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來都不會硬生生刺破夜幕。
它以一種近乎溫柔的滲透方式,悄無聲息漫過江城的天際線,隨后流淌進江南家園六號樓某間臥室。
先是染亮了窗簾邊緣,繼而在地板上投下斑駁光影,最后才小心翼翼爬上凌亂的大床。
生活變了,生物鐘卻不會變。
而沈云容的生物鐘,向來精準。
即便是在身體經歷了醉酒,又體會了前所未有的釋放后,她依舊在平日慣常醒來的時刻,打著哈欠,雙眼極不情愿掀開了一絲縫隙。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陌生的重量與溫度。
好陌生。
一條結實的手臂,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態,橫亙在她腰間,沉甸甸壓著,皮膚相貼處傳來灼人的熱意。
緊接著,是縈繞在鼻尖的味道。
這股子味道混雜著男性氣息,淡淡汗味,沐浴乳余香,以及某種奇奇怪怪的味道。
運動過后,特有的慵懶與甜膩味道。
這味道,讓沈云容一下子清醒過來。
昨夜所有的畫面通通浮上記憶里。
窗外幽藍的星光,毛巾毯上交織的黑白身影,令人無法抗拒的一切.
如同海浪般沖擊著她的腦海。
我到底干了什么!?
沈云容深吸一口長氣,按了按太陽穴調整情緒,卻沒有后悔與恐慌的感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浸到骨髓里的充實與滿足。
仿佛長久以來緊繃到極致的弦,一瞬間終于松弛下來。
緊接著,她側過腦袋。
果不其然,始作俑者還在沉睡。
男人安靜閉著眼,睫毛好長,鼻梁高挺,唇線因為放松顯得柔和了許多。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勻,甚至帶著一點孩子氣的無害。
晨光勾勒著他側臉的輪廓,竟有幾分難得的寧靜與英俊。
沈云容安安靜靜看著他的側臉,心情復雜,一如被打翻的調色盤。
二十八年來,她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正確的軌道上行進。
她是南湖大學端莊得體的團委干部,是法學一班的輔導員,也是社交場合上游刃有余卻始終保持距離的沈云容。
她習慣掌控,習慣規劃,習慣用層層鎧甲包裹自己。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在一個比自己小了整整十歲的男人懷里醒來。
以這樣一種.
全然失控又淋漓盡致的方式。
“人生很短,快樂很長。”
他昨夜低沉的話語,仿佛又響在耳邊。
快樂嗎?
是的。
她無法欺騙自己。
那是一種掙脫了所有束縛,純粹屬于生理與感官的,近乎野蠻的快樂。
是她壓抑已久的身體與靈魂,一次徹底的叛逃和狂歡。
真的很爽。
很他媽爽啊!
十八歲的年輕人火力旺。
男人過了二十五,就六十了。
沈云容不止一次在網上沖浪的時候,看到有人在評論區描述這些虎狼之詞。
可她雖然沒經歷過,卻經常嗤之以鼻。
切.能有多旺。
真的假的?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直到被周明遠徹徹底底地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她才心服口服。
十八歲的對方,擁有某種超能力。
令人驚嘆的,足以讓人忘卻一切原則與顧慮的,可以放飛自我盡情尖叫的超能力。
一絲難以察覺的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臉頰。
她小心翼翼晃了晃肩膀,試圖將橫在腰間的的手臂挪開。
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溫度,好燙。
沈云容不由自主縮了一下,但又鬼使神差停頓了片刻,感受著男人平穩的脈搏和心跳。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手機屏幕忽然在床頭柜上亮起。
是一條銀行入賬的短信通知。
她下意識伸手拿過手機,指紋解鎖。
當一長串數字清晰映入眼簾時,沈云容的呼吸猛地一滯,瞳孔微微收縮。
我去!
她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宿醉和疲憊,出現了什么幻覺。
她仔細地數著數字的位數。
個、十、百、千、萬!
哪來的三萬塊?
