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盛夏到來后,雍正就去了圓明園。
而弘歷是從圓明園回的軍機處,自然花了些時間。
等到他現在見到馬爾賽時,夜已更深,但涼風倒是突然吹了來。
弘歷也就沒有急著進軍機處,只在隆宗門外的廣場上,就著燭燈看起了馬爾賽帶來的急遞內容。
急遞的奏折是鄂爾泰、策凌、岳鐘琪聯名奏的,內容的確是關于科布多的大勝。
“立即回圓明園!”
弘歷為此上了馬,朝圓明園趕了去。
在弘歷離開的時候,雍正其實就沒有睡著。
他在裝睡!
其實,他已經連續兩日沒法合眼。
正如,歷史上,他自己在密奏中對心腹大臣說的一樣,他這一段時間的生病狀態是常夜不能寐,也是就后世所說的失眠嚴重。
所以,當他聽見蘇培盛的腳步聲傳到外面來時,就不耐煩地問:“什么事,先去稟報弘歷不行嗎?!”
“回主子,是四爺來了。”
“他說西北初戰告捷,斬殺萬余!”
蘇培盛說到這里就道:“奴才恭喜主子,賀喜主子!”
雍正這時啞住了嘴。
“掌燈吧。”
半晌后……
雍正才躺了回去,咧開了嘴。
隨后,雍正就因為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再加上連續幾日未眠,便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
等弘歷來時,就只見福惠和蘇培盛候在這里,而雍正則在明黃色的燭光里,閉目而眠。
“四哥,阿瑪剛睡下沒多久。”
福惠這時小聲對他說道。
弘歷微微一愣,隨后明白了過來。
但他知道,他這個時候不宜離開。
因為,雍正是很注意細節的人,也是在乎別人對他的感情的人。
何況,沒有哪個父親不希望兒子孝順的,尤其是這個時代,尤其是位高權重的皇帝。
所以,弘歷決定仗著自己年輕能熬,必須表現一下孝心,便道:“那我就先等著吧。”
蘇培盛識趣的沒有勸。
好在雍正半夜要起夜,故弘歷也沒熬多久,在外面天空還是烏青色時,雍正就因為感覺膀胱發脹而睜開了眼。
而雍正這一睜眼,就看見弘歷正站在他側面,福惠則歪倒在一張凳子上。
這讓他頓時想起了自己昨晚的事,知道這兩人為何在自己面前候著。
內心缺愛而敏感的雍正,因而頓時眼眶就紅了起來。
特別是在看見福惠都熬不住趴在凳子上睡著時,弘歷竟還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沉靜,他更是不由得朝弘歷微微一笑。
多好的兒子啊!
為了自己早點知道好消息,不惜一直在這里等著!
但同時,他也惡狠狠地瞪了蘇培盛一眼。
蘇培盛頓時跪了下來:“奴才死罪!”
“等久了吧?”
雍正則咬牙下了床,步履蹣跚地朝弘歷走了來,關切地輕聲問了弘歷一句。
弘歷聽到雍正這和藹又有些歉疚之意的詢問,便知道,他這次的表現,非常成功!
弘歷便在擠了擠眼睛后,就立刻跪了下來:“回阿瑪,只要是匯報喜慶之事,兒臣為您等再久,都值得!”
“起吧!”
雍正笑著說了一句,就先去放了水,接著才走了回來,撐著困意對他說:“奏折給朕瞧瞧。”
弘歷也就把奏折遞給了雍正。
雍正看了后,就道:“看來,你的計策的確起了奇效!”
弘歷回道:“主要是托阿瑪您的福!”
“不說這個了,今夜先在這里同你八弟一起湊合一宿,補補覺。”
“不能因為年輕就不珍惜睡眠。”
雍正說著就對蘇培盛:“你派人去你們四爺府上傳個話,就是四爺今晚不回去了。”
“嗻!”
福惠這時也已經醒了過來。
弘歷便和他去了他的碧紗櫥。
而三人都在睡下后,雍正則在這時,突然對弘歷和福惠笑著說:“朕剛剛做了個夢,夢見在熱河行宮會盟蒙古諸部,接受獻俘。”
“阿瑪會有這么一天的。”
弘歷這時笑著回了一句。
雍正這時嘆息了一下:“朕體弱,不及先帝,去不了熱河,還是看你吧。”
雍正說后就沒再多言。
而福惠則朝弘歷笑了笑。
弘歷也笑了笑。
翌日。
雍正還留弘歷與他和福惠一起用早膳,還突然對福惠說:“你與朕待著,總是戰戰兢兢,生怕朕也會吃了你。”
福惠一時驚惶起來,立刻起身跪了下來:“兒臣是敬畏阿瑪天威!”
“但你身子骨弱,一直這樣擔驚受怕也不好。”
“所以,朕決定讓你去跟你熹妃母住,讓她帶著你,你覺得如何?”
雍正說著就問起福惠來。
福惠聽后難掩喜色,在瞅了弘歷一眼后,就叩首道:“兒臣愿意,謝汗阿瑪恩典!”
“不要太淘氣,讓你熹妃母煩。”
雍正囑咐道。
福惠道:“保證不會!”
而弘歷也在一旁微微一笑。
他知道福惠因何而高興,可不僅僅是因為熹妃慈愛和順,更因為那是他弘歷的生母!
