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臺上，兩人各站一頭，相隔十余丈遠，靜靜站立。
宇文霸一點也不急，他在等，等著濰京城中，四面八方趕來的武者和百姓。
明明身處敵境之中。
他卻一點也不擔心，反而就像是身處主場之中。
如果是數日之前，他還擔心著對方不戰而逃。
但是，這些天那位南劍陸無病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從朝堂到京師市井，全面清理一番，練兵備戰之后。他就知道，這事情穩了。
天下高手很多，但卻也不多。
真正能在無數場血戰之中打出來的高手，那更是少之又少。
境界并不代表什么，秘技也不代表什么，誰強誰弱，終究要看各人本事。
從很小的時候，宇文霸就知道，這個世界上，厲害的是人，而不是什么神功秘技，也不是什么武功境界。
真正厲害的人物，哪怕是拿著尋常武器，用的是爛大街的平凡武功，也能夠戰無不勝，難尋敵手。
而他，就是天生戰神，平生數百戰，從無一敗。
今日，自然也不會敗。
“你沒有連夜逃走，吾心甚慰，待會就在南離百姓眼前，把你打成一團爛泥。告訴天下萬國番邦，我大周將橫掃四方，舉世無敵。”
陸無病聞言輕笑：“難為你一個小蠻子也懂得熟讀詩書，竟然還會引經據典，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過，牛皮可以瞎吹，手底下不硬那可不行。來來來，往這里打。能讓我后退半步，就算你北霸之名，名不虛傳。”
陸無病左手提著劍鞘，右手重重的拍在自己胸膛之上，如擂巨鼓，崩崩有聲。
本是心中緊張，摒住氣息抬頭看來的數千上萬人，聽到好笑處，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心想，這位憑借著一己之力，一手壓朝堂的劍神，此時如此輕松，應該是有著取勝的把握。
是的，三日橫掃京師，日月為之一新。
背后是不是有人罵他？沒人在乎。
就算是再傻的百姓，也能知道，自己的生活過得好了許多。
糧價被打成白菜價，從五百文一斤，被直接打到了五文一斤，食鹽更是便宜到沒人敢相信。
如果不是限購，就算是最窮困的百姓，也會把家里唯一一條褲子給當了，然后光著屁股上街，全部囤成食鹽和糧米。
鹽和糧食只是一個方面，衣食住行方面，全都變得輕松起來，一日一個樣。
當然，改變也不全都是好的，只要有人存心搗亂，人頭也會瞬間落地。
據有心人估算，短短三日時間之內，京城至少死了三萬人以上。
全是一些不信邪的。
如此高壓又寬松的環境之下，有心懷恐懼者，當然，也有當場就跪地哭喊青天大老爺的。
南劍之名，響徹京師。
如今，若是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說他的壞話，很可能被一些如同喪尸出籠般的百姓給徹底給咬死。
“殺蠻，殺蠻……”
不知在哪個角落，突然傳來一聲激昂大吼。
整片街區，響起成千上萬聲呼喝，緊接，傳遍全城。
四面八方都響起狂怒喝聲。
每天三頓飯啊，底層百姓何曾吃得這么飽過？就算做慣了豬狗，哪怕是做一天人，他們也滿足得愿意去死。
明朗艷陽照耀之下的京師，天空悄悄然浮現一絲血紅。
那是百萬生民，血氣沖天映照虛空。
一股沉重的壓力，壓在宇文霸心頭，也壓在數十位北周使團隨從的心頭。
一個人，一座城。
人的心靈變化，引動天象，一至于斯。
宇文霸頭一次臉上露出一絲震恐。
幾息之前，他還相信著，北周問鼎天下，一統八方已成定局，現在卻是不太敢肯定了。
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眼前的對手，或許也不是那么簡單。
他雙錘一擺，斜指地面，沉聲道：“太祖以武立國，雙錘震天，橫掃北境七十八個部落，攜三千鐵甲進駐中原，令四方束手。憑借的，就是這天罡三十六式破天錘法。
當時，也不是沒遇到過一些英雄豪杰，但都在這錘法之下，粉身碎骨。
陸無病，你今日有幸見識吾之神錘，可稱三生有幸，死后也有榮光。”