定睛一看,是來自解憂傳媒的公司賬戶,名頭是獎金。
周明遠昨夜的話竟然是真的?!
速度如此之快,金額如此之多?
自己做的那些工作,真的值三萬塊嗎?
這筆錢,遠遠超出了她臨時幫忙所預期的任何報酬。
也是她身處體制內時無法想象,簡單粗暴又極具沖擊力的價值認可方式。
分錢。
望著男人的睡顏,沈云容竟然生出一股叫醒他的沖動,想了想欲言又止。
實實在在的金錢沖擊,與昨夜身體經歷的極致歡愉,兩種截然不同卻同樣強烈的刺激,交織在一起,令人心神不寧。
一種荒謬絕倫的錯位感油然而生。
一夜之間,仿佛從里到外重新洗牌了一遍。
身體被打開,擁有了前所未有的體驗。
財富賬戶上,也多了一筆意料之外的進賬。
這一切,都源于身邊的周明遠。
她握著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蹭來蹭去。
目光再次落在男人臉上,心情復雜的不行。
沈云容很難用某個詞匯來描述現在的心情。
賺錢高興嗎?
高興是有的,可也不是完全100的高興。
說到底,一日為師,終身為.
縱使拿他的錢有一萬種理由和說法,心里卻還是有某種奇奇怪怪的感覺。
他仿佛總能精準抓住人心最深處渴望的東西。
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物質上的,然后毫不吝嗇地給予,讓人無法抗拒,甚至心生依賴。
沈云容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下翻騰的心緒,動作極其輕柔,終于將他的手臂從自己身上移開。
周明遠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咕噥了一聲,翻了個身,沒有醒來。
沈云容輕手輕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從衣柜中翻出一件香檳色睡裙。
昨晚那件保守睡衣,此刻皺巴巴地躺在角落,無聲訴說著發生過的一切。
她披上睡袍,系好帶子,回頭又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男人,這才悄無聲息地走出臥室,帶上房門。
來到廚房,沈云容打開冰箱。
好在回到江城也差不多一個多星期了,食材方面基本齊全。
雞蛋,牛奶,吐司,幾片火腿,還有幾種水果。
她取出需要的材料,準備早餐。
“嘶”
動作間,身體還有著細微的酸痛,時不時眉頭皺起。
痛并快樂著。
她熟練打著雞蛋,加入少許牛奶和鹽,攪拌均勻。
平底鍋加熱,放入一小塊黃油,看著它慢慢融化,散發出濃郁奶香。
蛋液倒入鍋中,發出滋啦一聲輕響,沈云容拿著鍋鏟,輕輕推動,看著蛋液慢慢凝固成嫩滑的金黃。
另一邊,吐司跳出烤面包機,火腿片也在另一只小鍋里微微煎熱,邊緣卷起。
她專注著手上的動作,晨光透過廚房的窗戶,灑在她溫柔的側臉。
盤起的發髻有些松散,幾縷發絲垂落在頸邊,睡袍的領口微微敞開,隱約可見鎖骨下方一抹曖昧的紅痕。
這個場景充滿了生活氣息。
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
這句詩不合時宜地冒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醒醒啦你,沈云容!
給男人做頓飯而已,可別想太多。
就在她將煎好的太陽蛋和火腿擺放在烤好的吐司上時,身后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周明遠醒了。
他倚在廚房門框上,身上只隨意套了一條昨天穿來的長褲,褲腰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露出緊實的腹肌和人魚線。
他顯然剛用冷水洗過臉,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幾縷劉海搭在額前,眸子帶著剛睡醒的神情,正饒有興致打量著廚房里忙碌的景象。
“早啊,容容。”
他的聲音磁性十足,鉆進耳朵里,惹得沈云容脊背微微一麻。
沒禮貌!
小孩子就是沒禮貌!
叫我什么東西呢?
