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上的諸位夫子亦是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驚惶與不可置信。
趙樽倏然抬頭,目光如電,直射向講臺后的韓蕾。兩人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無聲交換著只有彼此才懂的凝重。
趙樽再次按下通話鍵,聲音沉穩定:“繼續說。”
通信兵后續的稟報一句句傳來:朝廷援軍倉促,目前僅派出一萬由大九訓練的新軍火速馳援東關。
趙樽的眉頭越鎖越緊,最終只回了一句:“本王知道了。”
沉重的空氣瞬間壓了下來,方才還縈繞著書香墨氣的學堂,此刻仿佛連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凝滯。
韓蕾腦海中猛地蹦出現代那句錚錚誓言——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一股熱流沖上心口,但理智告訴她,在這里,在這個時空,一切的決斷,都系于身邊的趙樽身上。
張閣老緊緊盯著趙樽,唇線抿得發白,一言不發。
在他心中,趙樽是反賊,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而此刻他心如亂麻,一方面既憂心東關戰事糜爛、山河破碎,一方面更恐懼趙樽是否會趁此京城空虛之際,揮師入京,直取皇權。
所有夫子的目光也齊齊匯聚在趙樽身上,屏息等待著這位權傾一方的王爺的抉擇。
然而,趙樽卻緩緩轉向身旁腹部高高隆起的韓蕾,那雙慣常銳利清冷的眸子里,竟罕見地流露出幾分清晰的掙扎與為難。
他是反賊不錯,可東關是大景的國土,東關的百姓,亦是大景的子民。
外敵鐵蹄踏破國門,俘我元帥,辱我國體,此乃奇恥大辱,他豈能坐視不管?
可如今……韓蕾身懷六甲,行動日益不便,她性子跳脫,從不安分,若他此時領軍遠征,將她獨自留在這蒼州,叫他如何能放心?
韓蕾迎著他望向自己肚子的目光,仿佛一眼看穿了他心底翻騰的波瀾。
她直接開口,聲音清亮:“樽哥,你打算怎么做?”
趙樽聲音低沉:“大九雖帶一萬新兵馳援,但軍中僅他與大字隊五人配有槍械,彈藥亦不充裕,余者皆持刀戈。東明帝國強敵環伺,大九此去兇險,我意,親自帶兵前往東關支援。可你現在……”
一聽趙樽決意出征,韓蕾眼中瞬間迸發出耀眼的光彩,這正合她意!又能上戰場了!
只見她毫不遲疑,猛地從寬大的袖口里掏出一把造型精奇、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M16,動作流暢彪悍得完全不像個孕婦。
她挺著碩大的肚子,幾步走到趙樽面前,一腳利落地踩在身旁的凳子上,雙手穩穩端起那桿沉重的槍支,槍托抵肩,目光灼灼如烈火,高喝一聲:
“走,咱們現在就去干他!”
教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韓蕾這一聲清脆的喝喊,與她此刻挺著大肚子、一腳踏凳、雙手端槍的彪悍姿態,形成了極其強烈的視覺沖擊。
陽光從窗欞透入,勾勒出她周身凌厲的輪廓,那把造型奇特的狙擊槍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與她高挺的孕肚形成了一種奇異又令人屏息的和諧。
眾夫子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們早已見識過這位王妃的不同尋常,但每一次她總能刷新他們的認知極限。
張閣老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嘴唇囁嚅著,想斥責一句“成何體統”,卻發現話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眼前的景象固然驚世駭俗,可那股撲面而來的銳氣與決心,竟讓他心底莫名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
趙樽驚了一下,像看著天外來物一般看著自己的女人。
這是孕婦?
她不知道自己是大肚婆嗎?
誰家的孕婦像她這樣?
