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總旗是一百人。
安南軍尤其重視偵查軍隊的建設。
所以朱時坤的偵查總旗,是一支精銳的混編部隊,不僅僅有五十精銳哨騎,還有配合的炮兵和步兵。
休整一夜,偵察總旗的五十名精銳騎兵已喂飽了馬,擦拭了隨行的幾門輕型山炮和特殊裝備,精神抖擻地列隊在簡陋的碼頭前。
“總旗,向導帶來了!”
副旗官成海,是武監步兵科的學員,這次也被提拔,和朱時泰搭班子。
兩個皮膚黝黑、穿著混雜漢土服飾的中年漢子局促地站在一旁。他們是由南寧府衙臨時征召的本地土官后裔,熟知山中小道與諸土司部族風聞。
“報上名來,爾等對白馬部落知道多少?”
“回軍爺,小人阿木、阿石。”為首精瘦些的阿木口音濃重,但漢語尚能溝通,“白馬峒認得!大半個月前,聽說土司趙權在那里稱王了!他們……”阿木臉上閃過一絲恐懼,“前陣子附近也有官差被殺,防城都傳言是他們殺過來了!”
朱時坤皺起眉頭。
作亂的三土司,是在廣西的西部山區,距離防城其實挺遠的。
朱時坤不相信是三土司的叛軍殺到防城,應該是附近的村寨聽到了三土司叛亂的消息,乘機作亂的。
朱時坤想起了自己在武監學到的知識。
西南土司星羅棋布,除了都向大明稱臣之外,互相之間也有朝貢關系。
很多土司還會結成同盟,一同對抗大明。
防城屬于靠海地區,這里本來是改土歸流比較早的地方,大明對這里的控制力很強。
如果防城這邊也有村寨響應三土司叛亂,那這次叛亂的規模就要重新估計了。
“附近也有村寨跟隨三土司叛亂了嗎?”
兩個頭人茫然的搖頭。
“官差被殺的地方在哪兒?”朱時坤追問。
“在西邊的八寨溪口!”旁邊的阿石搶著說,“離這里有三四天的山路,靠近深峒了。漢人客商都不敢往那邊去了。”
“取地圖來!”
朱時坤吩咐完畢,副旗官成海立刻掏出了隨身地圖。
這是太史院的最新地圖。
太史黃驥這些年在南京天文臺觀星,除了天文之外,在制圖學上也有諸多成果。
通過觀測木衛軌道,可以確立經度,再測斗星確定緯度。
利用天上的星體,來確定地上的位置,用這種方法制作的地圖,精度遠勝于以往的地圖。
這些年來,東宮幫助太史院給出懸賞,鼓勵各省的天文生學習新制圖學,并高價收購他們測繪的新地圖。
廣西云南貴州三省,更是給出高額的懸賞,鼓勵外省的天文生進入三省測繪。
所以當朱時坤拿到地圖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蘇教務長早就預料了這場叛亂,所以早就做好了地圖測繪。
如此精度的地圖,讓行軍作戰的精度進一步提高。
“八寨溪口……”朱時坤心中有了計較。
又從兩個向導口中打聽到了八寨溪口的地形,此處正是防城西部的一座高峰,正是探明敵情、測量地形的好起點。
附近山上有八個寨子,這些村寨規模達不到可以冊封土司的規模,但是平日里又住在山里,不和防城的漢人官府來往。
所以地方官府就讓他們自己推舉頭人自治。
這么看來,這八寨很有可能是響應三土司也跟著叛亂了。
他們這支偵查總旗來防城,就是為了先大軍一步搜集廣西情報。
此外防城的港口條件不錯,可以作為大軍海上補給的通道,偵查總旗也需要打探防城附近的情況,清掃防城附近的威脅。
八寨作為防城附近的不穩定的因素,朱時坤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對兩個向導說道:
“好,你們帶路!記住,避開設有哨卡的大道,專走能通馬的小徑。”
“明白!”阿木、阿石連忙應諾。
次日。
戰馬嘶鳴,這支裝備精良的明軍偵察隊,如同錐子般刺入廣西西部連綿起伏、植被茂密的山區腹地。
山路崎嶇逼仄,潮濕悶熱。
朱時坤緊握韁繩,汗水順著眉骨滑落。他不是沒見過山,但京畿的太行山訓練場與這片瘴氣彌漫、危機四伏的原始林莽相比,簡直如同兒戲。
也虧著倭銀公司已經提前運來了滇馬,這種矮小的西南馬種,特別擅長在西南山區穿行。
倭銀公司還提前準備好了防蚊防疫的藥品,加上解暑防曬的裝備,朱時坤的偵查總旗才能這么快開拔。
朱時坤只覺得這場仗就十分的離譜。
朝堂諸公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而朝廷早就為了這場仗準備好了一切,等到打仗之前所有的東西也都安排好了。
咱大明什么時候打過這么富裕的仗?
