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倭國貿易公司正式募股第三天。
“號外號外!倭國貿易公司募股總額超過二十萬銀元!”
各大報紙的頭條,都刊登了這么一則消息。
這個金額實在是過于讓人震驚!
那些預測倭國貿易公司總募資的賭場盤口,也沒有給出這么大的金額!
新開的盤口,甚至給出了一百萬銀元這樣的夸張數字。
京郊楞嚴寺,禪房中,三僧一俗正在喝茶。
這一俗身穿一身粗布儒衫,他雖然是四人中最年輕的一人,但神態自若的端著茶碗。
這個中年儒生放下茶碗,半開玩笑問道:“老和尚,這次你們楞嚴寺入股多少?”
楞嚴寺方丈法嚴和尚臉上帶著笑容說道:
“佛曰不可說,何施主,你們《新樂府報》沒有入股嗎?”
那粗布衣服的儒生正是何心隱,他說道:
“報社可比你們和尚廟沒油水多了。”
在場的另外一名僧人,身穿一套紫色的袈裟,在場的兩名僧人不時用艷羨的眼神看著他。
這和尚就是經常入宮給皇帝講經的達觀和尚,他身上這套紫色袈裟可不是誰都能穿的,只有皇帝御賜才能穿。
達觀和尚和何心隱是舊識,和楞嚴寺的法嚴和尚也算是同門,他來京師的日子也都是掛單住在楞嚴寺的。
相比兩位意氣風發的同行,另外一名和尚就寒酸多了。
這是薊縣獨樂寺的方丈華嚴和尚。
在工部發現了獨樂寺的歷史價值后,當地官府征用了獨樂寺。
最后工部出了銀子,給了獨樂寺和尚一筆遣散費,華嚴和尚也知道斗不過工部,只好拿著遣散費離開薊縣來到京師,想要在京師附近重新建造一座寺院。
可華嚴和尚運氣不好,正好又趕上了朝廷嚴管僧道,他幾個弟子都因為度牒問題而被勒令還俗。
而禮部對于寺院管理越來越嚴格,華嚴和尚最后絕望的發現,他已經沒辦法再建造新寺。
弟子們看著重建新寺無望,也紛紛離開,最后華嚴和尚就只能掛單住在了楞嚴寺中。
艷羨的看著兩位同行,楞嚴寺已經躋身京師大寺行列,法嚴和尚理財有方,資產豐厚。
達觀和尚得了御賜袈裟,經常給皇帝貴妃講解佛法,也是京師達官貴人家中的座上客。
再想到自己,華嚴和尚都有些潸然。
何心隱放下茶碗,接著說道:
“法嚴老和尚,楞嚴寺在你手上興盛,但盛極則生衰。”
“達觀和尚,你入宮講經,但圣眷易變。”
“要我說,今日最能有佛法成就的,應該還是這位華嚴和尚。”
“我?”
華嚴和尚愣住了,他其實是不夠格參加聚會的。
一名大寺主持,一名皇帝身邊的寵僧,還有一名大報的主編。
他是被硬拉著來聚會的。
達觀和尚嬉笑怒罵道:
“何施主什么時候學了算命的本事?”
何心隱卻說道:
“中土佛法已到末法時代,兩位都被禁錮在大明,但是華嚴和尚不同。”
達觀和尚又說道:“哈哈,何施主又講起了佛法?”
何心隱對著華嚴和尚說道:
“大和尚,這倭銀貿易公司成立,我大明必然要經營倭國,大和尚何不效法鑒真大和尚東渡?”
華嚴和尚聽完有些動心。
何心隱又說道:
“大和尚看過報紙嗎?堺港不禁僧道,連西洋番僧都能在那里傳教,也能聚集起上萬信眾。”
“大和尚如今去倭國,正是大有可為的時候!”
這下子華嚴和尚是徹底動心了。
不過何心隱沒有深入這個話題,很快又開始談論起別的話題來。
華嚴和尚又喝了一會兒茶,滿腦子都是去倭國的想法,最后向三人告罪離席。
等到華嚴和尚離開后,法嚴方丈佯裝嗔道:
“何君,你已經誆了好幾位同道去倭國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何心隱則笑著說道:
“少了幾個掛單的僧人,難道華嚴方丈不高興?”
