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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精神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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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德康不說話。

  楊德康笑呵呵。

  看透一切世情的人站在室外俯視這一切,猶如一只已經跳出缸子的龍蝦,在海洋里看著魚缸里大家揮舞著鉗子,喀喀喀,咯咯咯的掐來撕去,看著那些爭斗,傾塌,與抱怨,那些指點江山和勾心斗角。

  ——覺得真是分外的有意思。

  “我是在很認真的說……伊蓮娜家族是整個歐洲最有權勢的贊助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可顧為經從來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唐寧自顧自的說道。

  “他會讓伊蓮娜小姐失望的。”

  “嗯哼。”老楊發出了一個軟綿綿的鼻音。

  繼續說,我在聽。

  “他缺乏對方想要的東西。”

  唐寧下達了判斷。

  “也不見得吧。”楊德康輕輕的提醒道,“至少那場畫展,他們兩個合作的看上去挺成功的哈,第一幅畫就賣出去了百萬美元。”

  “安迪·沃荷,赫斯特這個年歲,也做不到這個。不管外界怎么看……其實嘛,我個人覺得,內心深處,她沒有太大的不滿意,也沒道理不滿意。”

  “不。”

  唐寧思考了片刻,“顧為經就不是伊蓮娜小姐會喜歡的那種……差遠了。”

  “那她會喜歡哪種畫家呢?”

  楊德康撇撇嘴,心里想著。他不知道唐寧這話到底是說給他聽的,還是想通過他說給曹老爺子聽的,乃至是想通過他說給伊蓮娜小姐聽的。

  如果是的話,就算對方是唐寧。

  楊德康也覺得對方有一點那個什么了。

  何必呢?

  咱也是歷史級別的大藝術家了,從小到大,該拿的榮譽拿到手軟。顧為經拿過的獎,她拿過,顧為經沒拿過的獎,她也拿過。顧為經賣到過的價格他賣到過,顧為經沒賣到過的價格他也賣到過。

  從地位上說,你是前輩。

  從身份上說,你是長輩。

  當初的新加坡雙年展,以楊德康敏銳的嗅覺,在他看到崔小明的作品的時候,他就在心里“油”到了一些事情的。

  所以——唐女士,您也差不多得了好吧。

  人家當晚輩都沒和你計較,咱們辦事也得稍微講究一點哈。

  聽到了一些消息,覺得老爺子偏心,心里不舒服,怒沖沖的打電話過來,楊德康真的很能理解,乃至楊德康能夠共情。

  但這種時候了,電話都打完了,還不忘使勁的偷偷給顧為經穿小鞋。

  這就過分了。

  所謂“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呃,可能修辭不太合適,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太不體面了。

  咱油油的楊老哥辦事都沒有這么油膩的。

  換成另外一個人,這么說話,楊德康已經反手就一個“顧為經不合適,你合適啊?您是哪位啊”給懟回去了。

  但這是唐寧。

  楊德康還是忍住了。

  畢竟是油油的楊老哥,八面玲瓏,和氣生財嘛!

  能舔還是要舔。

  誰知,楊德康忍住了,唐寧那邊卻把原本老楊想要陰陽過去的話,用一種極為坦蕩直白的方式說了出來。

  “我。”

  唐寧說道。

  “我才是伊蓮娜小姐會喜歡的那種畫家。我比顧為經更合適。”女人語氣沒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楊德康實在沒忍住,他用力的聳了一下肩膀。

  他深深的吐了口氣,想了想自己未來的別墅,車子,小游艇。

  “不吃舔狗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楊德康在心中默念,這才努力一呲牙,附和道:“就身價而言,唐小姐確實要比顧為經還要高不少……”

  “太俗氣。”

  唐寧搖搖頭,打斷了楊德康的話。

  老楊把電話拿遠了一些,對著聽筒呲牙咧嘴的做口型。

  老天!

  求求了,要不好好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

  “俗”?你說我“俗”?剛剛傳出了顧為經和他的經紀人合作可能要終結的消息,您就一個電話打過來,一邊狠踩自家的小師弟,一邊上趕著推銷自己,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的樣子。

  就這——你居然還嫌我舔的不好。

  說我俗?

  咱們兩個到底誰俗啊!