當然,在密林行軍還是很艱苦的。
耳邊蟲鳴鳥叫不絕,但總感覺暗處有無數眼睛在窺視。新發配備的山炮拆解后由健騾馱運,在這路上也走得格外艱難。
但是朱時坤按照操典,嚴格執行行軍紀律,第三天的時候,隊伍就按照地圖,抵達了八寨溪口。
副旗官成海和朱時坤一起登上了八寨溪口西側的高地,眼前豁然開朗。
夕陽余暉下,亂石嶙峋的溪口。幾處被火燒得漆黑的殘垣斷壁異常刺眼,正是官差遇害處的驛站舊址。
溪水旁,竟還殘留著模糊的血跡和撕碎的官服布條。
在遠處的山上,能夠看到幾座村寨,這應該就是八寨了。
朱時坤拿出地圖,對著成海說道:
“八寨是防城西南的要沖,控制住這里,防城就能安全無虞。”
成海說道:
“總旗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控制八寨?”
朱時坤點頭說道:
“官差被害,朝廷驛站被毀,但是八寨卻沒有動靜,也沒有向地方衙門報告,足以可見不臣之心了,我們先占下八寨再說。”
成海點頭。
防城的位置重要,偵查總旗需要保證防城作為后方的絕對安全,朱時坤的決定自然是穩妥的。
成海也存著另外的心思,偵查總旗成立以來,還沒有實戰過,八寨正好是個實戰的好目標。
“扎營戒備,按照操典設置值夜崗哨,明日再上山。”
朱時坤布置下去,偵查總旗立刻開始行動起來。
一部分士兵開始搭建臨時營寨,另外的士兵則開始布置防御點。
步兵的士兵依托樹木巖石架起了鳥銃和幾支工部新制的“小連珠”,小連珠是一種口徑比較大的特質火槍,每次發射后散出大量的鋼珠,是進攻和防御的利器。
背著沉重金屬罐的噴火兵則找到了一處高地,其他士兵挖出了一個土質的臺壘,噴火兵藏在后方。
扎營,設置火力點,這些動作都是京營新軍操練過無數次的,甚至不需要朱時坤吩咐,自然就有小旗會監督完成。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的密林中突然傳來尖銳的哨聲。
朱時坤立刻放下手里的地圖,這是偵查哨騎的示警哨聲,他立刻拿起望遠鏡。
密林深處,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影晃動,還不止一處。
“戒備!”
朱時坤立刻下令。
就在朱時坤下令的同時,下方溪口兩側的山坡密林中,爆發出怪吼聲和密密麻麻的竹箭、簡陋的火銃鉛子!
箭矢如雨,穿透枝葉射下,但警戒點都做了掩護,并沒有士兵受傷。
只是這爆發的攻擊,驚擾了軍隊中的戰馬,引來了戰馬嘶鳴。
“敵襲!”
朱時坤迅速做出判斷:
“擲彈兵!正前方隘口!壓制!”
朱時坤沒想到對方不僅敢在此預設埋伏,還敢主動攻擊裝備精良的官軍。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動手,那自己也不需要手軟了,朱時坤一聲令下,擲彈兵立刻開始反擊。
就見到一群土人從密林中沖出來,準備通過隘口沖入明軍的營地。
擲彈兵頭目眼神狠厲,迅速判定角度距離,動作麻利地用隨身的燧石點燃引信,手臂奮力一揮。
五枚黑色的手榴彈劃出幾道短促的弧線,精準地飛向溪口上方隘口處那處吼聲最密集的叢林!
轟!轟!轟!轟!轟!
