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金箔,是絹帛……”
摸到宇文霸懷中內袋,陸無病心中一喜,又搖了搖頭。
雖然是在意料之中,卻仍然有些失望。
他知道,真正的十方印圖沒有那么容易得手,卻還是微覺不滿。
重重踢起宇文霸的尸體,扔到錦衣衛指揮使王全忠面前,冷然道:“割下他的頭顱,掛在城頭之上。北周這些蠻人隨從,一并除了,全都掛起來。”
倒不是心性殘忍。
而是大半個月時間以來,由于求和派以及逢迎派的縱容,這支北周使節團三十余人,在濰京城中,簡直是惡事做盡。
其中一個什么也不是的普通侍衛,也敢隨意出手強搶民女。
可想而知,他們之間真正有點實權的人,所做的事情,到底何等惡毒。
倒也不是沒有心懷俠義的正道武人上門討個公道。
但面對北霸宇文霸這種強手,全都死在他的錘下,無謂增添冤魂。
陸無病聽說過,最大的一次沖突,宇文霸一晚之間,雙錘轟死七十三位京師武林高手。
第二天,把這些正義血性武人的尸身扔到大街之上喂了狗。
官府的捕快,就這么靜靜的看著。
此役過后,京城失聲。
而那些真正的高手,無一不是權貴府中養尊處優的大供奉,自然也不可能為了一些小事去啃北周使節團這根硬骨頭。
如此一來,竟是沒人能奈何得了他們。
朝堂之上,但凡有人提上一句半句,立即會被人以擅啟邊釁的大帽子生生扣殺。
導致所有人只能就這么看著,不敢再對北周蠻人隊伍,有半句不敬。
哪怕是對方的兵馬,已經快要打到京師了。
看著大離京城內斗的戲碼,宇文霸是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有什么危險。
他只是一門心思在想,自己一個人壓服一國京師,等到大軍來臨,里應外合,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把大離京師拿下,這功勞……
功勞自然是沒有了的。
陸無病冷眼看著……
在百姓的歡呼聲中,二十余位北周使節,只是發生了一點零星打斗,就被當場斬殺。
全都割了頭顱,掛上城樓。
陸無病捏著手心的柔軟絹帛,在一陣高過一陣、如同浪潮般的歡呼聲中,上了馬車,回了自己家。
跨過寬闊門臉,一眼望去,就如走進了一個大型園林之中。
道路百折回環,四處奇花開謝,假山亭臺,樓宇比鄰。
空空蕩蕩的大型園林之中,此時能見到零零星星的婢女仆人,正在打掃落葉灰塵。
這是遣散之后,殘留下來一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不是年紀太小,就是年齡太老。
陸無病干脆就留下來。
其余的張仲初的家人和親信,無論是嫡系還是庶出,全都趕了出去,成為平民。
直系親屬,更是經過審問之后,一部分進了大獄,一部分進了教坊司,一部分自生自滅。
對于這種軟骨頭文官,包括其家屬,陸無病心中并沒有什么一絲半點的慈悲之心。
從一開始,他們就享受了張仲初手握權勢得到的優渥生活,此時樹倒猢猻散,落難之時,大家一同受苦,也是理所應當。
“等到天星峰上那些師弟師妹過來之后,這院子就會熱鬧起來,現在倒是不必多去煩心。先讓老娘去頭疼吧。”
想到這里,陸無病心里又有些好笑。
老娘陳玉蓮雖然是侯府三小姐出身,但她從小到大,還真沒接手過如此大的院子。
在侯府當小姐那會,身為女子,排行第三,根本受不到太多重視。
多數時間就是在家學著女紅,讀一些女德文章,再跟掌事嬤嬤學些禮儀,生活枯燥而簡單。
等到嫁到陸家之后,身為掌家娘子,也沒有太多事情可以讓她去掌管。
無非就是看看書,算算帳,跟平常小戶生活差不多。
陸長風沉迷醫術,每日里治病救人,一房妾室都沒娶過。
兩人膝下更是單薄,只有陸無病一個,可謂冷冷清清。
前院的一些事情,有著管家貴叔幫著打理,陳玉蓮享的那是清福。
此時空然間,扔了一所上百畝的王府規格大院子給她去管,一時是頭大如斗。
這些天找個借口就去侯府,聲稱是要陪著老太太多說說話,陸無病卻知道,自家老娘其實是在躲麻煩。
“少爺。”
“您回來啦。”
云朵和雨水倒是很有侍女的自覺。
小臉紅撲撲的,呼吸仍然未曾平息下來。
剛剛在朱雀臺前,兩人又笑又跳,喊得喉嚨都有些冒煙。
陸無病當場打死宇文霸,她們兩人甚至比自己露臉還要開心。
“少爺累著了吧,要不要燒點熱水沐浴一下?”