趙樽的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抽,眼底那幾分為難瞬間被洶涌而起的熱流沖散,取而代之的是無奈、驕傲與灼熱的戰意交織的復雜光芒。
他太了解韓蕾了,她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尤其在這種大義面前。
趙樽快步上前,大手穩穩地扶住她的后腰,既是支撐,也是無聲的認同與呵護。
“胡鬧!”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語氣里的縱容卻清晰可聞,“給本王好好坐著,小心身子。”
韓蕾就著他的力道坐下,卻仍揚著下巴,槍口微微朝下,眼神亮得驚人。
“誰胡鬧了?東明賊子都打到家門口了,俘虜了我們的元帥,踐踏我們的國土,這都能忍?樽哥,別磨蹭了,趕緊點兵!”
張閣老眉尖一動,趙樽和韓蕾的意思這是要去打東明,而不是直攻京城?
趙樽一把沒收了她手里的M16,遞給身后的老孟,然后無奈地睨著她:“上戰場對付東明有為夫,也有蒼州士兵,還輪不到你。你只管給我們提供彈藥,好好休息就行。”
韓蕾泄氣,嘟噥道:“我可以幫你們的。”
趙樽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凝視著她的目光似乎要將她嬌俏甜美的面容永遠的記在心里。
他溫熱的手掌輕撫過韓蕾的臉頰,聲音低沉而溫柔:“你只要平安無事,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我這次去應對東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張閣老看著小夫妻難分難舍的模樣,忍不住微微點頭。
這才應該是他的學生——在家國大愛面前,夫妻小愛終是被放在了一邊。
趙樽對韓蕾溫柔一笑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決斷瞬間鑄成。
他按住對講機,聲音沉穩如山,穿透教室的凝重,也傳向遠方的軍營。
“正飛,正飛。聽到回話。”
對講機里很快傳來肖正飛的應答:“王爺,我是正飛。您有何吩咐?”
“傳令!蒼州大營全體集合,一級戰備!府兵隊即刻檢查裝備彈藥,后勤隊準備七日份急行干糧和醫療物資。一炷香后,校場點兵!”
“是!王爺!”對講機那頭傳來鏗鏘有力的回應,隨即是迅速遠去的腳步聲和隱約傳來的嘹亮號角聲。
命令既下,教室內的氣氛陡然一變。之前的震驚和凝重化為了緊張而有序的戰前氣息。
夫子們面面相覷,雖幫不上具體的忙,卻紛紛拱手:“王爺保重!預祝大軍旗開得勝!”
張閣老神色復雜地看著趙樽,終于還是上前一步,深深一揖:“王爺……老夫……雖仍視你為朝廷逆臣,但今日之舉,是為家國大義。東關百姓,乃至大景江山,皆仰賴王爺了。望王爺……以雷霆之勢,擊退強敵,揚我國威!”
這番話,他說得極為艱難,卻又無比鄭重。
趙樽看他一眼,并未多言,只微微頷首:“恩師放心,樽,分得清輕重。”
他隨即看向韓蕾,眉頭又蹙了起來:“你……”
“我必須去!”韓蕾搶白,語氣堅決,“你知道我的本事,遠程狙擊、戰場急救、戰術指揮,哪樣我比不上別人?況且……”
她摸了摸肚子,臉上閃過一絲母性的柔光,旋即又被堅毅取代,“我們的孩子,應該第一時間看到他的父母是如何守護這片土地的。放心,我心里有數,不會逞強。”
趙樽深知她說的是事實,她的能力在前兩次戰斗中早已得到驗證,是無可替代的強大助力。
“不行!”趙樽果斷拒絕,“東關距此路途遙遠,一路顛簸你會吃不消。”
“樽哥!就讓我去嘛!”韓蕾又開始嬌滴滴的抱著他的胳膊一陣,碩大的肚子頂著他的髖部。
趙樽斜睨著她,輕輕拂開她的手,語氣極盡溫柔:“丫頭,乖!就在家里。你去了我會分心。再說,這一路上你吃不好、睡不好……”
趙樽后面的話還沒說完,韓蕾已打斷了她,剛被拂開的手轉了一圈又抱住了趙樽的手臂一陣晃蕩。
“樽哥!我可以的。”韓蕾嘟起了嘴,那模樣頗為委屈。“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再說了,我要是擔心你睡不著覺,一定會偷偷去找你的。”
這次,見撒嬌不行,她開始出言威脅了。
一定會偷偷去找你!