接連五聲悶雷般的巨響在狹隘的溪口炸開。
擲彈兵也是經過訓練的。
工部研究發現,手榴彈殺傷力最大的時候,是在空中爆炸的時候。
在半空中爆炸的手榴彈,爆開的彈片能造成最大的殺傷。
雖然臨近黃昏,但是這些精銳的擲彈兵依然扔的非常準。
這遠超普通火銃的爆炸威力和殺傷范圍,顯然完全超出了這些山寨士兵的想象!其他方向撲來的敵人動作明顯一滯,甚至有人嚇得掉頭就想跑。
“噴火兵!左翼!開路!”朱時坤抓住戰機。左側一小股敵人借著茂密的荊棘和藤蔓做掩護,還在頑強沖來。
“滋啦——”一聲怪異的液體噴射聲響過,背負金屬罐的士兵對準了那片灌木叢!
一道亮橙色的、粘稠的、如同惡龍吐息般的熾熱火柱猛地噴射而出!那不是跳動的火焰,而是附著性極強的燃燒液體!
橘紅色的煤焦油瞬間覆蓋了大片區域,沾上干燥的枝葉、藤蔓、甚至濕潤的樹干和山石便猛烈燃燒起來,根本撲不滅!
遇物即燃永不熄滅的特性,將沖在前面的幾名土兵瞬間點成慘嚎的火人,也將后面想要增援的通道徹底封死!焦臭味令人作嘔。
“右翼炮組!延伸射擊!”朱時坤不給對方喘息之機。
早已找到射擊點的炮兵三人小組,將剛剛組裝好的輕型山炮瞄準了右翼更后方疑似敵指揮聚集的區域。
炮口火光一閃,一聲比手榴彈更響亮的炮鳴震徹山谷!炮彈呼嘯著飛過數百米,狠狠砸在遠處的半山坡上,炸起一大片煙塵和樹木!
八寨本來就是松散的聯盟,他們只不過是接受了白馬的冊封,準備響應他們的旗號作亂。
襲殺了驛站之后,八寨一直都埋伏在山中,準備伏擊官府的隊伍。
卻沒想到自己一頭撞上了這么恐怖的部隊!
燃燒的火龍,暴鳴后的鐵雨,還有那準到讓人覺得恐懼的火炮!
溪口兩側響起一片哭爹喊娘的喊叫,殘余的敵人再無戰意,丟下傷亡同伴,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密林深處。
叢林迅速恢復了死寂,只有爆炸和燃燒留下的滿目瘡痍。
這一次偵查總旗沒有任何損失,死亡的都是沖鋒的土人。
腎上腺素退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烤肉的味道和濃烈的血腥味道。
這下子就連朱時坤都有些繃不住了,差點在戰場上吐出來。
當然,朱時坤還是強行壓下去了嘔吐感,他可不想自己第一次實戰,留下讓人嘲笑一輩子的污點!
“把向導帶過來!”
八寨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埋伏在密林中,聯想到向導具有指向性的話,朱時坤很快就確定,這是一場有計劃的伏擊。
果不其然,當看到偵查總旗的神威之后,兩個向導已經嚇傻了,見到朱時坤之后,立刻將一切都供述出來。
他們果然提前向八寨通風報信,但是他們還真不是八寨的人。
這是廣西夾居在土漢之間的生存技巧,這些能在兩邊溝通的人,都會向多個勢力效忠。
八寨是本地勢力,兩人不敢得罪,所以昨天入夜后就將大明軍隊抵達港口的消息傳遞到了八寨。
副總旗成海怒道:
“總旗!殺了這兩個叛徒!”
朱時坤卻擺擺手,他對著兩人說道:
“本總旗讓你們去八寨,告訴八寨眾人,如果想要活命,就自縛雙手下山投降!”
“如若不然,本總旗就要帶兵踏平八寨!”
兩個向導連連點頭,朱時坤如約將他們釋放,他們就立刻向八寨山上跑去。
“總旗,為什么要放走他們?他們可是剛剛背叛我們!”
朱時坤卻說道:
“你忘了軍營中的西南地緣政治課上的內容了嗎?西南夷部落就是慕強的,大家都是多方下注,附庸附近最強者。”
“八寨建在山上,強攻要消耗多少新軍健兒?如果能兵不血刃拿下八寨,何必要強攻?”
果然和朱時坤所說的那樣,到了下午的時候,山寨里動了起來,不一會兒,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用荊條綁著從山上下來,跪在朱時坤的營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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