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他了。”
沈心竹仍然有些憤憤不平。
看著黃承宗親自操刀,把無相和尚斬殺,祭奠埋在山腹里的可憐病人。
事情終于告一段落。
至于審問結果。
都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無相和尚自然也沒什么可隱瞞的。
事實上,在七情音的滲透之下,又被破了全身真氣,打滅了心氣,他根本抵擋不了種種幻象的侵襲。
把所做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交待了出來。
作為第一審訊人員的沈心竹聽得心里直犯惡心,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你是說他這五年以來,一直在偷偷擄人,目標全是那些身犯各種奇異病癥,無藥可醫的病人?”
陸無病沉默了一下,不得不說,無相和尚此人行事雖然瘋狂,腦子卻是一點也不笨。選擇這類人,的確是最不容易發現,也最容易體悟出醫術的根本。
當然,他提升醫術是捎帶著的收獲。
真正的目的,還是想要弄清楚,身體各細微組織的作用。
在這種古代社會環境下,竟然異想天開的開創出一門解剖學出來,這家伙也是一個天才,一個入魔的天才。
交手之時,陸無病就發現,無相和尚除了還沒弄懂天地生機與人體生機的同頻共振這種極其復雜的運作機制,他基本上把自身的生機激發到了極點。
比起自創六陽神針的祖父陸乘云,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點,陸無病做過一點試驗。
抓住無相和尚的時候,隨手抖散他體內關節骨骼,并且,力量余波侵襲,把他的四肢都震碎了。
結果呢,等到沈心竹接手的時候,就發現,無相和尚的四肢完好。
除了體內真氣被點散,用不出太多力量這外,他的身體飛快恢復如初。
陸無病懷疑,就算把對方的心臟打碎,估計也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自動修復完好。
這已經差一點就可以比得上自己的恢復力了。
當然,無相和尚的形字印運用,也不是沒有缺點。
遇到修復的器官太多,他體內生機有些支撐不住。
恢復了傷勢之后,元氣略有損傷,體魄也變得虛弱了一些,需要進補修養。
但無論如何,這家伙另辟蹊徑,把形字印研究到了極處。
這應該也是那幕后黑手,一直不曾出手對付他。數年時間,就這么看著他一直研究下去的原因。
其中成果,幕后黑手到底如何獲得?陸無病有了些猜測,卻也不敢肯定。
他只知道,對方不可能比無相和尚的研究更淺薄……掌握真印在手,就算比自己領悟得更深刻,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敵。
當初自家祖父被人襲擊,以至于灰溜溜的逃出了濰京,畢生再未返回。
由此可見。
那人除了對于形字印的研究到了極高深地步,武力方面,也是絕強。
拉上大圓光寺的法源老和尚,也是作為一個幫手。
以防萬一。
萬一自己未能得手,被對方以什么詭異的法子給逃掉了。
這茫茫人海,形字印真印就再也休想得手。
如今以有心算無心,對方暫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是最好的機會。
“審出來的老太監,老黃你有沒有印象。”
陸無病轉頭望各后宮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他開始還在懷疑,會不會是那老皇帝姬九皇親手弄出來的把戲?
因為,這位不務正業的皇帝,似乎長年累月的處于閉關之中,對于朝政一點也不關心,就像是沉迷在什么事情上面。
很像是在研究十方印。
站在權力的至高點。
他們這類人,最想要的,當然是長生。
還有比十方印這種東西,最靠近長生的嗎?
如此想來,也算合理。
但有一件事,想起來卻不是很合理。
如果是姬九鳳,身為皇帝,他能夠更隱秘,也更順暢的研究形字印,完全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尋找醫術天才。
只要一道旨意,就能召入宮中,想怎么參悟就怎么參悟,更不擔心興師動眾。
如這種隔著數年,尋一個人,再躲在一旁默默觀察,攫取成果。
一看就是那種無所事事的大閑人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并且,此人應該沒有什么人手可以聽從使喚。
經過內心人物畫像之后,陸無病大致上猜到對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黃承宗顯然也明白了這一點。
“后宮符合此等形像,又武力高深可能達到歸真境界的內官,幾乎是沒有的。
但不排除有人隱藏了實力……依據已知消息想要找到那人,基本上不可能做到。
如果從年齡上來判斷,百歲以上的老人,那就很少了。
多年以來,如我等這些伺侯人的奴婢,年紀大了,都會想著在京師尋一個院子。
或者收一個后人培養,或者假模假式的成一個家,對心靈也是一種慰籍。
真的老在宮中,死都不出宮的,委實太過惹眼,也根本拖延不下去。”
陸無病知道拖延不下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監這個行業,其實也與其他部門沒有太多區別。
老人占著位置,新人就很難上位。
年紀大了,身手不利索,侍侯人也不妥貼,走起路來都老態龍鐘的。
別說去服侍貴人,連自己也需要別人服侍。
這種人,怎么還能占據高位?
