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
如今執掌內帑的司禮監大太監是張誠。
這位前登萊鎮守太監,以前就和蘇澤關系密切,他也是依靠著登萊鑄幣和開港的功勞,才被皇帝調回宮中,執掌內帑的。
如果是以前,張誠自然是支持蘇澤的奏疏。
但是這一次畢竟只是協商的匯報。
張誠并不是貪圖手下的供奉,對于他這樣的大太監來說,貪墨既不經濟也不劃算,完全就是臟了自己的手。
但是張誠同樣也有顧慮。
坐上這個位置,權力來自于手下的效忠,最重要的就是服眾。
如果不能服眾,那這權力就是空中樓閣,只是紙面上的權力。
張誠執掌內帑不久,前一個執掌內帑的,是現在的司禮監二把手陳洪。
張誠知道陳洪生性狠辣,所以不想要和陳洪爭斗,他到任后內承運庫的管事太監,他只是撤換了小半,大部分還留任了陳洪留下的人馬。
為此他在剛入司禮監的時候,得到了陳洪的頗多照顧。
要折銀納貢,這是動了內承運庫的好處,內承運庫自然要反對。
張誠思考了良久,最后找了個機會,來到了司禮監掌印馮保的值房。
雖然貴為掌印,但是司禮監原本只是伺候皇帝文書的部門,所以整個司禮監的屋舍都很小。
司禮監的職能擴大,但是又都掌管機要文書,不能隨意挪動。
所以司禮監內,除了掌印太監需要保管皇帝的璽印,所以擁有一個獨立的值房之外,剩余的司禮監太監都是聚集在一起辦公的。
其實張誠入宮的時候,拜的干爹就是馮保。
但是太監也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成為司禮監秉筆,以往拜的干爹關系都自動作廢。
這算是對爬到太監職業生涯的大太監一個獎勵,同時避免司禮監中出現復雜的利益關系。
而且成為秉筆,也就是一方大佬了,也有了自己的利益。
這時候入宮的情分已經靠不住了。
張誠成為司禮監秉筆后就是這樣。
按理來說,他曾經是馮保的干兒子,應該和馮保關系更近。
但是他反而和陳洪的關系不錯。
但是今天到了求教馮保的時候了。
進入值房,張誠恭恭敬敬的喊道:
“干爹。”
馮保頭也沒有抬,繼續批紅奏疏,不過他任由張誠湊過來,張誠和以往一樣給馮保研墨。
等到馮保批答了一堆奏疏,這才看向張誠。
張誠連忙說道:
“孩兒有一事請教干爹。”
馮保冷冷的說道:
“爹都喊了,這忙不得不幫,說吧。”
張誠反而高興起來,馮保雖然態度冷淡,但是愿意幫忙。
他連忙將工部協商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說了蘇澤提議江南折銀納貢,內承運庫這邊的壓力。
聽完了張誠的話,馮保反過來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可知道為何外朝和民間,談起了我們內官,都是陰狠奸詐,睚眥必報的樣子?”
張誠搖頭,他在外朝風評不錯,倒是沒有這樣的困擾。
馮保說道:
“別看你什么秉筆,我什么掌印,實際上咱們內官就是天子家奴。”
“身為家奴,如果不狠,如何立身?”
“天子用的就是咱們的這狠勁兒!要不然事事委任外朝文官就是了,你能比外朝文官做得更好嗎?”
張誠連忙搖頭。
外朝那幫閣部重臣一個比一個生猛,一個比一個專業,還有蘇澤這個妖孽。
其實別說他們,就是當時張誠在登萊搭檔的登萊巡撫涂澤明,也是精明強干的能臣,每次市舶司遇到麻煩,都是涂澤明幫著解決的。
這些大臣都是殘酷的科舉和險惡的官場卷出來的,自己怎么和外臣相比。
馮保說道:
“天子用的就是咱們的狠,你事事與人和氣,怎么做好天子的家奴?”
張誠沉默了。
馮保繼續說道:
“主家如果看到,家中管事們都和和氣氣,你說主家怎么想?”
張誠一驚,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馮保又說道:
“你成為秉筆之后,你的親舊故友,干子干孫,提拔了多少?”