這句話確實嚇住了趙樽,因為她有前科。
趙樽嘆了口氣,沉默片刻,終是妥協。誰讓他總是因為不忍而敗給韓蕾這丫頭呢!
可趙樽不知道的是,孕婦趕路算什么,在韓蕾那個時空,還有孕婦臨分娩前在迪吧蹦迪的呢!
趙樽黑著臉,不容置疑地道:“算了,跟著去吧!,但你必須待在冀州,就給我們提供物資就行,不得上前線。我會從冀州開始沿途設立通信站,我們可以隨時保持通話,你要一切行動聽我指揮。否則,我現在就把你扛回去鎖在王府里。”
“好!成交!呵呵!”韓蕾甜甜一笑,爽快答應,她知道這是趙樽最大的讓步。
時間緊迫,不容多言。
趙樽立即對教室內的眾人道:“書院事宜,暫由張閣老與諸位夫子共同主持。丫頭,我們走。”
他攬住韓蕾的腰,小心地護著她,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教室門外,聽到動靜的幾名親衛早已牽馬等候。麻子也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現,沉默地跟在趙樽身后。
軍營內更是早已行動起來。
親衛隊得到趙樽的命令迅速集結,鎧甲鏗鏘,刀槍林立,M16更是泛著寒光,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報告王爺!府兵營已集結完畢,整裝待發!”一名傳令兵飛馳而來,滾鞍下馬,高聲稟報。
“好!”趙樽翻身上馬,“出發!校場。”
馬蹄聲碎,一行人疾馳而出。
趙樽要領兵支援東關的消息不脛而走。街道兩旁,百姓們似乎早已習慣了蒼州王的高效動員,紛紛避讓。
許多人的臉上帶著擔憂,也帶著期望,甚至有人高聲喊道:“王爺一定要打贏啊!”
“把東明狗賊打回去!”
“王爺。我們等著您凱旋。”
校場之上,旌旗招展,黑壓壓的軍隊肅立無聲,只有戰馬偶爾噴響鼻的聲音。
士兵們眼神銳利,站得筆直,一股無形的殺氣直沖云霄。
看到趙樽到來,所有將士的目光齊刷刷的聚焦過來,充滿了狂熱的崇拜與信任。
趙樽勒馬,目光掃過全場,運足內力,聲音如同洪鐘,傳遍校場每一個角落:“將士們!東明帝國,犯我疆土,俘我元帥,辱我國格!你們說,我們該怎么辦?”
“戰!戰!戰!”山呼海嘯般的怒吼瞬間爆發,聲震四野,連天上的流云似乎都被震散。
“好!”趙樽拔出腰間佩劍,直指東方,“犯我家國者,必誅之!蒼州軍全部聽肖統領指揮,五百府兵隨本王揮師馳援東關,揚我軍威,復我河山!”
“吼!吼!吼!”士兵們以槍頓地,以刀擊盾,發出有節奏的怒吼,戰意沸騰到了頂點。
趙樽看著眼前這支紀律嚴明、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軍隊,胸中也豪情萬丈。這就是他和韓蕾一造出來的力量,守護家園、擊碎一切來犯之敵的力量!
趙樽劍鋒一轉:“府兵開拔!”
