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可惡。”
鄭元彬死里逃生,背部都被冷汗浸濕。
剛剛那一矛來襲,他竟然感覺到,自身四面八方,都被一股無形巨力封鎖,就連抬劍出手的力量都沒有。
事實上,不但是他,身后董寧和云朵、雨水等人,全都被那一矛之力籠罩在內,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縈繞心靈。
八兇虎譚八指的刀意刀氣,雖然壓迫力極強,卻還可以斗上一斗。
宇文霸只是稍加出手,就差點打滅了他們的心志。
這是純粹實力的碾壓,與他們的意志強不強,沒有一丁點關系。
“趁他病,要他命,剛剛那宇文霸突然偷襲,完全奈何不得少掌門,反倒是丟了幾個得力手下的性命,不如……”
鄭元彬沉聲道,目光閃閃。
他跟著陸無病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十分了解這位少掌門的行事作風。
別看他平日里什么也不在乎,很好相處的模樣。
實際上,真的遇到了威脅,就算是半夜三更,也得立即想辦法,把對手鏟除。
當初在東海郡斬滅月影堂是這樣;獨行奔波數百里,趕往玉陽朱氏分脈,打壓朱三太爺,同樣如此。
尤其是在明陽城中,發現萬獸堂暗中針對,立即飛馬馳援趕去歷陽,把萬獸堂勢力連根拔起。
先前被宇文霸這么偷襲一手,對方更是自說自話的提出什么三日之久,要拼個生死,怎么能忍得了?
少掌門若是要出手,自己雖然力有不濟,卻也能殺盡那些隨同蠻子,出得心頭這口惡氣。
這一次的捕快圍殺事件,他們都看明白了……朝天府怎么想不重要,背后力推者,必然是北周使團。
不把這些人干掉,回春堂根本就開不下去,接踵而來的針對,簡直不可避免。
關鍵是,這是朝廷的兵馬,殺不勝殺,煩不勝煩。
自己這些人,遲早會被逼成反賊。
沈心竹皺眉看了鄭元彬一眼,搖頭道:“不妥,鄭師兄修行殺劍,卻不可被心中怒意迷了心竅,少掌門不追殺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聽著就是了。”
鄭元彬聞言一滯,不知為何,被沈心竹的眼神一瞪,就感覺微微心虛。先前那道琴音可以說幫了他們大忙。
唯有身處生死交鋒之時,才明白,這七情天音到底如何詭異。
若是那琴音針對的是自己,恐怕他的劍術再強一層,修為再高一層,也不見得就能全身而退。
不聲不響的,這位在師兄弟嘴里,只懂得彈彈琴、治治病的金玉堂師妹,竟然成長到如此地步。
“是啊,心竹姐姐說得沒錯,令主擔心的不是殺不死那宇文霸,真的全不顧忌,想要留下北周蠻人一行,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鄭師兄你也看到了,宇文霸此人神力無窮,出手霸道至極,投矛出手,一點余波,就已掀翻十余座民居。
這種對手,一旦放開手腳打起來,整片長信坊,極可能都會化成廢墟。”
云朵也跟著嘆息一聲。
她和雨水從小父母雙亡,流浪在市井之中,對于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很有經驗。
不但隨時都會凍死餓死。
會被各種大人物,當成螻蟻一般的踩死。
當然,最大的危險,還是那些刀頭舔血的武者,隨意一場打斗,就會受到波及,死得沒有一點價值。
就如視線之中,那躺在地上,氣息全無的一些百姓一樣。
看不到的廢墟之中,此時已經有哀哀哭泣聲傳來。
也不知死了多少個?
傷了多少人?
“先救人吧。”
陸無病沒有多說什么。
連忙安排回春堂眾大夫伙計,前去搶救。
遇到重傷難治的,他準備親手施救。
宇文霸身為蠻族,本就非我族類,不會把南離百姓當人看。
他們本來就是獸性多過人性,北周那里一貫弱肉強食,如此行徑,沒什么奇怪的。
倒是朝天府捕頭,那位八兇虎譚八指……
聽四周百姓議論,這人還是什么京城四大神捕之一,竟然是如此兇殘之人。
戰斗之時,完全沒有顧忌四周百姓,死在他的刀氣之下的百姓,至少有五位。
更別說一刀之下,連破三座民居。
這是完全不當人啊。
看到眼前景象,陸無病對朝天府尹的印象更差了一點。
倒不是因為對方下令捕拿自己回春堂一行,而是這人的屁股出了問題。
什么黎青天,見過為蠻人出力,欺壓自家百姓的青天嗎?
