家中,巴爾扎克正黑著臉聽著自己的客人們的討論:
“真是好久沒在社交場合上見過他了,明明他的戲劇那么成功,結果他這段時間卻不怎么在公開場合露面,真是怪事!”
“是啊,據說艾爾莎夫人想他都快的恍惚了!還主動說如果他有需要的話,她愿意贊助他一大筆錢呢!”
“沒想到這么久了他第一次露面竟然是來拜訪巴爾扎克先生,看來他應該很推崇巴爾扎克先生”
由于巴爾扎克本身就不是一個低調的人,那么巴爾扎克也是一個不小心就向自己的熟人透露了米哈伊爾要來拜訪他的消息。
這樣一來,今天來巴爾扎克家的客人顯然是多了不少。
最開始的時候巴爾扎克還在為這樣的排場而感到高興,不過在聽到了一些討論后,他的臉就變得越來越黑。
好在就在這個時候,隨著仆人的一聲通報,很快一位看上去就與眾不同的青年便出現在了巴爾扎克家的客廳。
值得一提的是,他這身奇怪的衣服在如今巴黎的很多人眼里早就不奇怪了。
什么奇怪?這叫天才的特立獨行!更別說這套衣服還真挺好看的,總之這套衣服最近似乎正逐漸成為一種新的風尚,而為了能夠進行區分,巴黎人還根據米哈伊爾的名字將這身衣服起了一個獨特的名稱。
最近已經有不少上流社會和文學界的人士將這身衣服穿到各個場合去了。
當其他人已經在熱情地同這位青年打招呼的時候,巴爾扎克卻是牢牢地盯著米哈伊爾那張臉,看了一會兒巴爾扎克便忍不住在心里面罵道:“原來如此!巴黎的女人們真是膚淺!我年輕時一點都不比他差!”
等他罵完之后,米哈伊爾已經跟別人打完了招呼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而面對新鮮出爐的活著的巴爾扎克,米哈伊爾便有點小激動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道:“巴爾扎克先生,很榮幸見到您。”
“我也很榮幸見到您,米哈伊爾先生。”
盡管巴爾扎克在見到這位一直沒見面卻一直都能聽到他的名字的俄國作家后,心情很是復雜,但想了想這位年輕人如今在巴黎的名聲以及他的財富,巴爾扎克還是客氣的跟米哈伊爾打起了招呼:
“聽說你是一家文學雜志的老板,我曾經也想在這方面做出一番事業,只可惜運氣不好,又碰到了不太靠譜的合伙人。之后我們說不定還有機會能合作一下,在巴黎開報社可是一樁很賺錢的生意!”
米哈伊爾:“?”
我就算真開報社也不想跟你合作啊,把霉運傳染給了我我可該怎么辦.
“請您坐下吧,或者參觀一下我屋子里的家具和裝飾也行。”
雖然巴爾扎克確實有點惦記著米哈伊爾的錢,但米哈伊爾終究是第一次上門,巴爾扎克在簡單提了一下,希望能勾起這位年輕人的興趣和欲望后,便邀請米哈伊爾坐下,同時也不無自豪的介紹著自己的藏品:
“來看看吧,我這里可是有著不少好東西。”
眼見巴爾扎克都這么說了,米哈伊爾便也沒有推辭,而是循著巴爾扎克的介紹看了過去。
嚴格意義上來說,巴爾扎克在這一時期之所以喜歡上了收集古董,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他想為他的女神韓斯卡夫人布置一間奢華的房子。
畢竟韓斯卡夫人也不是一個勤儉節約的主,作為貴族的她依舊主打奢侈,喜歡各種各樣的貴重物品。
但想要收集古董卻又沒有錢,那應該怎么辦呢?
巴爾扎克靈機一動,選擇買下所有在舊貨店里碰上的雜亂舊貨,然后就宣稱他發現了一位古代大師或者一件古代工藝杰作。
而此時此刻,當巴爾扎克向米哈伊爾介紹他的塞弗爾花瓶、曾經屬于德國皇帝的燭臺、路易十四時代的肖像畫等古董的時候,米哈伊爾單純就是看個熱鬧,畢竟他對古董是真的一竅不通。
可當巴爾扎克指向了一件瓷器,并且鄭重介紹道:“你瞧,來自中國的珍貴瓷器!它似乎有一個非常高雅的名字,賣給我的人說它叫.汝窯?聽說你精通中國話,你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米哈伊爾:“???”
聽到這個名字,米哈伊爾當真是有些沒崩住,但最終,瞥見了巴爾扎克嚴肅的表情的米哈伊爾還是控制住了面部表情,然后微微搖頭道:“沒聽說過.”
要是說聽說過被賴上了可怎么辦.
米哈伊爾認證?