“我這就去準備飯食,服侍少爺用膳之后,還得去城外流民群中,好好的挑一些干活的人。院子也太大了,人氣不旺。”
雨水說話就直,一句好話,就給她說得有些不大動聽。
也不像云朵那樣臉上常常掛滿笑容。
陸無病知道這兩人的性格,倒也不在意這些,只是搖頭。
“先前比武,心有所悟,你們兩個去忙吧,不用管我。對了,心竹師姐呢?”
“回府的時候,沈姑娘沒有上前慶賀,跟著一個形蹤詭異的和尚離了朱雀街,應該是大圓光寺那里有了動靜。”
云朵連忙答道。
陸無病心下了然。
大圓光寺的無相和尚,這些天果然如同傳言那般,雷打不動的出寺醫病,回寺聽講。
跟在法源和尚身邊,看起來沒有絲毫異樣。
就如黃承宗所說的那般,一到佛祭日,這位俊秀僧人,就開始活躍起來。
尤其是城外清掃城狐社鼠,那些躲在街頭巷尾,平素里不敢露面的破家百姓,膽子也慢慢的大了起來。
有很大一部分百姓,每日里卡準時間,去主施粥點吃個肚兒溜圓,緊接著,就會前往通天觀和大圓光寺感謝神仙。
這種情況之下,大圓光寺之前,每次飯后,都會出現大量的百姓,跪地磕頭者不計其數。
“明明是少爺一手翻天,拯救了這些人。
他們卻去拜和尚道士,也不知怎么想的?”
云朵也有些不服。
她覺得,有些人如同爛泥一般的生活過不下去,半是因為朝廷不做人,半是因為這些人是真的啥也不懂。
他們的思維配得上這份苦難。
“也不能這么說,那些百姓知道什么,他們也不識字,有些甚至連話也聽不懂。
多年的習慣,求蒼天大地,求神佛救助的念頭,已經刻到了骨子里。
就算被餓死,有些人還會覺得自己前生做了很大的錯事,這輩子來補償。
這種情況下,你指望他們分得清是非曲直,真正明白自己能活下來到底是因為誰,這也要求太高了。”
雨水冷口冷面,并不輕言談笑。
不過,這丫頭比較喜歡思考,很有同理之心。
并不覺得百姓的所作所為,到底有什么不對。
“沒錯,每個人的行事方式,都會因為過往的經歷和認知,形成固定的慣性。百姓如此,和尚也會如此。
既然那無相和尚活躍了起來,不再每天躲在寺內,估計就是必有所圖。
提醒一下心竹師姐,只是靜觀即可。
無論發現了任何情況,不得擅自行動。”
陸無病可沒有忘記,黃承宗曾經說過,他隱隱感受到無相和尚身上那無邊怨氣……
并且,這個和尚雖然年紀也不太大,但是一身武功卻是非同小可。
曾與紫陽宗掌門畢焚空比劃過,并沒有顯著落在下風。
別人不知道這代表著什么,陸無病還能不知道嗎?
他可是與畢焚空畢師伯正正經經拼殺一場,并且,親手取了對方性命。
能與那位畢師伯交手,并且,還全身而退,不管是因為什么樣的原因,都不是簡單人物。
江湖中人,不把無相和尚列入四大年輕高手之中,多半是對其人評估失誤。
當然,也不排除,這位無相和尚平日里很懂得韜光養晦之道,把自身武功藏得嚴嚴實實的,并不顯于人前。
若非黃承宗一直盯著,也不會發現這件事情。
這么一來,神秘,俊美,名聲極好,武功極強,偏偏又是冤魂纏身,怨氣沖天。
無論怎么看,都是一個典型的BOSS模板。
想要從他的嘴里問出,到底從誰人那里得到了形字印圖,拐彎抹角旁敲側擊那是一點用也沒有。
他會有無數種方法,誤導別人。
到時不但得不到真相,反而會被人耍得團團轉。
并且,陸無病還擔心,一旦行動起來,會打草驚蛇。
不說大圓光寺法源神僧的強橫武力,不好應付。
就說那暗地里把形字印放出來的高人,到底是個什么狀態?