怕不是蠻天吧?
倒是沈心竹和云朵,難得她們還想到憐恤百姓。
沈心竹倒還罷了,這位本就心善,一直治病救人,對待底層百姓很好。
至于云朵和雨水兩人,只能說慕容情教導得很好。
這兩個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就練了一身本事,手底下也有數千人可以驅使,卻仍然沒有養成高高在上的冷漠性子。
雖然平日里也有一點小小個性,終究是沒有長歪。
反倒是五師兄鄭元彬,有點不把生命當回事的苗頭了。
心懷利器,殺心自起。
殺人殺得多了,說是不受影響,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只教過五師兄要銳意進取,以殺練劍,卻沒說要練成斷情絕性……
“閑下來了,要多讀一讀書。無論練的是什么劍法,必須是人控劍,不能是劍控人。”
“是,少掌門。”
鄭元彬羞愧答道。
“宇文霸的心思我明白,江湖傳聞,北霸和南劍齊名。
他不但想要打敗我,而且,還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天下高手見證之下,取我的性命。
骨子里,無非就是自大狂妄,想要揚北周之名,壓服大離武人心氣。
如果他真的能夠做到,不得不說,這的確是一步好棋。”
陸無病冷笑道:“而且,此人粗中有細,眨眼之間,就以定下約戰之策。他還真不怕我不答應,恐怕早就各方打聽,知道我是什么人。
以滿街百姓性命相挾是一回事,另外,他當然還知道,我也很想在所有人見證之下,把北周蠻人的脊梁骨打折……”
所以,這一戰,雖然是對方提出來,但卻正中陸無病下懷。
私斗,偷襲,是沒有意義的。
對方代表的是北周朝廷威嚴,是那些蠻人驕傲自豪的青年一代武力巔峰。
就算是老一輩能夠偷襲刺殺此人,不但不會長自身志氣,反倒會被人小看幾分。
這也正是宇文霸前段時間,到處挑戰青年高手,一雙紫金錘下錘死十余位南離高手的原因。
名義上是南下游歷,是北周使節,實際上,這家伙居心不良。
等到他把京城所有年輕一輩全都打遍,整個南離武人,估計天然就要矮北周一頭。
也別提什么青年四大武者了。
北霸之名,估計得單獨列出來,成為青年第一高手。
這種情況下,邊境那里,還打什么打?
沒打就先輸三分,心氣早就弱了,滅國只在旦夕之間。
最離譜的還是。
大離朝堂之上,那些朝堂諸公,有很大一部分人,在北周還沒進攻之前,就已經心里先行求和了。
對待北周蠻子,就像是對待自家阿爺似的尊敬。
鞍前馬后的,服侍得恭恭敬敬,生怕他們在濰京出了什么事情。
這就難搞。
陸無病敢打賭,假如今日他強行把宇文霸一行留下,很快,就會迎來朝天府捕快們的全軍出動。
甚至,十二衛親軍,城外京營,也會出動前來針對自己。
一個挑起邊釁的罪名,套得磁實。
到時候,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天羅地網。
就算是逃出濰京,全身而退,其實也就已經輸了。
因此,想要破得此局。
不在外,而在內。
先手必須把京城軍隊掌控在手中,否則,做什么事情都是錯。
“陸公子,左右衛護衛公主府,武驤、騰驤兩衛兵馬,已經封死長信坊。
果然不出所料,金鱗衛,羽林衛有了異動……”
紅影微閃,一個圓臉微胖太監已經到了跟前,施禮道。
正是黃承宗。
他偷偷看了看陸無病臉色,暗暗叫苦,心想這位爺剛剛讓自己約見上十二衛統領。結果,就鬧了這么一出。
千萬不要遷怒到自己身上才好。
“反應真快啊,這是演都不演了嗎?
皇帝親軍,未得宮中命令,怎敢出動?
可查清楚,金鱗衛指揮使魏廷威到底與誰走得近?”
