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班的執政官已經很久都沒有收到一條真正的好消息了。
那種能讓他眉頭舒展心思也隨之舒暢的好消息，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
上次出現也許是在十年前，甚至更久？
反正他是已經有點記不清了。
每在他伏案的間隙，盧瑟就會無不惆悵地為了這件事情而嘆息。
盡管在他的工作案頭，總是堆滿了源源不斷的文件和匯報，他們壘得比一名阿斯塔特戰士的頭盔還要高：而且白紙黑字，全都宣稱自己帶來了好消息。
從表面上看，的確如此。
糧食增產的報告，綠化面積的擴大，居民人口的增加，生活水平的上升，新一批泰拉撥款的到來，新一批基礎設施的批準，超過四十條新的商陸航線被建立，兩所嶄新的最高學府即將完成奠基儀式，爭搶著希望他能作為第一嘉賓。
還有效忠于大卡利班秩序之下的各個仆從世界，正在將他們的質子和留學生，派遣到暗黑天使的母星上，進行每隔十年一次的參勤交代：第一軍團的認證是他們日后能夠榮登家鄉大寶的最重要證據，沒有人會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
而在他們執掌權力以后，就會像他們之前的父輩那樣，讓他們母星上的所有資源和財富全都上供給雄獅的王國，以換取暗黑天使軍團的保護。
這種無限趨近于封建采邑制度的主仆關系雖然沉重且古板，但卻并不嚴苛：除了泰拉收稅最重的那幾年外，盧瑟始終都在體量著麾下世界的難處。
至于傳說中，那些被以古老的東印度公司的方式，極度盤剝的世界：他們的確曾經存在過，但數量不多，而且每一個都犯下了足以被徹底滅絕的罪行。
無論是抵抗帝國的統治，消滅帝國留守當地的總督和駐軍，還是對于神圣泰拉和高領主意志的拒不執行：盧瑟的每一次殘暴都有著充分的理由，他可不會做出給暗黑天使的形象抹黑的事情。
如果說莊森是盧瑟最愛的孩子，那么暗黑天使軍團就是第二個。
為了他們，老騎士可以眼都不眨地犯下令曾經的他自己瞠目結舌的暴行。
盤剝與苦役？
讓人惡心：但他可以忍受。
不過，盧瑟終究是寬容的。
他沒有讓他們服十代人的苦役，讓他們在痛苦中一邊延續，一邊滅絕：他將這種痛苦限制在了區區一代人之內，也巧妙且狠辣的抓住了這一代人的時間。
當這些不服從的苦役們消失時，大卡利班秩序也挺過了最艱難的奠基階段：這些罪人們的苦與肉，成為了卡利班輝煌史冊中那輕描淡寫的一句原始積累。
正是這些原始積累，讓盧瑟能夠一邊繳納神圣泰拉高昂的賦稅，一邊維持暗黑天使治理下整體的發展：當高領主議會逐漸失去了對銀河各處的統治后，盧瑟也適時的降低了自己的稅賦額度。
航向泰拉的船只變少了。
卡利班人自己的財富自然多了。
這多少有些令人愧疚。
畢竟，從始至終，即便是在高齡主們最困難的那段時期，他們沒有放棄對于卡利班的物資傾斜：即便這些運過來的物資僅僅是為了加強對恐懼之眼的防護，但是盧瑟反過來挖墻腳的行為，還是讓這個有些古板的老騎士很是過意不去。
不過他也很清楚：大卡利班秩序的整體繁榮同樣重要。
當天下大亂時，暗黑天使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們自己的力量。
也正是遵循著這種思想，盧瑟并沒有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建設與發展上。