但如果沒了職司,就是人走茶涼。
就連最低級的小太監也能呸上一口,踩上兩腳,甚至連飯都沒人送給他吃。
這種老人留在宮中基本上是沒法活下去的。
“但有一個地方是例外。”
“哪里?”
“冷宮!”
黃承宗神情篤定,一說出來,就立即肯定了這一點。
“唯有冷宮里面,沒人去理會。
有些公公甚至老死在里面,也沒人去掩埋。
而咱家恰好知道,有一個李姓公公,自我入宮之時,就已經十分蒼老。
直到如今,他還活著……沒人知道他到底多大年紀,也沒人知道他身上有沒有武功。”
“到底是不是此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陸無病想想也覺得很有道理。
他也不懷疑無相和尚的判斷,對方說交給自己形字印圖的,是一個太監,那肯定就是個太監。
無相和尚在修練形字印之前,就在醫術上面造詣極深。
因為年幼之時的遭遇,無相和尚親眼看著自家父母病死在自己眼前。
這么多年來,修練武功之余,一直鉆研醫學,治病救人,他的慈悲心或許是假的,但是,醫術卻是真的。
這種人物,如果說他分不清對面之人到底是男是女,是不是太監,那也太搞笑了。
或許第一次見面之時,對方可以隱藏身份。
但是,想要取得最終成果,不當面請教商討,是沒法得到無相和尚的研究成果的。
可以肯定,他們之間,多半是有著多次的當面交流。
幕后之人露了形跡,被判斷出太監身份,就很合理……
“事不宜遲,無相和尚的事情,是瞞不住的,為防夜長夢多,須得立即動手。”
黃承宗深吸一口氣,躍躍欲試。
要說這形字印,他雖然只得了一點皮毛,但是,如果說有誰更想研究出一些成果出來,身為太監的他,絕對是排在最前列的。
而且,他先前還親眼見著,無相和尚四肢粉碎之后,立即又恢復完好的景像。
心里面早就在盤算著一些什么。
此時最想做的,就是多立功勛。
希望這個新認的主子,能夠念在他任勞任怨,出生入死的辛苦份上,給他也治上一治。
當然,事情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卻不好提出來。
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沒錯,此事宜早不宜遲。老衲愿為前驅。”
法源和尚眼中一片蕭索。
嘴里輕誦佛號。
身為一百六十八歲的老江湖,也沒幾十年好活了,他對于世情的通透,只在黃承宗之上。
只要不是涉及自家寶貝徒弟無相和尚的事情,他就沒有那么糊涂。
有些時候,面對親近的人,無論對方如何出格,總是會不自覺的找出各種理由,打滅心中的懷疑。
這是人類的私心決定的,就算是高僧,也免不了陷入知見障。
因此,陸無病從頭至尾,只是說他失察,并不是說,這老和尚存心不良。
他是真的沒發現,就在大圓光寺后方十里處的山嶺底下,有著這么一條通道直通山腹。
無相和尚做得很隱秘,更隱秘其實不是他有多么謹慎,而是因為師徒情份。
法源老和尚自己把自己的心靈和眼睛,被一種名為親情的情緒給蒙上了。
因此,才導致種種事情的發生。
“大圓光寺可以繼續存在下去,但是,老和尚你這一生,卻萬萬空閑不得。”
陸無病知道眼前這位歸真境的神僧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下大感舒暢。
一直以來。
手底下都沒有特別厲害的高手。
遇到厲害敵人了,都是自己一人一劍沖在前面。
倒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不合適。
如果是一個人清修,不問世事,只要護住身邊人就好。
但是,想要得到更多,就不能這么做。
他想要天下太平,想要百姓過得好一些,想要蠻人覆滅,至少能讓自己的心情變好一些。
還想要讓體魄圓滿,讓生命延長。
更想要的是,把那元靈劍譜的后遺癥徹底清除,成長到能與這種邪門魔意相抗衡的地步。
就不得不追求更多的十方印。
種種樁樁。
一個人,哪怕是三頭六臂,又能應付得了多少事情?