張誠沉默了,他為了不給皇帝留下任人唯親的壞印象,基本上沒有提拔自己的舊人。
“咱家再問問你,那些內承運庫的管事的,他們是更感激你還是感激簡拔他們的陳洪?你待他們再好有用嗎?”
“若是內帑出了差池,陛下是拿你這個現任知罪,還是前任知罪?”
這幾個問題,都讓張誠冷汗直流。
馮保嘆息說道:
“你升入司禮監,不親近我,這是對的,但是你也不能親近陳洪啊。”
“你也是秉筆了,也是司禮監的一方山頭了,你還想著靠誰?”
“咱們頭頂上只有一片天,就是陛下,這內廷剩下的就是咱們三個,你還要靠人?那你下面的人怎么看?”
張誠的后背全都是冷汗,他連忙說道:
“干爹教訓的是,孩兒知道了!”
張誠已經知道要如何做了,馮保說道:
“記住,這是你最后一次叫干爹了。”
“日后張公公和咱家斗起來,若是還記得今日的情分,最后能讓咱家和李大監一樣,出宮安養晚年就行了。”
張誠剛剛準備說幾句好話,但是馮保已經沒了談話的興致。
張誠只能轉身離開。
等到張誠離開后,馮保臉上才露出笑容。
陳洪拉攏張誠來對抗自己,馮保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馮保剛剛接管掌印之位,前些時間還沒工夫收拾他們。
今天主動送上門來,馮保三言兩語就拆散了他們的同盟。
不過馮保今日說的,也確實是實話,他雖然狠辣,但還是有幾分香火情的。
只要張誠不站在陳洪那邊,那自己有的是辦法對付陳洪。
“子霖兄,陛下同意了工部協商所議!”
沈一貫來到報館,告訴蘇澤這個好消息。
羅萬化問道:“江南貢物折銀也同意了?不是說內帑那邊鬧得很兇嗎?”
工部協商結果送到宮內之后,內承運庫的管事太監就鬧起來。
這些太監掌握了皇帝的金庫,和皇帝的關系很親近,本來羅萬化以為這部分會不了了之。
沈一貫說道:
“張秉筆出手了!”
沈一貫說道:
“張秉筆帶著營造學社的太監,扣押了內承運庫的賬冊,連續倒查三年的賬冊,抓了好幾個大蠹蟲出來!”
“證據確鑿,陛下震怒,殺了三個貪墨巨大的太監,剩下的都充入南京凈軍,整個內承運庫都大換血了。”
“內承運庫這些年利用實物征收的機會,從中貪墨了不少。”
“其中江南鎮江府貢的鰣魚,歲貢40尾,但從先帝和陛下都不愛吃魚,這些鰣魚費勁送入京師,卻被負責的太監高價轉賣,所得頗豐。”
聽到這里,蘇澤也咂舌。
鰣魚是長江的江鮮,鎮江是重要的捕撈點。
皇帝不愛吃鰣魚,但是鰣魚卻每年都貢。
將五十尾鰣魚活著送到京師,這難度比起送荔枝去長安稍微低一點,但是途中的損耗也很驚人了。
必須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還要精心照料才行。
就是在江南,想要吃到一口新鮮鰣魚都難,活著送到京師的鰣魚,想想都知道有多珍惜。
蘇澤的門客徐渭就有詩:
“鱗中許貢止常鱗,但取冰鰣片厴新。
五馬敢團茶葉餅,一車不動荔枝塵。”
改革就是這樣。
政治是關系到所有人的事情,看起來宏大的政治改革,最后落實點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實行納貢折銀,能讓很多百姓免于勞役運輸之苦,不會因為征稅官吏的貪婪而傾家蕩,這也是蘇澤一系列改革的初心了。
蘇澤也看到了結算報告。
《吳淞鐵路協商記錄》通過。
江南貢稅折銀開始執行,大大減輕了江南百姓的負擔,釋放了經濟活力。
最終江南士紳接受了你的建議,最后直沽鐵路和吳淞鐵路,合并為直吳鐵路公司,共同在京師大宗貿易市場募股。
直沽鐵路和吳淞鐵路,這兩條重要的線路完工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鐵路的重要作用,興起了鐵路建設的風潮。
貢稅折銀,成為日后執行全面折銀納稅的源頭。
直吳鐵路公司在京師大宗交易市場募股后,大型項目在京師大宗市場募股成為慣例。
京師大宗交易市場中,也開始出現倒賣股票的交易,這里成為近代意義上第一所股票交易市場。
國祚2。
威望值500
剩余威望:1260
蘇澤合上系統,這兩件事情都是小事,但是探索出系統的新功能,日后自己就能用這個協商會議,推動更大規模的改革了。
另外就是自己的官職也可以考慮升一升了,如果能獨立執掌一個部門,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又募股?”