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必須成功。
不過,此時還得讓自己的力量變強一點。
如此,把握也更大一些。
捏著手里的絹帕,陸無病心中微熱。
與云朵和雨水兩個小丫頭寒喧了幾句,再提起一腳,輕輕把跟進來的貓貓踢出靜室,不管這家伙委屈的小眼神……端坐床榻之上,輕輕攤開一面絹帛。
銀白蠶絲編織出來的帛面上,能看出淡淡墨痕。
雖然不太清晰,卻有一股神意,撲面而來。
陸無病精神只是觸及,耳中仿佛聽到龍吟象吼,無數聲轟鳴響在耳邊,眼前幻像叢生。
就像是眼前出現一片茫茫無際的草原。
大雨滂沱,宛如洪濤從天而落。
天空之中,綿延數十里寬廣處,一條條蜿蜒盤旋的龍影飛馳來去……
如同山峰一般大小的龍頭,張嘴長吟。
天空之中,浩浩雨水炸開,如同海浪般起起伏伏。
草原之上,還有著一頭頭雄山高嶺般大小的巨大神象,時不時抬起鼻子甩動,仰天吼叫一聲。
震得虛空震顫,大地搖晃。
“十龍十象。”
好一個十龍十象之力。
陸無病精神凝聚,仔細望去,再看之時,那絹帛之上的黑痕,就沒有龍象影子,只是組成一個大字。
左面只手托天。
右面,一人站在虛空之中,張嘴一口吞海。
按照象形解字,這是一個十字,陸無病還是能認得出來的。
如同前面見過的形字、影字、像字一樣,同樣有著獨特的神韻。
不需要多做研究,這股神意直撲腦海。
理解就是理解,不理解,把眼睛瞪破了,也看不明白。
讓陸無病感覺遺憾的是,這張帛圖,也只是個復印品,就如當初自己在東海郡得到的影字圖一樣,以極其高深的拓片手法,拓出來的殘圖。
所謂殘圖,其實不殘。
并不是畫面不全。
而是神韻極少。
想到神韻。
陸無病又從懷里掏出一面金箔印圖。
那是像字印。
也是自己身上唯一的一片真印。
比較起來,真印與拓印的差距極為巨大。
那股演繹萬千,神秘奧妙的韻味,無論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從中剝離下來。
一眼望去,也只能看懂其中一點點皮毛。
需要日夜參悟,領會其中真意。
悟了就是悟了。
到底悟到了什么東西,記也記不住,講都講不出來。
每一次看到幾個字的印圖,陸無病都忍不住暗暗感嘆……
這東西說實在的,已經超過自己的學識范疇。
“莫非……”
陡然間,陸無病心中微微一動。
想起了黃承宗所說的一些舊事。
當初祖父得了一部分印圖,張姓名醫也得了一副,無相和尚得了一副。
幕后之人自然不是什么好心,估計也是前行無路,悟不通透。才想著聚集一些具備靈性慧根之人,幫他一起領悟。
否則,沒人會如此大方。
東海郡所看到的東夷高手藏著的影字印,自己連得兩張拓印,兩人所悟有些不一樣。
形字印估計也是如此。
還有宇文霸所悟通的十字印,雙錘揮舞霸氣十足,神力驚世,估計也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他的身后,拿著真印的又會是誰?
領悟到了哪一步?
陸無病終于想明白了,這些人到底都在做什么,為何毫不藏私的傳下印圖?
