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遠征歷179年，x月x日。
經過長達三年的重組，我終于掃清了那場叛亂留給我的所有陷阱：這比我最開始預想的要麻煩的多。
主要的問題出在了實驗體上。
那個該死的禁軍血肉，用他的行動向我證明了萬夫團中并非全是廢物：除了只會舞刀弄槍的肌肉腦子外，他們在人際交往和領導力等方面也同樣能夠有所建樹，這一點的確出乎了我的意料。
現在想來，這種麻痹大意，也的確是我會陰溝翻船的主要原因。
我把禁軍看得太低了。
當我通過他們的血肉，成功的逆向創造出第一個禁軍作品的時候，我便自然而然將自己看做是比他們更高級的締造者：這種傲慢的心態是不可取的。
所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花費了數年的時間，籠絡了實驗室中的耗材：并且成功避開了我的眼線。
我本以為那些被抓來的蠢貨，在我的藥物抑制下，早就已經生不出來任何抵抗的心思了，但誰能想到，他居然有辦法喚醒他們的反抗之心：經過事后的統計，所有的實驗體全都參加了這場叛亂，他們的死亡對我來說是相當驚人的損失。
我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動用一切手段來再次填滿我的倉庫。
而這，就涉及到了我最討厭的事情。
和我的那群同僚們交流。
實話實說。
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我從來都知道自己不是一個通俗意義上的的好人。
以任何善良的標準來說，我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不需要任何的救贖。
但即便是這樣的我，在看到軍團中某些戰斗兄弟的所作所為時，也不得不驚訝于他們的墮落竟然如此之深。
每次見面不過間隔幾年：但他們總能刷新我認知中對于罪行的下限。
但愿這群家伙這輩子都不會遇上康拉德或者午夜領主吧。
而最可悲的一點是，在軍團中，能夠為我的實驗品補充大開方便之門的，恰恰是這些墮落到極點的同僚：像阿庫多納和塔維茨固然還在堅守他們的底線，但如果他們知道我在自己的實驗室中做了什么，那他們肯定會親手砍掉我的頭。
世界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我竟然也墮落到要和這些卑鄙者為伍了。
不過，現在想來，也許當原體決定將軍團徹底拆散的那一刻起，這種墮落和內部的分裂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直到今日，也沒人知道促使福格瑞姆大人徹底拆分軍團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很多人都想知道其中的原因，阿庫多納和塔維茨曾想阻止原體這么做，就連艾多隆和盧修斯都認為這種行為并不妥當，我也曾經試圖過去勸說：但我主要是想弄明白我的父親到底在想什么。
當然：我們都沒能阻止他的決定。
顯而易見的，促使鳳凰下達這個命令的是比我們這些子嗣更重要的因素。
有人說，他是將這看作一場競賽，以此來篩選出子嗣中最優秀的人。
還有人說，選擇這種自由放任的模式只是基因原體的不得已而為之。
當然，也有一些人堅信，這其中并沒有什么復雜的道理：鳳凰大人僅僅是在單純地模仿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也就是費魯斯大人的手段，鋼鐵之手對于他們自己的領地也只是簡單的分而治之，其內部的分裂程度甚至比我們更嚴重。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
在鋼鐵之手的各個氏族間，其實一直都存在著可控的內戰。
不過，在我看來，這些說法都不對。
我認為，福格瑞姆大人之所以將領地中的絕大多數分出去，與其是說是他的異想天開或者深思熟慮，倒不如說，是他本性中的那種懈怠在作祟：他只是選擇了一種最省力的辦法來達成夢想而已。
早在大遠征結束前，當荷魯斯還在烏蘭諾上等著他的戰帥桂冠時，福格瑞姆大人就曾在私下里向我們透露過：他夢想著將鳳凰王庭打造成全銀河最繁華的土地，讓神圣泰拉與馬庫拉格也不能望其項背，讓它成為人類文明的標桿。
即便是在一萬年后，人們也會記住天堂的第二個名字：切莫斯。
他說這是他畢生的夢想。
對這句話，我是相信的。
但與此同時，我實在是太了解福格瑞姆大人內心深處的弱點了。
他并不是個懷舊的人。
比起重復已經進行過的挑戰，在一張曾經打過滿分的試卷上，繼續考出一個九十九或者九十八的分數來說，鳳凰大人更偏向于迎接一個新的挑戰：并在對新挑戰的破解中繼續接近他的完美。