這樣一來,他這個年妃留下的兒子,就跟他多一層關系。
而對弘歷而言,福惠去跟自己生母住著,不再跟雍正一起住著,也算是一種積極信號。
這會讓外面很多王公大臣少許多疑慮,覺得雍正可能有培養福惠的心思。
現在,雍正突然讓福惠去跟熹妃住,不再跟他住在一起。
自然能讓很多人少些復雜的心思。
弘歷自己也能安心許多。
因為,很多時候,權力核心本身就是敏感地帶。
即便福惠自己沒有什么想法,乃至雍正自己也沒有什么別樣想法,但只要福惠挨雍正太近,那就會有別有用心的人拿福惠做文章。
而弘歷也覺得,雍正這樣做名義上是考慮到福惠的心理健康,但可能與他昨晚表現出的誠孝與近來監國的表現有關。
這說明,他昨晚果然沒有白表現!
西北初戰告捷,讓清廷這邊很多人都因此信心大增,由于長久沒有消息而產生的焦慮也就都大為減少。
首先,四位軍機大臣眼下就輕松了許多,在弘歷沒在的時候,終于開始笑談幾句閑話。
其次,京城的旗人們也少了些不安,借債賒賬也更為大膽,讓京師的消費市場更加活躍了起來。
戰爭也是經濟好壞與否的重要原因,特別是對八旗這種軍事性組織而言。
而在西北初戰告捷后不久,岳鐘琪長孫岳浚被綁架的案子,也被審出了眉目。
刑部經過嚴格的審查發現,是士紳武以康所為;袁家知道武家勾結匪寇,但不清楚真是武家綁架了岳浚,只是沒有把武家勾結匪寇的事,告于官府知道。
武以康這么做是因為他也信奉以儒治國乃正道,怨恨岳鐘琪這個漢將出賣儒林,有意逼迫岳鐘琪因此辭官或者心煩意亂進而在指揮上出錯。
不過,武以康作為蜀地大鄉紳,也不是真的只能坐以待斃。
在西北,雍正欽定的西路軍副將軍石云倬就在知道這事與儒林士紳有關后,來到岳鐘琪這里勸他說:“大將軍,請恕卑職冒昧,我們是漢人,不能跟他們滿人學。”
“還請直言。”
岳鐘琪有些不明白,但因為石云倬是雍正欽定的副將軍,有上密折監視他的權限,他也就客氣地問了問。
石云倬便繼續言道:“讓朝廷因武臣而誅儒臣的事,我們不能做!”
岳鐘琪聽后微微皺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請大將軍上折子,為武家求情,而免朝廷為考慮大將軍的感受,不得不殺儒臣!”
石云倬單膝跪下言道。
岳鐘琪深呼吸了一口氣。
石云倬道:“我知道,他們綁架令孫郎威脅您很過分!但請大將軍仔細想想,我們漢將是漢賊,還是英雄,不在于天子怎么看,而在于天下漢人中儒士怎么看!”
“您這一世固然可以靠卓越軍功而無視,但您的后人就能無視嗎?”
“如果您是旗人,自可不必遵這漢家規矩,乃至可以主動請旨斬這些得罪您的儒臣,以解心頭之恨。”
“但您不是,您是漢人,我漢家以儒為宗,您不能不守祖宗規矩,禮待儒士!”
石云倬侃侃而談后,岳鐘琪沉默了下來,最后道:“你說的是,那我上個折子。”
于是,岳鐘琪在西北初戰告捷后,就上了奏折,為自己的仇家說好話。
他也希望因為曾靜唆使他謀反這事所造成的與儒林間的矛盾能夠化解。
軍機處。
“衡臣,喝碗奶子?”
西北初戰告捷,所以,馬爾賽就在這一天,也饒有興致地端著兩碗奶子過來,主動問起了張廷玉。
張廷玉笑著擺手說喝不慣。
馬爾賽只得去問蔣廷錫。
蔣廷錫則端起茶來,笑著說:“我喝茶。”
馬爾賽也就不得不去問一向對他沒好臉色的傅爾丹:“你喝嗎?”
傅爾丹接了過去。
馬爾賽則在傅爾丹接過去后,笑著說:“你我何必這么生分呢,按理,你我都是滿臣,你是開國五大臣之后,我瑪法好歹也是一等公、大學士,論家世,誰又比誰差?何況,你我還都是噶爾丹策零揚言最忌憚的大臣!”
“我不及公,我沒有一張巧嘴!”
傅爾丹笑著回了一句。
馬爾賽突然嚴肅道:“不是我嘴巧,是四爺他的確英明嘛!”
“要不是四爺巧施妙計,還力排眾議,能有這次的初戰告捷嗎?”
馬爾賽說著就攤手看向了張廷玉和蔣廷錫。
“說我什么呢?”
弘歷這時笑著走了進來。
馬爾賽忙放下碗,跪了下來,笑著道:“恭請四爺安,奴才說四爺英明呢!”
另外,三名軍機大臣也都跪了下來:“恭請四爺安!”
“都起來吧。”
弘歷說后就走到了鋪墊有金黃錦緞墊的楠木椅上,而問道:“奏事吧。”
“岳鐘琪上了折子,為武家說情,言此事皆因他受皇恩太重遭嫉所致,故愿請朝廷寬恩以息干戈。”
馬爾賽奏道。
弘歷聽后皺起了眉頭。
接著,馬爾賽又道:“另外,石云倬傳來密奏參劾岳鐘琪,言岳鐘琪在私底下言,豈能讓朝廷為武夫而誅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