范寶賢聽到范寬的消息,內心首先就是苦澀。
范寬也是同樣的無奈。
倭銀公司的募股才結束,他們的口袋幾乎都空了。
作為走南闖北的商人,兩人都能看到直沽鐵路和吳淞鐵路的價值。
這絕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直沽鐵路修成,停靠在直沽的海船,卸貨之后直接上馬拉軌道車,就能直接送到京師。
京師附近的物產,也可直接裝上馬車,然后送到港口裝船。
吳淞鐵路就更重要了。
松江、蘇州、常州三府,是絲綢、棉布的主產區,吳淞鐵路修成之后,松江的棉布就能更快的送到港口。
范寶賢又說道:
“而且這一次的募股是兩個月后,擺明了是要讓南方士紳商賈也參與進來。”
范寬安慰說道:
“族長,錢是賺不完的,這次直吳鐵路定然要均衡南北,但是我們有房山鐵路的建設和運營經驗,怎么都不可能將族長撇開的。”
范保賢得意的點頭。
房山鐵路是第一條鐵路,范保賢全程參與了鐵路從征地、建設,以及到了現在的運營維護的過程。
所有東西都是新的!
協商征地,鋪設鐵路,解決工程中的問題。
現在范寶賢還要管理整個房山鐵路的運營,可以說在大明,除了提出鐵路構想的蘇澤,沒人比范寶賢更懂鐵路了!
范寶賢也明白,這份經歷,比房山鐵路公司的股份更值錢。
直吳鐵路募資完畢,無論是開工建設還是日后運營,都要仿效自己搭起來的藍圖,甚至要聘請自己過去指導。
“族長,其實我有個想法。”
“仲立(范寬字)兄請講。”
范寬說道:
“族長,我建議在直沽,建設一座鐵路學校。”
“鐵路學校?”
范寬說道:
“鐵路運營管理調度,車夫的培訓,這些都是要專業人才的。”
“這學校不需要像讀書人的學校那樣學習很久,仿效吏科班,三個月到六個月為期,專門培養這類專項人才。”
“如今在直沽和萊州,民辦的航海學校可是不少,很多都已經做出了名聲,船東更愿意招募學校畢業的船員。”
聽完了范寬的話,范寶賢的眼睛也亮了。
正如范寬所說的那樣,可以直沽和吳淞鐵路的修建,必然會需要更多的鐵路人才。
鐵路學校如果能建立起來,那日后這兩家鐵路自然會從學校中招人。
這也就意味著,范氏能將影響力滲透到兩條鐵路中去。
也和范寬所說的那樣,其實錢財對于范氏一族也只是個數字了。
范氏需要的是影響力,如果辦學校,即使不能成為這家鐵路公司的董事,也同樣能影響直吳鐵路公司。
范寶賢連連點頭說道:
“這個辦學的成本高嗎?”
范款搖頭說道:
“族長,要看辦什么學校了,鐵路學校雇傭幾個教師,弄幾間屋子就可以了。”
“咱們辦學還有一個優勢,可以讓學生去房山鐵路上實操。”
“等直吳公司成立后,族長可以和他們董事會談判,甚至培養的費用都可以由他們出。”
范寶賢連連點頭。
范寬又說道:
“辦學也是朝廷倡導的事情,到時候在報紙上宣傳一番,也能讓朝廷知道族長的貢獻。”
這下子范寶賢下定決心,對著范寬說道:
“仲立兄回頭去票號支取五千銀元,這辦學的事情就有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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