如果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拋灑在切莫斯及其周邊的那些繁華世界上，在這小小的一塊土地上堆砌他的才華，最終打造出足以媲美半個銀河的夢幻世界：我相信鳳凰大人會對此抱有無限的熱情。
不過，如果將他需要管轄的土地擴大到幾十倍甚至更多，將那些貧窮與落后的世界也視為他的責任，要小心翼翼的調節他們之間的平衡與落差，將相當于幾代人的時間和精力，花費在幫助一個又一個世界擺脫貧困和饑荒的問題上的話。
那這些對于鳳凰大人來說，就有些太過強人所難了。
倒不是他做不到。
畢竟，他當年可是一手讓整個切莫斯起死回生。
但問題恰恰出在了這一點上。
切莫斯的救贖實在是太完美了，是一張不折不扣的滿分答卷。
對于福格瑞姆大人來說，挽救那些在貧窮和饑荒的生死線上掙扎的世界，已經無法再給他帶來任何的挑戰和完美感了，那都是他已經體驗過的東西：相反，他只能在數百個同樣的貧困世界間來回奔波，一遍遍地重復著切莫斯的歷史。
對于一個志在完美，無時無刻不想著挑戰自己上限的人，這種重復性勞動足以扼殺掉他的美學和人生。
我想，這才是鳳凰大人愿意將大多數國土都分封出去的原因。
他只需要切莫斯及其周圍那極度富饒繁華的一小塊兒就夠了，將這片土地打造成銀河明星是前所未有的挑戰，自然遠勝過去拯救數百個重復的貧困世界：這的確是一個有些自私的選擇，但我相信，原體并非是出于純粹的惡意而這么做的。
在他的內心中，他也真的相信他的連長和領主指揮官們會處理好一切問題。
但很可惜。
這件事情我無比確定。
我的絕大多數同僚，都都把原體托付給他們的責任，給搞砸了。
作為軍團的首級藥劑師，盡管這個職位現在已經名存實亡了，我能夠享受到很多別人注意不到的隱形福利，其中之一就是可以在整個第三軍團的領土上，作為一個毫無責任的旁觀者，四處游蕩。
那些肩負守土之責的連長，可遠遠沒有像我這樣的自由。
也正因如此，幾乎沒有人能夠像我這樣客觀的地觀察帝皇之子治下的每個世界了。
在這里，我可以負責任的說。
大多數帝皇之子的領主對于他們麾下的治理，都只能說是在及格線以上：如果一百分是滿分的話，那么大概處于一個六十分到七十分的位置，他們的確在有效的緩解各個世界的貧窮，但與此同時，他們也保留了很多令人驚訝的落后。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
除了塔維茨和維斯帕先等少數幾人外。
在大多數的帝子領地上：奴隸制和人口買賣依舊是合理合法的行為。
許多連長，像是第一連的連長凱索隆和第三連的連長馬呂斯，都無法理解為什么要取締奴隸制的存在：他們早已適應了軍團仆役這種事實上的奴隸，所以對于凡人中的等級制度也熟視無睹。
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盧修斯。
一個可悲的事實是：盡管盧修斯對于治理領地幾乎一竅不通，但他治理下那幾個人口眾多的貧瘠世界，卻是整個大漩渦區域中大名鼎鼎的旅游勝地：每年都會有無數達官顯貴專門前來于此，然后狂熱地涌入盧修斯領地上的各個競技場。
沒錯。
角斗場和奴隸角斗士。
我們仿佛還活在幾萬年前。
值得慶幸的是，吞世者軍團的領土在事實上并不與我們接壤。
我聽說盧修斯的手下有至少數百萬有編制的奴隸角斗士，那些沒有編制的野路子選手則會更多，他以一種令人驚嘆的野蠻智慧來維系這種血腥的繁榮：這種屠殺競技并非是純粹的壓榨，而是已經發展成了一套成熟的商業體系。
在盧修斯的首都上，我看到了遍地開花的角斗士學院，電影海報和課本上也都是歌頌血腥廝殺的橋段，各種各樣的紀念品和明星角斗士，也都為他的國土和子民帶來了不菲的收益。
更有甚者，很多人愿意花大價錢，和那些聲名遠播的奴隸角斗士打上一場。
所以，如果排除奴隸角斗士中那些被強抓進去的人的話：沒錯，有些奴隸角斗士是完全自愿的，那么盧修斯治理下的生活水平其實還是蠻不錯的，他甚至可以說已經完成了原體大人交給他的任務，用他的手段幫他的領土走出了貧困。
我無法理解。
我大受震撼。
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盧修斯治理下的每一個文明世界上，都存在著規模龐大的奴隸市場，在這里，你也可以輕而易舉的買到你想要的任何一種奴隸：哪怕是異形也并非不可能。
在最好的時候，我能夠以優惠價從盧修斯這里一口氣進口三千個靈能者奴隸。
在我恢復實驗室的進度中，這位怪異的劍客可以說是第二大功臣。
至于第一大？
當然是艾多隆。
在第三軍團中，唯有他治理下的奴隸市場和人口買賣比盧修斯更繁榮。
而令人驚訝的是，至少在我看來，艾多隆對于麾下領地的治理并不算失敗，同樣也沒有多么的畸形。