于是,她沒有立刻回頭,只是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繼續將切好的水果擺到餐盤邊。
“嗯。”
大姐姐應了一聲,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好香啊”
周明遠邁步走進廚房,從身后自然環住了她的腰,下巴親昵地擱在她的頸窩里,深深吸了口氣。
男人感嘆起來。
也不知道是在說食物的香氣,還是在說她身上的味道。
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袍傳遞過來,胸膛緊貼著她的后背,手臂上的肌肉線條令人眩暈。
昨夜黑暗中放縱的記憶,與此刻晨光下的真實觸感重迭在一起,讓沈云容一下子紅了臉。
“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周明遠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僵硬,側過頭,嘴唇幾乎要碰到她的耳廓。
“沒想到沈老師還有這門手藝。”
“隨便做點,湊合吃吧。”
沈云容有點不敢看他。
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抖了抖肩膀,試圖擺脫他的懷抱。
“去餐桌那邊等下,馬上就好。”
周明遠卻紋絲不動,反而收緊了手臂,低笑道。
“別趕我走啊,看著你做飯挺有意思的。”
男人視線落在她微紅的耳根上,語氣帶著調侃。
“而且你昨晚那么辛苦,得好好補充體力,對吧?”
這句話如同消防開關,瞬間點燃了沈云容臉上的熱度。
她轉過頭,瞪了他一眼,那雙平日里清冷理智的眸子此刻漾著水光,帶著羞惱,竟有種別樣風情。
“周明遠!閉嘴啊你!”
看著她難得一見的羞赧模樣,周明遠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好好,我閉嘴。”
可環著她的手臂依舊沒有松開。
“對了,今早公司給我轉錢了,你知不知道?”
沈云容也沒堅持,趕緊開口問道。
“哦?到賬了?”
他語氣隨意地說著,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給的太多了。”
“我只是臨時幫了點小忙。”
沈云容垂著眸子,小聲說道。
“幫忙?”
周明遠挑了挑眉,松開她轉過身,靠在桌子旁邊,語氣認真。
“你未免太看輕場控的價值了。”
“戴穎能給25,是因為她看到了解憂能帶來的價值遠超25。”
“我甚至覺得,我們賺到這17萬,只給你分3萬塊,給得還有點保守了。”
沈云容沒接話。
她知道,在15分成的情況下,解憂傳媒可以拿到十萬多一點。
但當合同有修改,公司分成達到25之后,解憂傳媒拿到的傭金高達175818元。
除去杜佳諾應該拿的部分,還有其他部門人員付出的辛苦.
自己分到三萬塊,究竟算多還是少?
很快,周明遠就解答了她腦海里的問題。
“別想太多,這是你應得的。”
他伸出手,在沈云容肩膀上點了點。
“努力,細心,負責,還有你做出的成績本身,都值這個價,甚至更多。”
“在我這兒,干活分錢,天經地義,畫再多大餅,不如真金白銀實在。”
“怎么樣,現在是不是覺得跟我干,挺有奔頭的?”
周明遠笑容燦爛,表情帶著毫不掩飾的自信。
沈云容看著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總是這樣,能用最直接甚至粗魯的方式,打破她固有的認知框架。
體制內那套按資排輩,謹小慎微,付出與回報往往不成正比的規則,在他這里完全行不通。
在周明遠這里,有著一套赤裸裸卻又極具吸引力的價值交換體系。
認可個人價值,并大方給予相匹配的,甚至超額的回報。
這種直接讓人震撼。
她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閃爍不停,掩飾著內心的波瀾起伏。
“好啦,那我就收著。”
她拿起鍋鏟,將最后一點炒蛋盛進盤子,平復著語氣。
“.先去洗漱吧,早餐都要涼了。”
“好的。”
周明遠看著她強裝鎮定卻泛紅的耳尖,知道她需要時間消化,也不逼她,笑著點了點頭。
聽到衛生間傳來水聲,沈云容才緩緩松了口氣,身體放松下來。
她將兩份精心準備的早餐端到餐廳桌上擺好,光線正好落在盤子中央,面包散發著迷人香氣。
窗子打開的瞬間,沈云容又忍不住想起剛剛那首王建的《新嫁娘》。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為君洗手做羹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