號角長鳴,戰鼓擂動。五百府兵翻身上馬,揚起漫天塵土。
別看五百府兵少,他們可是從組建到現在,一直使用手槍和M16操練練的精銳。即便東明帝國的冶煉技術遠遠超過大景,可有他們出馬,對付還在使用冷兵器的東明帝國,以一抵千,也絕不在話下。
趙樽帶領五百伏兵將騎馬先行,留下由老孟帶領的一百親兵護送韓蕾隨后趕到。
紫檀和金桔陪著韓蕾回到王府也忙碌起來。
王府中,樹影斑駁。
老夫人正和幾個丫鬟坐在樹蔭下為還沒出世的孫子縫制新衣。
韓蕾走過去站在老夫人面前,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她本不想對老夫人說實話的,怕老夫人擔心,但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坦誠相告。否則,老夫人若是從其他渠道知道了實情,她會更擔心。
“娘,”韓蕾輕聲開口,聲音在陽光中顯得格外柔和,“東關戰事吃緊,樽哥已帶兵馳援,我打算隨樽哥一同前往。”
她頓了頓,注意到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連忙補充道:“但我向您保證,我只在后方負責物資調配,絕不會上前線涉險。”
老夫人剛端起的的茶盞輕輕一晃,幾滴茶水濺落在她的裙裾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她將茶盞放在身旁的小幾上,發出一聲輕響。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
“趙樽已經出發了?”老夫人甚感突然。
“嗯!”韓蕾微微點頭,“事態緊急,樽哥直接去了校場點兵出發,我安排好就隨后跟上。”
“這才安生幾天啊……”老夫人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失落。
她抬起眼,目光越過韓蕾,仿佛在看很遠的地方。
“從你爹老國公開始,咱們家就沒離開過戰場。可現在樽兒才在我身邊多久,你又有孕在身……”
老夫人的話沒有說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中承載著太多作為武將家眷的牽掛與無奈。
韓蕾在老夫人身旁坐下,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
“娘,我明白您的擔憂。但正因為我有孕在身,才更想陪在樽哥身邊。況且,上次我能將他平安帶回來,這次也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老夫人反握住韓蕾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生怕一松手就會失去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韓蕾碩大的小腹上,眼中滿是復雜情緒。
“你這孩子……我知你本事大,上次若不是你,樽兒恐怕……”她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但戰場上刀劍無眼,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千萬不能逞強啊!”
“嗯!我答應您,”韓蕾鄭重地點頭,“一定會以孩子為重。”
老夫人這才稍稍放寬心,但仍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多注意事項,從飲食起居到行動坐臥,事無巨細。
韓蕾一一應下,沒有絲毫不耐。
交代完隨軍的事,韓蕾從袖中取出兩部手機,屏幕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娘,這兩部手機里已經下載好了學堂的教學視頻,等靈兒回來后您交給她。她已經學會如何使用手機了,可以讓她在學堂里教夫子們觀看視頻。”
老夫人接過手機,小心翼翼地摩挲著光滑的屏幕,雖然不太明白這些新奇物事的妙用,但她還是鄭重的點頭。
此時,院子里傳來忙碌的聲響。紫檀和青桔正指揮著下人們往馬車上搬運行李。
丫鬟們輕手輕腳地來回穿梭,生怕驚擾了主人們的談話。
“不用帶得太多,就裝一些你們的用品和軟墊就行了。”韓蕾提醒她們,她自己有空間,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東西。
韓蕾望了一眼院中的景象,又從空間中取出一只氣墊床和一把氣墊椅子。
這兩件物品與現代的無異,在這古色古香的環境中顯得格外突兀,卻又奇異地和諧。
“把這個放在馬車上吧,”韓蕾輕聲吩咐,“路上顛簸,有這些會舒服些。”
金桔好奇地打量著這些從未見過的物事,但還是恭敬地接了過來。
氣墊床和椅子在她手中微微晃動,觸感奇特,既柔軟又有彈性。
老夫人看著這一切,眼中既有擔憂又有欣慰。她知道這個兒媳與眾不同,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能力和智慧。
但兒子和兒媳要去面對的是東明強敵,無論兒媳多么與眾不同,她還是忍不住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