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推著已坐上木輪椅的十三叔,在他的賜園內散步,且在這時停在了一粉色紫薇花下。
“侄兒也是借著這次西北初戰告捷,才敢這么袒護岳鐘琪一漢將。”
弘歷則在這時笑著回應起來。
允祥搖動著折扇頷首:“十三叔知道,你非莽撞沖動之輩,他岳鐘琪不先立功,自然不好先無緣無故袒護一漢將。”
“石云倬狀告岳鐘琪憫儒這事,你真不信?”
允祥因想到弘歷告訴他石云倬狀告岳鐘琪背地里說不能因武夫而殺儒的事,便又笑問著弘歷。
“岳鐘琪是大將軍,自當寧信其無,不信其有!”
弘歷回答后,又道:“侄兒不但不信,還打算提醒岳鐘琪,不要太信任石云倬,要有所堤防;但侄兒現在也不好因一時臆斷就撤了石云倬,他好歹也是汗阿瑪欽點的副將軍。”
“沒錯,還不能排除,他是在故意這樣做,而求朝廷對他們漢將放心。”
“畢竟,整個西路軍,都在他們兩個漢將手里,他們倆或許還是怕朝廷疑忌他們。”
“外敵當前,很多事只能難得糊涂。”
允祥回道。
弘歷笑了笑:“十三叔說的是,還有個噶爾丹策零在等著侄兒出錯呢!”
且說,噶爾丹策零在雍正八年五月底,也就是小策凌敦多布中弘歷詭計去攻打科布多的時候,剛好知道了來自京城雍正讓弘歷有直屬兵馬的消息。
這讓噶爾丹策零差點沒有驚掉下巴:“他雍正在這個時候,竟然還給弘歷自己的直管兵馬?還是在弘歷監國的時候!”
如此問后,噶爾丹策零就攤手一問:“他干嘛不直接把大位干脆給弘歷算了?!”
“這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這不是正常人主能干出來的事!”
噶爾丹策零旋即擺手,在房間里一張擺滿馬奶酒與烤羊腿的桌子前,走來走去。
大策零敦多布從另一側同樣擺滿馬奶酒和烤羊腿的桌子后,站起來說:“不過,雍正的確不是怎么正常的人主,他做的許多事都很匪夷所思。”
噶爾丹策零突然伸手指著他:“但是你說的嘛,沒有哪個皇帝會完全放心自己有威望的兒子!”
“雍正可能依舊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怪異!”
大策零敦多布說著就又道:“還有,這次京城還傳來消息,我們損失了不少細作,連巴多明都被清廷發現而被斬首!”
噶爾丹策零瞪大了眼,不由得回頭看著他:“怎么被發現的?”
“好像是什么八旗模范戶,如今這位監國阿哥,讓步軍統領衙門從駐京八旗里選的清白良家旗人為模范戶,鼓勵他們查奸!”
“這讓人防不勝防,誰知道滿順天府哪個吃茶聽戲的旗人是清廷眼線?”
大策零敦多布回道。
噶爾丹策零這時正端起一杯馬奶酒來,一聽這話就把連杯帶酒的往地上一丟:“娘的,誰讓他這樣用八旗的!”
隨著白色的馬奶酒在地毯式蔓延浸透,噶爾丹策零的呼吸也越來越沉重。
“報!”
“大汗,小臺吉的人回來說,他們大敗于科布多,損失慘重!”
這時,噶爾丹策零身邊的宰桑瑪木特突然走到大帳外,匯報起新的消息來。
噶爾丹策零聽后大驚失色,立即朝瑪木特看了過來。
大策零敦多布更是立即問道:“怎么回事?”
“說是小臺吉聽聞連西安都在傳言他要降清,且又得知清廷西路軍未在科布多,就決定趁著科布多立足未穩,攻下科布多,證明給大汗看,也讓清軍無法在科布多筑城。”
“結果,小臺吉就上了他們的當,岳鐘琪的西路軍不但在科布多城內潛藏已久,就連北路軍的策棱也在科布多河附近的山谷埋伏有重兵。”
“所以,小臺吉也就被俘,有上萬兒郎未能回來。”
這瑪木特說后,噶爾丹策零和大策零敦多布皆面面相覷。
噶爾丹策零接著雙手叉腰起來,而冷笑道:“好!好的很!我們還沒對清廷施展詐術,他清廷倒是先使用上了!”