“屁話一套套的，你到底打還是不打。接我一劍。”
陸無病感受著四方血氣升騰，也感受到萬民愛戴之心，胸中豪氣縱橫。
也許生民就如螻蟻，也許這些人沒什么見識，也沒什么力量，但是，當他們一旦醒悟，就會迸發出改天換地般的力量。
這股力量，足以，改天、換地、誅神、屠魔……
陸無病心念無限攀升，這么些日子，一直苦練著，一直走在圓滿境界之上，永遠練不到盡頭的劍招劍術，突然像是看到了彼岸的影子。
萬劍朝宗，劍術歸一，就為破限。
不為天勢，不為神意，而是單純的劍法破限。
就在眼前，就在今天。
他一劍斬出。
天空轟隆隆就裂開一道長長漆黑縫隙，左右虛空齊齊崩塌。
劍鋒所指，像是遠在天邊，又像近在眼前。
這一劍，輕與重，遠與近，虛與實，互相融合又分離，看得四周百姓目眩神迷，也讓宇文霸連呼吸都仿佛停頓下來。
在他的感知之中。
時間仿佛已經停滯，空間也失去了概念。
只有一劍當頭斬落。
無論自己躲向何方，再怎么精妙的錘術，也根本避不開，破不了。
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錘擊，卸力。
“輪轉！”
宇文霸仰天一聲怒吼，右手陽錘擊天，左手陰錘護體，身周更有黑白二色光流，飛速旋轉。
嘭……
悶響聲中。
四面罡風如浪。
整個朱雀臺第一時間，就已如沙灘上的堡壘一般，垮塌半邊。
他龐大雄壯的身軀，也如同一根鐵釘般，重重的釘入石頭泥土之中，直至脖頸。
無數蛛網狀的巨大裂口，向著四面蔓延。
整個數百畝朱雀廣場，變得千瘡百孔。
“好一個南劍，吾倒是小看了你。”
轟隆隆一聲爆響。
人影沖天而起，身上灰塵被勁風震蕩，一圈圈白色波紋，猛然炸開。
宇文霸身上毛細血孔全部炸開，臉色猙獰如鬼，雙錘重重一拍，巨響聲中，一錘馭風而至，“看我三十六……”
“嘭！”
一道劍光，如同天柱崩榻，重重拍在錘鋒之上。
宇文霸身體狂震。
雙臂與胸骨同時傳出啪啪炸響聲。
一道道血箭射出。
巨大身影像是離弦勁箭，倒射而回，直飛二十丈，在廣場之上，砸出一個寬達七八丈的巨坑。
這一次，他掙扎了一會，才終于爬起身來。
面上全是沮喪和懷疑。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有這么大的力量？”
“我宇文霸神力無雙，天下難尋敵手，你又是哪里來的十字印。”
他被兩劍打糊涂了，此時把內心最大的隱秘，就這么直接說了出來。
聽得陸無病眉毛重重一跳。
果然是十方印嗎？
難怪，這么扛揍。
別看他這兩劍如此輕松，卻是運轉伏龍劍斬空擊的神異發力法門，肌肉筋骨在一瞬間震蕩百次，六萬斤的力道，足足打出六十萬斤的爆發力。
同時，混元太清氣加持其中，破山斬海，不在話下。
這么沉重剛猛，力可伏龍的重劍斬落。
宇文霸竟然連擋兩劍，只是手臂輕微骨折，胸骨骨裂，五臟受到些許震蕩，吐出一口鮮血來。
而且，宇文霸那套錘法，如天地輪轉，陰陽互換，也是高明至極。
似乎未卜而先知的，把自己的劍光攔擋在外。
換句話說，宇文霸的招數，其實并沒有那么精妙……
只不過，冥冥中自有一種先兆，讓他的錘鋒護在要害之處。
他的錘法，天然就有一種不破的蘊味在其中。
持破天錘，練不破金身。
錘法天成，不在人為。
同時，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道，傷敵也傷己。
陸無病把宇文霸打得凄慘，對方那股數十萬斤的浩大力量，也反震到他的身體之中。
號稱不破的琉璃金身，竟然在一瞬間，也多出許多細微裂痕。
五臟六腑，同時被震傷。
當然，天地之間，無數生機涌動著。
這點小小傷損，只是兩個呼吸之后，就已經治愈恢復。
就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
但話又說回來。
自己如此強橫的攻擊力，都沒有把對方打死，而且，還搞得自己也受傷了。
從側面就證明了宇文霸的力量之強橫，錘法之強悍。
‘這應該就是魔門轉輪殿至高心法，陰陽輪回。被他融入錘法之中，或許沒有練到極高深處，但已經有了一絲輪轉真意，由術近道。’