“再說了,我也是為他們指條明路,與其窩在你們楞嚴寺中,不如去倭國闖一闖。”
達觀和尚則好奇的問道:
“何君,你拒絕出仕,《新樂府報》又經常給朝廷唱反調,為何還要誆騙他們去倭國效力?”
何心隱笑著說道:
“愛之深責之切,《新樂府報》唱反調也是為了大明。”
“再說就算是我再不喜歡朝廷,那我更厭惡倭寇啊。”
兩名僧人紛紛一笑,何心隱說道:
“論天下毒士,莫過于蘇子霖,倭銀公司一出,倭國永無寧日了!”
達觀和尚問道:“不是武清伯世子李文全上奏的嗎?”
何心隱笑道:
“這天下最懂蘇子霖的就是我了,這奏疏都是蘇子霖的風格,李文全一個區區外戚,能想到這樣的奏疏?”
法嚴和達觀想了想,也覺得何心隱說的沒錯,紛紛點頭贊同。
武監內。
新生入學儀式在七月二日舉行完畢,這一次皇帝沒有出席,監副徐文壁和教務長蘇澤出席了儀式,迎接了武監三百名新生。
同樣是分為三科,李如松這一批的老生則升入二年級,成為新學弟們的學長。
武監也形成定例,以后每年都是七月二日新生入學。
武監有了一年的辦學經驗,這一次新生入學可要正規多了。
首先是每個人都配發了新軍服,這對于那些家境貧寒的武監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日常軍事訓練,對于鞋子和衣服的磨損是很大的,騎兵科還需要昂貴的馬靴,這些對于普通家庭都是一大筆費用。
如今武監生的衣服都由皇帝出錢了,自然沒了后顧之憂。
二年級騎兵一班的班正朱時坤,看著剛剛入學的黔國公的弟弟沐昌佑,疑惑的問道:
“借錢?”
“朱世兄,實在是不好意思,這次來京師匆忙,沒有帶足夠的銀元,向您借錢周轉一下。”
“這個好辦,你要多少?”
“三千銀元。”
“什么!?”
朱時坤看向沐昌佑,哪有上來開口借三千銀元周轉的道理。
沒想到沐昌佑又說道:
“世兄,這也不是白借的,我會立字據,將京師的黔國公府別院抵押給你。”
朱時坤突然說道:
“我知道了,你不是要周轉,是要買倭銀公司的股票。”
“朱世兄明鑒。”
朱時坤對于投資什么沒有太大的興趣,他手上也確實有錢,對方又是現任黔國公的弟弟,信譽自然不是問題。
不過他還是問道:
“這倭銀公司真能賺錢?沐兄也是家族次子,你真要投這么多嗎?”
朱時坤這樣的家族次子,在兄長承襲爵位后,一般都會獲得一筆錢。
父親在的時候,兒子的支出可以走國公府的公賬,但是等父親去世后,兄長掌家,這些開支就不能再走公賬了。
這筆錢就類似于分家的錢。
黔國公府和成國公都是超品國公,家族次子的待遇都是差不多的。
沐昌佑要借的,幾乎是他個人資產的大半了。
沐昌佑態度誠懇,既然要借錢就要說清楚,他說道:“世兄,這可是朝廷給京畿自己人的好處啊。”
“自己人?”
沐昌佑說道:
“世兄您想想,募資的時間只有二十天,入股還只能用現銀元,除了京師和周圍的地區,誰能這么快籌措到位啊?”
“說白了,這倭銀公司根本就不缺錢,日后也不缺利,這募資就是給京師權門好處呢!”
朱時坤對商業沒有任何天賦,他問道:
“為何要這么做?照你這么說,倭銀公司完全不需要公開募資。”
沐昌佑說道:“倭銀公司是無本萬利的生意,必然有很多人眼紅,這募資多一分,背后想要對付倭銀公司的人就要多掂量一下。”
朱時坤看向沐昌佑,他沒想到這個黔國公府的次子竟然有如此商業嗅覺。
“賢弟,你這份才能應該去營造學社,不該來武監。”
朱時坤心中對這個同圈子的學弟有了疏遠的感覺。
上了武監之后,他在武監學習中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他更加向往純粹的軍旅生涯。
沐昌佑的心思太活泛,算計太多不像是軍人。
當然人各有志,朱時坤也不做道德評判。
況且黔國公府內那個樣子,沒心眼子怕是也難長大成人。
朱時坤說道:
“那明日休沐,我陪你去錢莊取錢,抵押就算了,別院抵押就算了,黔國公府不會賴賬的。”
“多謝世兄了!”