按照當年在遠東邊境的經歷，以及卡利班的各個騎士團輝煌的傳統，盧瑟一手建立了屬于暗黑天使的凡人輔助軍：他們會以卡利班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各個騎士團的名字來命名，但完全采用現代軍制，他們會在卡利班秩序下毋庸置疑的特權階級，但也必須忍受嚴苛的斯巴達式訓練。
在盧瑟的管理下，無論卡利班的財政窘迫到了何種程度，這支凡人軍隊始終都享受最優先的補給，但與此同時，他們也必須時刻經歷戰火的淬煉：自建立以來，這支軍隊從未在和平中享受超過一年的時間，即便本土已無戰事，哪怕橫跨半個銀河，盧瑟也要把他們送上戰場。
他在冥冥中有所感覺：這支千錘百煉的軍隊自有他們的用處。
順便一提。
在重建這些騎士團的過程中，盧瑟還順便給一支名為天狼星的騎士團平反：這支騎士團是當年的卡利班諸多同僚中唯一一個反對莊森統合各個騎士團，并徹底滅絕星球上所有巨獸的隊伍，他們也因此成為了原體的大騎士團的第一個目標。
但是，就在十幾年前，在卡利班的雄獅有意無意的提醒下，盧瑟也發現，天狼星騎士團極有可能蒙受了不白之冤：反正當年的當事人大多已經老去，或者成為了不問世事的阿斯塔特戰士，為這些冤死者平反，并非是什么困難的事情。
與之相比：莊森在此事中，跟他隱約透露過一二的，那些亞空間中的東西，更讓盧瑟感到在意。
可惜，莊森沒有完全說明白。
但這些小瑕疵并不能阻止卡利班的一切看似都正在欣欣向榮。
自人類的文明踏足以來，卡利班從未像今天這樣繁榮過，它的每一天都比上一天要更加的富麗堂皇，城市里的居民和鄉間的耕夫在他們各自的土地上安然自樂，每個孩子都可以根據他們的喜好，自由選擇躬耕于農田或者邁向太空的未來。
從未有如此多的城市被建立，也從未有如此多的森林被保護，和平與法治已經取代了昔日的騎士傳說，成為了這個曾經的野蠻世界的新主題：雖然它依舊沒有完全褪去昔日金戈鐵馬的外衣，但也沒人會再將這里看作是野蠻人的故鄉了。
毫無疑問，即便有莊森的存在，盧瑟也是毋庸置疑的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卡利班人。
花費了一個世紀的時間，這位被一名原體親自從死神手中贏回的老人，為整個銀河都樹立了一個標桿：他在發展與傳統，城市與自然之間，找到一條真正的道路，作為卡利班人，他為自己的家鄉鋪墊了未來，而作為一名暗黑天使，他讓第一軍團擁有了一顆讓人羨慕的主星。
即便是謙遜如盧瑟自己，也能想象到他百年之后的場景了，采用他的名字，用來紀念他的城市、街道、節日、戰艦、紀念碑甚至是殖民世界，將多如雨后春筍：會有超過三百萬座城市為他的死亡降半旗，那些統治了數十億人的總統和皇帝們，會爭搶著在他葬禮上站第一排的位置。
至于抬棺的資格，他們更是不敢肖想。
如果莊森礙于情況而不出面的話，那么只會是四名他親自挑選的暗黑天使：也有可能顧及到過往，加上一名破曉者。
而在那之后。
暗黑天使的痕跡將會停留多久，他在這片銀河中的痕跡，也就會停留多久。
真是個讓人羨慕的未來。
如果不是還有太多的事情的話，盧瑟恨不得直接原地坐化了。
不過現在不行。
老騎士有些苦惱地捶了捶頭：十幾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讓他意識模糊。