  “那您說呢?”楊德康實在有點舔不下去。

  “錢從來不是問題。”唐寧說道:“伊蓮娜家族不缺錢,伊蓮娜小姐從來就不乎這個,起碼是一百萬、兩百萬,還是三百萬……人家都無所謂。”

  “所以——”老楊反問。

  “顧為經的問題在于,他不夠強。”唐寧說道。

  “他的畫……”老楊想了想,“您依舊還覺得,顧為經不是一個好的畫家么?”

  “不,我不是專門指繪畫上的事情,繪畫上的問題很好改,但性格上的問題很難改。他不夠強。”

  唐寧說。

  “他不夠強勢,他不夠強硬,他不夠……”

  “強大。”

  女人說道。

  “他缺乏好勝心,他更缺乏——那種唯我獨尊,全天下都要愛我,全天下也必須愛我,能愛我是他們的榮幸的氣概與信念。”

  “只要我想做天下第一,那么,全天下都要去給我讓路的氣概,伊蓮娜小姐強到簡直爆表。顧為經沒有。他們性格上壓根就不一樣。”

  “而我有。”

  唐寧說。

  到底內心極為堅定,充滿了強大自我認同的人。還是內心細膩敏感,像冰晶一樣沉靜憂郁的人,誰更接近“偉大藝術家”的形象,這件事真的不好說。

  可是。

  要論誰更容易取得輝煌的成就,那恐怕多是前者。

  “顧為經是個有意思的畫家……”唐寧猶豫了一下,“我要收回曾經對他的一些評語,但他這樣的人……也許有些機會能夠成為梵高,卻很難成為畢加索。安娜小姐,更需要一位成功的畢加索,而非一位死去的梵高。”

  畢加索當年和一票藝術家小團體搞立體派,大家在巴黎的郊外別墅里開派對,跳舞,泡妹子,在酒吧里大笑著狂飲。

  半個世紀過后。

  那么多人改行了,退出了,被情感問題擊倒,給自己的腦袋來上了一槍,腦漿糊滿了整個墻壁,是像著一只躁動的公牛一樣的巴勃羅·畢加索走到了最后,活著看見自己的作品擺放進盧浮宮,掙了足足2億法朗。

  那是上世紀中葉的兩億法朗,換算下來,不輸伊蓮娜家族的全部資產總和,甚至猶有過之,放到今天,要以百億刀做為單位。

  是畢加索而非別人做到這個,肯定是有原因的。

  伊蓮娜小姐需要的不是梵高,是畢加索,她需要的不是一個帶著文藝的,憂傷的氣質,讓人深省的故事。她要的是贏,一直贏下去,把所有“敵人”都踩在腳下,贏得所有獎項,直到站到天的盡頭。

  而唐寧就是這樣的人,她強大,強硬,強勢。

  她不會認輸,更不會服輸。

  聽到這樣的消息,唐寧一個電話打過來,說“顧為經”不是適合伊蓮娜小姐的那位畫家,她唐寧才是。

  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強的人,會覺得這么做有些傷人,覺得不夠道德。

  她知道伊蓮娜小姐不會。

  那樣的強大人,能夠懂得欣賞此間所蘊含的勇氣。

  顧為經可能永遠不會對安娜說出“哦,知道么,我就是你在找的那個人,我就是你理所應當要找的人!”

  這就是她唐寧比顧為經強的地方。

  比起畢加索來,她所做的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呢?

  畢加索可是能夠做出和最好的朋友的老婆上床睡覺,轉過頭來告訴別人,這是為了朋友好的人。

  “顧為經他配不上伊蓮娜家族的野心。”

  “他不夠有好勝心——”

  唐寧一個人來到歐洲闖蕩,一步步攀登著那些高峰,征服了一座山峰之后,就用目光凝視著下一座更高的山峰,永遠渴望,永不滿足。

  和CDX簽合同的時候,她親自找到CDX的老板,說自己要在大都會辦畫展。

  只要CDX給她最好的資源,最好的團隊,最好的舞臺。

  她就是CDX有史以來最好的畫家。

  第一份合同期滿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是所謂的“年輕畫家”,而是CDX旗下最重要的招牌,收藏家的寵兒。

  唐寧和CDX的合作一直很順利,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厭煩了這種成為畫廊“最重要資產”的感受。唐寧和CDX“分家”,未必是錢的原因。