原來,他們跟自己不一樣。
自己修練十方印,有著天道酬勤命格在身,只要照著練……不管是悟到了什么,一旦入得門庭,立即就會向著正確的路線推進。
直至,進無可進。
這不是遇到瓶頸,而是因為所得到的圖譜,神韻不全。
即使是推演到了極處,也是有著上限。
就如形字印,把身體全然煉通之后,也不得圓滿,頭部這里,總是少了什么東西,連不起來。
如今這十字印,想必也是如此。
差了些完整度,不過暫時已經夠用了。
陸無病深吸一口氣,全身血肉筋絡一陣蠕動,身體內部極細微粒子層面,隱隱發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改變。
隨著一呼一吸,流淌全身的血液,悄悄然布滿一層銀灰色。有無窮能量,急速生成,又急速湮滅。
陸無病不清楚這種改變到底是因何而來。
但他卻是在心靈之中升起一絲明悟,十字印,已經不知不覺之間,入了門。
他緩緩起身,站立不動。
身體內部,一縷縷肌膚皮肉,一根根筋絡骨骼,震動著,糾纏著,強行控制如火山爆發而出的強猛力量。
力量無影無形,但卻真實存在,于他的周身組成一個圓形光膜,微微震蕩。
身周空氣,發出電火花濺射一般的炸鳴。
那是溢出體表的力量波紋,因為太過強橫,導致空氣炸成片片虛無。
力量如潮鼓蕩,重新吸納四周空氣,此起彼伏,內外擠壓。
陸無病雙拳微微一捏。
靜室之中轟的一聲,炸開層層氣浪,波紋沖出兩三丈遠。
氣機鼓蕩間,琉璃軒窗,無聲無息,就化為碎沙淌落。
整個屋子都晃了晃。
“以過往的力量增幅來判斷,只是入門十字印,操控力量達到熟練境界,我這體魄變得更加強悍。所發揮出來的基礎力量,幾乎翻了一倍。”
陸無病長吸一口氣,面上全是震撼。
果然,每一個印圖,都有著逆天之威。
尤其是這主打攻擊的力量。
對武功的加持,巨大到難以想象。
本是五六萬斤的力量,只是領悟了一會十字印圖。
陸無病就感覺到,自己的雙臂到雙肩,背胛以及胸膛所在,就如展開了兩面力量之翼。
單臂微動。
就有十萬八千斤力道。
大概就是這么個范疇,多不了多少,絕不會少于十萬斤。
“幸好,宇文霸的體魄遠沒有我這生機改造的體魄強橫。他就算得到了力量增幅,卻不能完全發揮出來。
只有靠著燃魂,爆發出絕命一擊,才能把他自身領悟的十字印力量完全用出。”
想到先前一戰,陸無病嘴角微微翹起,似譏嘲又似慶幸。
若是宇文霸也有自己這種強悍得不像話的體魄,又有著如此巨大的力量,先前萬不至于敗得那般難看。
雙錘舞動起來,恐怕把身周十丈虛空全都打爆了。
自己別說一劍壓下對手。
恐怕還沒靠近,整個人就被勁風給吹出數十丈遠。
“這才是真正的恨天無把,恨地無環。”
陸無病晃了晃雙臂,感受到屋子又是一陣陣搖晃,不敢再試。
接下來這兩天,最好不要與人靠得太近,更不能與人親近。否則,定然會釀成難言的悲劇。
只可惜,宇文霸也沒有想像中的那么受重視,十字真印,并沒有讓他拿在身上。
他或許看過真印,用來平日里時時觀摩修習的印圖,卻只是拓印本。
這就有點美中不足。
雙臂和胸膛背部力量激增。
小腹、頭部,以及腰腿部,力量并沒有得到太多增幅。
陸無病細細的感應了一會,有些哭笑不得。
當然,這也算不得什么。
只要知道十字真印到底處于何方,就已經足夠。
他抬頭望向北面,壓下心中的種種渴望,才靜下心來,一邊掌控失衡的龐大力量,一邊想著,大圓光寺那里不能再拖了。
北周金陽王隨時可能奪下天鳳關,也不知此人到底有多強。
此時再派兵趕去關口支援,估計已經趕不及。
就算是來得及,也擋不住金陽王。
時間緊迫。
此時力量大增,戰力又陡增近倍,前去大圓光寺,正是時候。
神力加身,如果再讓體魄圓滿,真正鑄就不死之軀……
不管這一次北周派出了什么樣的陣容前來攻打濰京,都能讓他們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