他是要理所應當的保留的奴隸制，并將絕大多數人口都貶為奴隸，但是在這種簡單的金字塔結構下，他的確管理出了一個健康且富有活力的社會：如果不是看到那些被和豬狗牽在一起的三歲小孩的話，我對他的評價可能更高一些。
劃破那些還在吃奶的嬰兒的臉，以此來給他們做上標記，然后在他們兩三歲大的時候讓他們去清理還在燃燒的煙囪：即便是墮落到了我這種地步，也覺得這樣的事情未免上是有些太過分了。
當然，雖然有所憐憫：但我也不會為這種沒用的奴隸掏錢。
畢竟艾多隆在價格方面從不慷慨。
我們都知道，在各個領地向切莫斯所繳納的貢品中，艾多隆一直在確保自己能夠成為貢獻最大的那一個：如果不是他為此而產生的驚人盤剝，他治理下的世界本不至于如此的富庶卻又畸形。
以艾多隆的管理能力，他完全可以讓更多的子民活得更好，至少能夠讓那些只能活到四十歲的奴隸再多活十年：但他永遠也不會那么做，他需要控制人口，讓奴隸死在無法再提供更多價值的時間，以此壓榨出更多交給切莫斯的稅賦。
悲哀的是，并非只有他在這么做。
除了極少幾人外，沒有任何一個帝子領主會拒絕向切莫斯交稅：正相反，他們會竭盡全力的多交，哪怕為此將自己的領地壓榨到民不聊生也絕不姑息，如果不是因為這種病態的風氣的話，我給他們的平均分數本應能再上漲八到十分。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他們的暴行是有意義的。
因為他們真的供養出了切莫斯。
一個畸形，扭曲，瘋狂。
卻美艷到不可方物的怪物。
我可以自豪的向任何人保證。
切莫斯是全銀河最美麗的世界。
沒錯，它超越了阿瓦隆，在幾十年前也已經超越了馬庫拉格，在不久之前，也足以超越科尼亞和神圣泰拉。
她是身裹紫袍的萬城之女皇。
我出生在神圣泰拉，我也曾親自到訪過馬庫拉格與阿瓦隆。以及這個銀河中值得稱頌的每一個世界，正因如此，我可以保證切莫斯的繁華要遠勝過他們，她是這個銀河中最接近于天堂的地方，她是鳳凰大人用自己所有的智慧，和數百億人的血汗，堆砌而成的真實存在的烏托邦。
我有幸到訪切莫斯的次數并不多。
但每一次都令我流連忘返。
她的每寸土地都是完美的，她的每個居民都生活在永遠沒有煩惱的極樂中，她的天空是用絲綢做的，她的雨水是玉露，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一塊地板，都是足以換下一整個偏遠世界的藝術品：而沒有任何一個蠢貨會做出如此愚蠢的交易。
她擁著最繁華的城市。
最青翠的環境。
最優雅的人民。
最高貴的藝術。
甚至是最溫柔的太陽。
即便你一無所長，只要你能有幸降生在切莫斯的地上，你也能度過哪怕是高領主都為之艷羨的一生。
這里唯一值得困擾就是皇宮內部那些凡人官員們永無休止的斗爭，除此之外，我無法挑出它的任何毛病：鳳凰大人的確是打造出了一座人間天堂，不管這背后的代價到底有多么沉重和血腥，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完全值得的。
或者說，任何一個看到切莫斯的人都會相信，這是值得的。
我們可以自豪的宣稱，神圣泰拉不過是個應該被遺忘的影子，它被永遠的困在了曾經的罪惡與瘋狂里，是一個只能在貧民窟和臭水溝中徘徊的羅馬。
而且切莫斯：它是在嶄新的世界中拔地而起的新羅馬，它是命中注定的永恒之城。
它是帝皇之子的天命。
也是在我眼中，唯一一塊兒配得上我計劃里的新人類的家園。
當然，這些都還是后話。
每次前往切莫斯的旅程，都能夠讓我驚出一身的冷汗來：我自認我對科學和真理的堅定是毋庸置疑的，但即便如此，當我行走在切莫斯富麗堂皇的大理石花園中。我也會不止一次的想到，拋下我的事業，永遠的徘徊在這美麗的世界里。
不再想任何事。
就和那些躺在草地上的凡人一樣，永遠的安眠在無垠的安逸中。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值得慶幸的是，我又一次掙脫而出。
在巡視了一圈帝子的領地，得到了我預計中充足的奴隸數量后，我在切莫斯再次覲見了福格瑞姆大人：毫不意外，他對于切莫斯外的土地依舊沒有興趣，因為他眼中的切莫斯還遠遠算不上完美，在這里，迎接他的還有無數種挑戰。
我只能希望他沒有忘記他的初心。
反正：我沒有。
離開切莫斯，我返回到領地中一座嶄新的實驗室里面。
就像我預料的一樣。
等我回來的時候，我留下的助手的確向我匯報了一個難得的好消息。
我精心打造出來的禁軍血肉：的確為我帶來了意料之外的獵物。
一個亞空間的……實體生物？
很好。
我已經看到了整個宇宙真正的秘密，在天際線向我招手了。
而在此之前，我只需要確定一件事。
我這可悲的大腦。
究竟是在什么時候？
開始被那些冥冥之中的東西：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