  唐寧不缺錢,CDX的分成給的也足夠慷慨。

  就這么一直呆下去。

  好風憑借力,誰說在藝術品市場上,“唐寧”這個名字的好召力就比不過草間彌生了呢?顧為經比這個年紀的赫斯特與沃霍爾更成功,她唐寧也比這個年紀的草間彌生更成功啊。

  她繼續呆在畫廊里,別的不說,畫廊愿意把她當成祖宗供著。

  盡管如今那間位于倫敦西區的畫廊掛著“唐寧&CDX”的名字,但那只是和CDX畫廊共用一些市場渠道罷了,唐寧實質上還是選擇離開自立門戶了。

  她頭也不回的從一個山巔跳了下去,邁步攀上另外一座雪山。

  在她最困難的時刻。

  當大師的老師不看好她,億萬富豪家的公子哥劉師兄沒伸出援手。

  三年過后。

  唐寧依然硬生生的把畫廊開了起來,這期間的心酸和受過的冷眼,只有看上去風光無比的唐寧自己內心里知道。

  唐寧不在乎。

  沒關系。

  她就是一個內心足夠強大的人。

  不管別人怎么想,不管你看好還是不看好,她想要的東西就是她的,她想要做什么,她就會做到最好。

  當那個傳聞流傳出來,據說伊蓮娜小姐在籌備畫展的時候,會把大頭針釘在戴克·安倫的臉上的時候。很多人也許會帶著一種奇怪而微妙的心態八卦這間事,覺得安娜行事風格太霸道的人,也有的是。

  唐寧卻知道,自己和安娜·伊蓮娜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沒有這份心態的人。

  怎么能夠站到頂點呢?

  伊蓮娜小姐以《油畫》雜志的藝術總監的身份出走,唐寧以CDX畫廊最重要的畫家的身份離開,她們兩個骨子就是一樣的人。

  唐寧不玩虛的,她是真的覺得,自己這樣的建議也是在為顧為經好。

  “小家子氣。”

  她說。

  “這就是我對顧為經作品的評語。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老師說,曾經的我不同意這個觀點,讓我好好的看看顧為經的畫。那我就好好的看看顧為經的畫。”

  “《夜色狂想》,這幅畫配不上一百萬英鎊的價格。”

  “我對潘岳的《閑居賦》的評價就是小家子氣,那篇賦寫的好么?毋庸置疑的好,行為優美而華麗,但骨子通篇都是啊,啊啊,我做不了官了,啊,啊啊,我做不了官了。”

  “這個評價我也原封不動的送給顧為經。這幅畫畫的好么?”

  “看怎么說了。”

  唐寧說道。

  “技法上來說,也是毋庸置疑的好。我幾乎不畫油畫,可我依然覺得那是毋庸置疑的好。”女人冷笑了一下,“可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就是小家子氣。我承認,以前我的一些評價并不合適。顧為經是一個有天賦的人。”

  “他把天賦用在了非常無聊的事情之上。”

  “啊,啊啊,我要不要當個畫家啊!啊,啊啊,我好迷茫啊,啊,啊啊,我好憂郁啊,啊,啊啊,我畫的真好,可我覺得悲傷啊。”

  唐寧用舌尖抵住下顎,像是在評價一捧纏繞在一起亂丟丟的枯藤。

  “太無聊了。”

  “真的太無聊了。身為曹軒的關門弟子的人,不概是這樣的。能夠讓伊蓮娜家族的女繼承人當自己的經紀人的人,也不該是這樣的。克里姆特、丟勒、門采爾……甚至是巴赫、貝多芬,他們都沒有一個人有這個福分。”

  “顧為經卻是一個這么無聊的人。”

  “我不是在說他在畫布畫想要去傳達的情感是虛假的,是空洞的,不,我相信那些都是真實的,付諸了心血的情感。可它依舊是無聊的。”

  “畫得再好,歷史上也早就有無數的畫家全部都畫過了。他只是踏著別人的道路,坐著纜車登上山,拍張照打了打卡而已。”

  “這樣么?”

  老楊到沒有想到這個角度,他微微點頭。

  “倒是這樣的,顧為經似乎總喜歡畫一些老舊的印象派作品,這在當下會顯得有些無聊,從新加坡的那幅《人間喧囂》再到現在的《夜色……》”

  “不。”

  唐寧冷聲打斷了楊德康的發言。

  “《人間喧囂》——”

  “你錯了,那幅畫并不無聊。所以,我就一直說你是個俗人。”女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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