“本來讓我弟弟所部不立即撤回,就是為了監視科布多方向的,但沒想到他竟因此貿然行動了。”
“如此重的損失,我們接下來就得更加慎重了。”
大策零敦多布看向了噶爾丹策零。
噶爾丹策零點了點頭,隨后狠狠咬牙道:“既然他清廷用詐術誘殲我兵馬,那我們的詐術也該盡快派上用場,當按照之前計劃的,派小股兵馬去吐魯番!把西路軍騙到吐魯番去,然后設法滅其北路!”
“自當如此!”
“我已經找好了誘騙北路清軍去察罕哈達的人!屆時,或許就能讓博克托嶺成為北路清軍的墳場!”
大策凌敦多布回道。
噶爾丹策零非常嚴肅認真地說道:“上天若還眷顧我準噶爾,也該讓那位監國的四阿哥嘗嘗損兵折將的滋味!”
“北路以滿蒙八旗為主,其精銳更是從京師調來的,乃愛新覺羅家維系權勢的重要根基!”
“真要是讓其損失慘重,保證他二十年不能恢復元氣!因為剛好是一代人的折損!”
大策零敦多布也在這時冷笑著說道。
噶爾丹策零則已經仿佛看見了那么一天,看見弘歷被迫向他割地賠款的日子,也就嘴角一揚。
因為還有希望,噶爾丹策零也神色平靜了不少,而繼續說道:“現在看來,雍正那么信任弘歷,不擔心他造反,也許就跟弘歷本人非常聰明有關,他居然查到了我們許多的細作!”
“沒錯!”
“我都不得不欣賞他了。”
大策零敦多布回道。
噶爾丹策零則突然感嘆說:“他要是我的兒子就好了!”
因劉統勛要奉旨南下查風問俗,弘歷便照例,在毓慶宮見了他,還有幾位從今年新科進士中的試翰林。
所謂試翰林就是劉統勛要是犯了國法,沒有如實查風問俗,這幾個試翰林舉證立功后就會成為翰林。
雖然,大清的翰林權重已不及明朝中后期,但還是相對別的進士升官快許多。
不說別的,光是更容易簡在帝心這塊,便是別的進士不能比的。
所以,能成為翰林對文臣而言依舊具有很強的吸引力。
“我是愿意相信江南士風民俗是很端正淳樸的,但無論如何,端正淳樸就得有個端正淳樸的樣子。”
“畢竟,國初,朝廷也用三大案整肅過了一遍。”
“你去后就好好找找幾個具體的樣子來。”
弘歷也就暗示劉統勛勸江南士紳積極補足逋賦,沒必要再重演三大案。
“嗻!”
劉統勛等應了一聲,且在接下來便乘船去了江南。
而劉統勛等來江南查風問俗的事情,已經先被江南的士紳們知道了。
“要是擱在前朝,就能用些手段,讓他劉統勛要么選擇死要么選擇裝病了,而行拖延之計了。”
“可惜,在如今大清是用不了這些手段的。”
“是啊,如果這樣做,反而給了朝廷用自家旗人勾結庶民的辦法,來查我們直接推行紅黑冊制的理由!”
“還是大家號召底下的富戶都出些錢糧,代鄉民把逋賦補足吧。”
“不但要補足,還得多捐些糧,支持西北用兵,會不會在江南推行紅黑冊,重點不是我們有沒有欠稅,重點是我們是不是對大清足夠忠誠!”
“眼下四阿哥監國,四阿哥又是將來的皇上,我們要想將來的日子好過,該表現一下還是該表現一下的!”
“這是張中堂和蔣中堂的意思?”
“沒錯,他們說,我們只有這樣做,他們才好在四爺面前為我們江南士紳說好話,讓四爺對我們印象好一些!這樣就不至于像當今陛下一樣,因為被浙人坑過,即位后就一直覺得浙人不可靠!”
“那就捐吧,誰讓如今大清不是大明呢,西北打什么仗嘛!”
所以,在劉統勛來到江南時,就看見許多江南士紳帶著許多船糧食北上,從揚州到江寧,糧船幾乎就未斷絕,烏泱泱如大群候鳥北歸。
而且,劉統勛不用問就知道這些糧船的糧是江南士紳捐的糧,因為這些糧船都掛了長旗,旗幟上寫明了是某某捐糧多少石。
“果然都是聰明人啊。”
“得趕緊給四爺去急遞,江南士紳實在是太體諒朝廷、太忠于大清了!”
劉統勛為此喜笑顏開起來,接著就立刻回了船艙,開始寫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