而作為客人,米哈伊爾顯然也不能直接對巴爾扎克說道:“新的,純新的,毫無爭議的新。”
于是最終,在巴爾扎克略有點失望的眼神下,已經看完一圈藏品的米哈伊爾終于是坐了下來。
看得出來,巴爾扎克窮的都要被丟進塞納河是真的有道理的 好在是接下來的交談就正常許多了,巴爾扎克開始跟米哈伊爾談論一些文學藝術上的事情,而在他們交流的過程中,場上的其他人也并沒有閑著。
有的人是偶爾說些話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有的人則是在記錄兩人的談話,似乎又想從中挖掘出一點東西,還有人則是認認真真地聽著兩人交流對文學的看法以及相關的思想和技巧,并期待能夠從中找到文學的秘密。
而隨著聊天的深入,巴爾扎克便不由自主地提到了米哈伊爾迄今為止的寫作風格以及巴黎文化界目前的一些風向:
“依我看,除了你的那兩部科幻,你的其它法語以及翻譯過來的俄國所描繪的都是當下的現實,而且你的視角似乎頗為獨特,直接將筆觸落到了最微小的那部分人身上。
這讓我想起了歐仁·蘇的《巴黎的秘密》,他的這部也是在描寫巴黎的最底層,不過你們的創作風格似乎并不相同”
對于米哈伊爾的那些,巴爾扎克在有意無意之下已經全部讀完了,以他目前的創作理念,他對米哈伊爾的那些無疑有著不小的好感,而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這些的特別之處:
如此平淡,仿佛只是對現實的描摹,為何竟然有如此大的藝術張力?
如此平靜,并未激烈地宣泄感情,又為何如此打動人心?
畢竟就連巴爾扎克的作品,很多地方都依舊殘存著浪漫主義的痕跡,就像情節的離奇曲折、人物的戲劇化與情感宣泄 而面對巴爾扎克的話,米哈伊爾卻是搖了搖頭道:
“恕我直言,歐仁·蘇先生的作品無疑暴露了巴黎底層社會的貧困、犯罪和不公,但是在他的,處處充滿了過于戲劇化的巧合、離奇的身世秘密、夸張的善惡對決,簡單的二元對立,而它引起的是讀者的情緒卻并不能讓讀者產生深沉的思考。
巴爾扎克先生,如果用您的作品舉例的話,您雖然也寫離奇的情節,但您的作品背后往往有著社會動力和人性規律,您的揭露具有更加深刻的力量。”
“哦?這樣的寫法不好嗎?”
像米哈伊爾剛才所提到的很多東西無疑正是浪漫主義所流行的文學理念和技法,而這位年輕人似乎有著批判的意思?
“我認為有所欠缺,至少在描繪巴黎底層人民的時候是這樣。”
米哈伊爾搖了搖頭便繼續道:“巴爾扎克先生,無論是俄國的現實還是巴黎的現實都是什么樣子呢?在那種極端的生存環境當中,沒有什么悲憤的吼叫、情感的激烈,更談不上未來。他們都是一群以死為生的人。
這樣的世界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波折,這樣的世界也是這樣結束的:不是雷霆一般隆隆作響,而是一聲嗚咽。”
當米哈伊爾說到這里的時候,在場一些固守著某些理念的人已經忍不住開口說道:
“米哈伊爾先生,可這樣一來,藝術的美感和力量又從何而來呢?而聚焦于這些東西又怎能發現藝術的美?”
“真實即是力量,真實即是崇高。”
看了眾人一眼的米哈伊爾繼續說道:“現實本身就藏著藝術的美和力量,而對于庸俗、丑陋和卑劣的回避并非是世界的真實樣貌,倘若無法完整地看待這個世界,又如何能從殘缺的世界中挖掘出真正的美?”
“看來您似乎有一種新的文學主張?”
巴爾扎克用一種有些驚異的目光看向了米哈伊爾。
“并非全新,實則一切都已經在現實當中體現,既在俄國,同樣也在巴黎。根據我對巴黎和對巴黎文化界的觀察,我們所處的時代無疑正發生著巨大的變化,文學革新的速度也將遠超以往。
恕我直言,我在巴黎已經看到太多的人對于當下的文學和藝術的不滿,巴黎無疑已經在醞釀新的文學方向”
說到這里,米哈伊爾又看了在場的眾人一眼,他的語氣并不激烈,但自始至終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力量感,而他手上的動作同樣幅度不大,但卻是如同摩西分開了紅海了一般,分開了法國文學接下來的道路:
“對于過去的繼承和反叛自始至終都存在于各個領域,而在今天,有人不滿于文學的脫離現實、浮夸的感情和道德教化,他們日漸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劇烈變革的社會,投向了這廣闊社會背景下的一個又一個普通人。
這兩者談不上對錯和對立,甚至還會走向融合,但大體來說,我認為文學在接下來將有兩個大致的發展方向,一個將徹底地走向現實,追求真實、客觀、準確地反映當代社會生活,發揮文學對于社會的影響和作用。
另一個將走向藝術的更深處,‘為藝術而藝術’,拋卻多余的累贅,追求更為純粹的藝術美,藝術的形式即為內容。這也并非說藝術對現實沒有作用,而是想讓純粹的藝術成為新時代的精神圖騰。”
由于時間問題和場合問題,米哈伊爾當然不可能像寫論文一樣大篇幅的展開,但即便如此,在場的眾人無疑也已經聽明白了米哈伊爾的意思,并且意識到了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正因如此,在場的眾人一時半會兒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這是想打出嶄新的文學旗號?
而且聽他的話,他似乎已經完全想好了新的文學藝術的理念和新的創作手法?
只是這樣也就算了,但為什么他竟然一下子提出兩條路?!
他怎么不干脆再提出一條,直接湊成三位一體好了!
而在最后,怎么一個俄國佬還想給法國文學劃出兩條道路?!
他難道以為法國文學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發展不成?!
好大的膽子!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