送走了沐昌佑后,二班班正李如松又來拜訪。
比起沐昌佑,李如松就直截了當多了,他開口說道:
“朱班正,我爹來信說要買一千銀元的倭銀公司股份,我來向你借錢了!”
“李總兵知道這件事了?”
“是啊,俺爹也不知道從哪里得到的消息,遼陽那邊已經護送銀子入京了,但是怕誤了募資的時限,所以我爹讓我先借銀元。”
“思來想去,這武監內,也就只有朱班正能掏出這筆銀元了。”
朱時坤盤算自己的資產,還是點頭答應下來,明日武監休沐,自己要不要也跟著買點?
不過兩人都對倭銀公司的事情不太上心,話題很快還是回到了下月的掛職實訓上。
“李班正準備去哪里?”
李如松說道:
“自然是去克虜軍!李班正還記得上次擊潰我的那位吳總旗嗎?他這次也調入京營新軍了!”
朱時坤想起來,李如松上次在京營掛職,被那些腐敗的京營軍官蠱惑,在京營嘩變的時候,領著麾下士兵沖了戚繼光的鎮壓軍隊,然后一敗涂地。
領兵擊潰他的騎兵將領,就是戚繼光麾下的吳總旗。
李如松被俘后知道了真相,朝廷自然也沒有追究他的責任,他還和這位吳總旗結識,了解到戚繼光麾下訓練騎兵的實戰技法。
李如松又說道:“但是家父讓我去鎮北軍,我是不想去,打那些雪地里的女真野人有什么意思?”
“朱班正呢?我聽說你們勛臣子弟,很多都想去禁衛營?”
朱時坤也露出迷茫的表情,他也是想要去一線部隊的,但是身為家族成員,也無法拒絕兄長。
而且他也知道兄長說的對,在皇帝身邊參謀軍政,肯定要比去一線軍隊打生打死強多了。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管你什么身份,也有可能死在沙場。
那時候任憑你才智通天,也不過是白骨一捧。
朱時坤迷茫的說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選。”
李如松倒是灑脫說道:
“朱班正,你有猶豫就是有想去的地方,既然如此還要問我做什么?”
“人活一世,想那么多干什么,吾等軍人就是從心而行,要不然還讀什么武監,去科舉不好嗎?”
說完這些,李如松也不再多言,向朱時坤行了一個軍禮揚長而去。
朱時坤思考半天,終于下定了決心。
七月二十三日,倭國貿易公司正式募股最后一天。
“號外號外!倭國貿易公司募股總額超過六十萬銀元!”
內閣中,當閣臣打開報紙,看到這個募資總額的時候,都不約而同的倒吸一口。
從鐵路公股的火爆,閣臣們對于這個倭銀貿易公司的火爆有所預感。
但是他們也沒想到,總募資額能到這個地步。
六十萬銀元!
這是什么概念!
京營積弊那么久,朝廷用了那么大力氣,砍掉一百萬銀元的開支。
組建京營新軍,年預算也不到六十萬銀元!
當然,朝廷的預算是每年都給的,而倭銀公司的募資是一次性的。
但六十萬銀元,依然是一筆朝野都難以想象的巨款!
執掌戶部大權的張居正,比別人更能明白這樣一筆巨款,會對整個大明北方局勢的影響力!
倭銀公司的章程規定,公司的總部設在京師,但是主要運營事務會在萊州港進行。
這六十萬銀元,會拉動萊州的造船業發展。
而新船也會需求更多的航海人才。
張居正從兒子張敬修的來信中得知,如今一名有經驗的海員,薪水已經超過了吏員。
登萊市舶司在海務教習所升格為水師學堂后,又出資辦了一座航海學校,報名的人也踏破了學校大門。
就在張居正思考,倭銀公司會給大明水師帶來什么的時候。
通政使李一元帶著一堆奏疏來到內閣,將最上面蘇澤的奏疏遞給了高拱。
《請巡疆東洋以固商路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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