“少掌門,出事了。”
剛剛回到陸府,正要下令召集禁衛,圍住冷宮,布下羅網。
就見一群人匆匆趕來。
七八個人被抬著,抬在前面的,竟然是董寧,以及一個虬須壯漢。
虬須壯漢身形格外魁梧,虎口處老繭發黑,足足有半寸之厚,就如戴著手套一般。
這人,陸無病也是認得的。
就是朝天府四大神捕之一的開山斧袁深。
二舅陳同光上任朝天府尹一職之后,這位袁神捕是第一個投靠他的。
說此人慣會見風使舵也好,說他眼光獨特也罷,陳同光當即就給予了信任,倚為干城。
同時,把他的身份地位提升,還在后兩位投靠的神捕之上。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
開山斧袁深辦起事來,悍不畏死,特別賣力。
他甚至完全不要先天高手的面子,每日里屁顛顛的跟在董寧身后辦事,并且,把自身位置放得比較低。
這是一個聰明人。
按理來說,京師被掃過一次之后,斬殺了數萬顆人頭,根本就不會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案。
眼前的事情卻推翻了陸無病的想法。
一神捕,三個捕頭,還有三個天星劍宗弟子,其中甚至還包括董寧在內,全都中招。
看他們臉色火紅,全身癱軟的模樣,不像是受傷,反倒是像生病了。
“咦,這是心火大燥,五行失衡。”
陸無病伸手搭脈,輸入一點生機進去,就發現很奇怪的一點。
生機進入董寧的身體,他身體內部的那股火意,更顯蓬勃,病不但沒好,反倒是更嚴重了一些。
眼見得就口唇枯裂,面上起皮。
“就像是在太陽底下曬了許久,體內水意缺失,燥火急升……”沈心竹也探手搭了搭脈,接連查看數人,都發現癥狀全都一樣。
陸無病面色嚴肅。
“這時就不能用六陽神針了,需要以生機護住五臟,強化其本原功用,打通五氣橋梁,可以……”
他神情微微一愣,吐出兩個字來。
“緩解。”
是的,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形字印生機都無法立刻治愈的病。
這病竟然像是有著生命一般。
用生機灌輸,病因也跟著壯大,董寧身體內部的不平衡,就像是天生如此。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讓他的身體變得強壯一些,生機更旺盛一些,病根卻沒有祛除。
“……好賊子。”
董寧被生機一沖,精神大振,醒了過來,面上紅光滟滟,仍然有些不正常,好在已經不影響行動。
他抬頭就看見陸無病,一骨碌爬起身來,羞愧道:“少掌門,這一次被人陰了。”
“說說你們到底為何,受到如此攻擊?”
陸無病一邊思索這病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才能根治其氣機失衡的毛病,一邊把其他幾人也一一救醒。
“是這樣的,午時,我等接到線報,說是內庫調派大批金銀,前往通天觀……
于是,立即稟報府尹大人,再報往公主府。”
本來,這事得直接報給陸無病知道。
但是,董寧等人知道,陸無病正在忙著一件事情,吩咐過,任何事情,除非家中出現危險,否則不得打擾。
于是,就在公主府的指令之下,嚴查此事到底是何人所為,并且,攔截這批龐大財貨。”
“查清了嗎?”
陸無病眼神微顯陰沉。
內庫財物錢糧,是屬于皇帝的私人所有,不得姬九鳳的允許,是不能隨意調動的。
就算是公主府下令收了軍權,掌了國庫。
因為暫時不想落人口實,想要先行把北周兵馬退了再說,這內庫就沒有理會。
一旦直接控制內庫,掌控整個皇宮,那就是真的當面鑼對面鼓的造反。
真沒這個必要。
在陸無病和姬文秀看來,老皇帝愛閉關就讓他閉關,等到諸事底定,再來應對。
結果呢?
明明還處于閉關狀態,從來不曾出面的的老皇帝那里,竟然下了中旨。
“是司禮監掌印曹雨中曹公公,說是這批財物,是煉丹所需,其中更有諸多藥材。”
“原來是內相啊,你們怎么應付的?”
陸無病明白了。
自己主要是掌控了軍權,當時想著,這些內庭太監,暫時不必多去理會,照常運轉就行。
皇帝未出關,料想這些太監也翻不起什么浪來。
結果,這位曹內相,就給自己來了這么一套。
董寧咬牙道:“當然是想要把那位曹公公請入公主府,責問其擅自作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正在這時,我就感覺到頭腦暈眩,身體發熱,有些動彈不得。沒過一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卑職也是同樣感覺,就覺得一股虛火直燃頂門,腳下站立不穩,很像是受了風寒。但這身體明顯不是寒氣入體。而且……”
袁深神捕搖頭苦笑:“卑職自入了先天虛境之后,全身通透,真氣雄厚。
別說風寒入體了,就算是烈性毒藥,都能在短時間之內排出。
此事必有蹊蹺,還請大將軍明察。”
是的,陸無病被封為當朝大將軍,主理京師諸事,掌天下兵馬。
不管別人認不認,公主府是認的,京師百官和平民,全都認,這就足夠了。
“通天觀,果然手段通天吶。”
陸無病眼中光芒微微一閃。
“暫且休整,此事不必理會,等我好好探上一探。爾等幾人病情好轉,可以自如行動的消息,須嚴格保密,這兩天,就不要出現在人前了。”
“是。”
探查情報,當然是借口。
云朵和雨水實力畢竟還有些不及,她倆個手下的力量,更是限于江湖底層。
至于金鱗衛,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是,對于這等怪病,估計也查不出太多消息。
陸無病只知道一點。
能在十方印這等不講道理的生機能力之下,還能抗衡的,那只有一種可能。
對方用的,也是十方印的力量。
此時諸多事情纏夾在一起,最是忌諱眉毛胡子一把抓。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去做。
首先,還是去冷宮一趟,把形字真印弄到手中。
等到實力大增,有了不死體魄,什么事都好辦……
到時候,再來看看,通天觀到底在玩著什么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