陸無病眼睛微瞇,差點被氣笑了。
在自己不曾發現的地方,有些人的小動作,肯定早就開始了。
也不知道是入京之前,還是入京之后。
原因很明顯。
針對的看起來是自己,實則是公主姬文秀。
“據老奴查探,魏廷威近段時間,經常前去秋意樓飲宴,而翼王府世子,這段時間也曾出沒其間。
當然,也不確定,內閣大學士張仲初似乎也曾點過花魁……”
陸無病知道,黃承宗這人,說話向來不會說得太滿。
他說是有可能,那就是有真憑實據。
金鱗衛指揮使與內閣首席,應該是暗中有著默契。
但是,翼王府那里,卻不見得是與金鱗衛暗中勾連,找死也不是這么找的。
估計多半可能,是翼王世子向金鱗衛示好,或許還有利益輸送,這就不得而知。
但問題來了。
為北周蠻人出頭,想要攻擊回春堂,或者主要是針對自己的行動,到底是出自學士府的授意,還是翼王府的想法呢?
“不管是哪種情況,不能再等了,想辦法探明魏指揮使今晚下榻之地。”
“是。”
黃承宗應下之后,身形一閃,消失在街道之中。
“表少爺,老奴來遲……長信兩百親軍,已然出動,下一步行動,還請表少爺安排。”
“不用,金管家,稟報大舅,守好長信侯府。
外面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兵,防備有人狗急跳墻。”
“是。”
清瘦中年人,連忙應下。
陸無病隱隱能察覺到,這位金管家,偷偷的松了一口氣。
顯然,侯府中也不是一條心。
對于出動家兵救援回春堂的事情,估計還是外祖母親自下達命令。
這些管家管事之類的,心中遲疑,倒是不足為怪。
誰敢不知死活的,與朝堂勢力對上?
這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對于一個閑散侯府來說,冒的風險極大。
“云朵,你跟著金管家去一趟侯府,請見我那二舅,問一問他是不是對朝天府尹一職有興趣。
若是有這個膽量,明日早朝,上書彈劾那位黎青天。”
“知道了。”
云朵笑嘻嘻的應道。
聽得金管家雙眉狂跳。
不過,他也沒說什么,只是匆匆告退。
心想這位表少爺,怕不是失心瘋了。
雖然聽說他武力極強,財力更是雄厚無匹,但是,想要插手朝堂之事,卻也是太過異想天開。
二老爺估計會把這名叫云朵的小姑娘趕出去。
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長信侯府二老爺,真的敢上書嗎?”沈心竹也是搖頭,心想這事可能比較懸。
“機會給他了,就看我這二舅到底怎么想。當日那隨身私印,竟然被我那表兄偷了出去,差點釀成大禍。
雖然是被人蒙騙,把表兄當成傻子耍。
但有些事情,卻不是不知者不罪的。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他真是好苗子,又豈會做出這等事情來。打屁股,輕了。”
陸無病眼中似乎含著霜雪。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給侯府二房一個機會,若是抓不住,也怪不得自己。外祖母那里,也不會太過傷心。”
“倒是大舅那里,還得看看。”
華燈初上。
酒過三巡。
秋意樓前秋意濃。
樓中笙歌燕舞,酒香撲鼻。
魏廷威左擁右抱,身邊兩個足以做他孫女兒的姑娘,正殷勤勸酒布菜。
對面是一個衣飾華貴,滿臉貴氣的青年。
“魏指揮使,本世子知道你對于琴簫之道,頗為喜愛。
今日樓中,就新來了一位清倌人,對于洞竹長簫極為精擅。聽說其音之美,可引百鳥盤旋……”
青年公子說到這里,突然住口不言。
他隱隱聽到一聲低呼,像是臨死之人絕望的嘶鳴。
聲音夾在絲竹管弦之中,十分不明顯。
但是,在場中人,全是修為有成、警惕極高的人物,哪里敢怠慢半點?
當下,拔劍的拔劍,拔刀的拔刀。
魏廷威更是全無征兆,和身一撞,就把左側的小姑娘撞得筋斷骨折,鮮血狂噴。
他也顧不得許多,身形只如箭矢般,沖向身側窗戶,就要破窗逃離。
他清楚記得,這個方向,自己曾經布下了八位金鱗衛高手。
如果有生路,定然在這里。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