這種極高深的秘法，陸無病看得出來其中真髓，也猜得出運作理念。但是，單是看著，卻是學不會。
所有變化都在內部血脈筋骨，以及心靈層面。
跟風云九勢的神奇演變，全都展現在天地之間，完全不一樣。
見獵心喜，有心想要復制過來，陸無病卻又覺得有些不值。
天下的奇門絕技有很多，一眼學不會的也肯定很多，總不能遇見一種，就花費一年壽元去復制奪取。
那得多傻？
說白了，不值得。
絕學是學不完的。
與其垂涎別人家的秘法，還不如把自身所掌握的練到更高處。
就如眼前，就如此刻。
他兩劍斬出。
無數個日夜修練劍術的進境，突然就化為一道滾滾洪流，千千萬萬的劍招秘技合而為一。
腦中有如冰水淋過，這一刻，清醒無比，所有的劍術，都已經失了劍法模樣。
伏龍劍、紫薇劍、風云劍、七殺劍、搖光劍、碧波劍……
無論是高深的，還是低淺的，萬種劍法在心頭一一掠過，最后，抓住其中一點劍法本源。
合而為一。
是為，破限，劍法歸一。
一劍既出，既有神意侵蝕，又有天地大勢，更有無邊大力，還有萬般巧妙。
陸無病站在高聳的殘破臺面之上，手中瀚海劍如同有了呼吸一般，明滅不定。他淡漠開口，聲震四野。
“宇文霸，如果你沒有其他招數的話，今日就請赴死，把爾等蠻賊頭顱掛在城門口，祭旗起兵。
放心，再過數日，就讓你們父子兩人團聚。
金陽不遠千里而來，不好好款待一番，對不起他這番情意。”
“好，這是你逼我的。”
宇文霸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和悲涼。
身上猛然騰起片片血霧。
似乎有一個虛幻影像出現在他的高大身形之外，虛影握錘向天，身體也握錘向天。
四面八方，風云狂卷，天空一下變得黑沉。
一股淡淡危機，涌上陸無病的心頭。
他分明感覺得到。
宇文霸的傷勢突然就不見了，力量仍然在瘋狂增長。
五十萬斤，八十萬斤，一百二十萬斤……
力量溢出，四面虛空都開始嗶嗶剝剝的炸裂，明明對方還沒有攻擊，可是，地面仿佛都已經承受不住這股威壓之力。
“這是什么搏命招數，燃燒靈魂，激發潛力嗎？”
陸無病看不明白，只是依稀感知到，這已經不是肉身層面的拼命。
甚至，眼前這家伙，把靈魂和肉身一起獻祭掉，化為必殺一擊。
他當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對方使出的這奇奇怪怪的招數。
手中長劍一振。
劍聲清吟，如龍吟鳳鳴，響徹行云，直刺所有人的心靈。
宇文霸正要一錘揮出。
聽到這聲劍吟，身體不由自主的頓住，浮現在身外的龐大虛影如同氣泡般散去，力量登時一泄千丈。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一線流光映入眼簾。
時間在這一刻，拉得很長很長。
他想動，卻只能睜睜睜的看著那線流光，超出思維反應的速度，一頭扎進眉心。
啵……
輕響聲中。
宇文霸高達兩米的身體，晃了晃，直挺挺的轟然倒在碎石之中，寂然不動。
眉心出現一個嬰兒拳頭般劍洞，前后通透，血霧蒸騰間，連腦子都已經蒸發一半。
死得不能再死。
四面八方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烏云散去，艷陽當空。
陸無病收劍回鞘，冷然哧笑道：“準備時間這么長的拼命招數，虧你也用得出來。”
后面這一招，不知是哪里學來的搏命禁招。
宇文霸到了最后關頭才開始啟用。
但是，越是搏命的招數，他平日里就練得越少，這是肯定的，誰會傻到把靈魂燃燒來修練。
因此，需要一個呼吸這么長時間的出手。
在陸無病看穿了他招數的底細，一式劍龍吟震散對方的靈魂力量，當場就破了此招，輕松斬殺一時脫力的宇文霸。
“不愧是鎮魂音，碧霄吟的強大不在招數，而在心靈之間。”
感受到這式劍龍吟的余韻。
陸無病大感滿意。
他緩緩走向宇文霸的尸身。
當然不是去割下頭顱這點小事，而是對方身上，有著吸引自己的東西。
如果這金陽王世子也是個好學上進的，那他必然會把自己沒有完全領悟的圖譜藏在身上。
十字印，無窮大力。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