他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銀河的局勢正變得波譎云詭，戰帥荷魯斯與神圣泰拉間就想互相稱對方為叛徒的戰爭愈演愈烈，盡管高領主的部隊在太陽系的東方死死拖住了叛軍的力量，卻并沒有阻止影月蒼狼繼續深入太陽星域：哪怕是以純粹的軍事角度來說，也沒人能夠確定雙方到底誰更占據優勢。
而對于盧瑟來說，情況則更復雜。
從外表上看起來，暗黑天使足以決定全銀河命運的重要角色：他們是距離主要戰場最近的強力軍團之一，本身更是擁有著毋庸置疑的彪悍軍隊，他們的入局足以瞬間打破戰爭的平衡。
無論是神圣泰拉還是戰帥荷魯斯，他們派來的使節和說客，都快要把盧瑟的門檻給踩斷了，許下的承諾和好處，更是足以讓見多識廣的盧瑟都連連愣住，有時間恨不得直接率軍參戰。
但另一方面，盧瑟也很清楚，如今的卡利班有多么的外強中干：暗黑天使軍團只是個空架子而已，勉強超過十萬的兵力就連守土都不太足夠，而同樣彪悍的凡人軍隊終究無法改變銀河的戰局。
更不用說，整個卡利班都是坐落在恐懼之眼這個定時炸彈上的：盧瑟手中超過一半的軍事力量，都必須在這個帝皇、掌印者、摩根和莊森紛紛警告過的危險巢穴旁，枕戈待旦，時刻準備著戰爭。
但即便如此，盧瑟依舊意識到，他們的防線似乎出現了些許漏洞。
因為就在最近這段時間里，尤其是在泰拉危機爆發以后，大卡利班秩序的各個世界越來越頻繁的出現超自然事件。
起初，盧瑟還以為這只是一些小孩子才會信的市井怪談，但他很快就發現情況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簡單：這些超自然事件很快出現在了總督和將軍們的匯報中，擺在了盧瑟的案頭上，他們言之鑿鑿的表示這無法用任何科學觀點來解答。
一整支運輸艦隊，在進行短距離亞空間航行的情況下，突然神秘失蹤：星語者所傳出的最后信息，胡亂潦草的書寫諸如著惡魔和未知生物的字樣。
一個監牢世界突然與周圍的所有世界都失去了聯系，等援軍趕到時，卻發現并非是預想的奴隸暴動：整個世界上到總督，下到最卑賤的奴工，都一臉狂喜地互相剝開了對方的皮和肉，制作成古怪的藝術品，上百萬具尸體在地面上排列出古怪的褻瀆符號。
古怪的瘟疫在數個世界上傳播，所有敢于對其進行深入研究的學者，無不在自己的房間中絕望的自殺：有數個世界不得不在強烈的病毒瘟疫下被放棄，任憑上面的居民全部死于疾病，以此斷絕病源。
狂熱的大規模恐怖襲擊事件在那些向來以安全而聞名的星球上出現，卻沒有任何組織愿意為此而負責，直到這種恐怖事件逐漸蔓延到了凡人的軍隊中，讓盧瑟不得不批準增加了更多的憲兵隊。
但他很快發現這收效甚微：那些突然失去控制的士兵，往往是軍隊中功勛卓著，實力強大的精英戰士，他們在瘋狂殺戮中造成的毀滅要遠比其他人更強。
甚至出現過一名士兵趁夜殺光了自己駐扎營地的所有同僚，再將他們的頭顱胡亂堆積成一座塔后，連夜逃脫的事情。
但對于盧瑟來說，麻煩最大的，反而是來自于卡利班本土的問題。
站在盧瑟的立場上，雖然他在卡利班上沿襲了摩根的宗教自由政策，但他向來不喜歡任何牛鬼蛇神這些概念的，他堅持將科學理念引入了卡利班的課堂，也一直在積極傳播著帝國真理的教誨。
在過去，這些都沒什么問題。
但不知道為何，近些年里，卡利班上突然出現了不少教派的身影。
他們崇拜著什么神，尚且不得而知。
但這些教派的所作所為，對于世俗觀念上的邪教并無差異：從蓄意破壞到大規模殺人無惡不作，他們曾經嘗試過在卡利班最重要的水源庫投毒，也派遣過自爆分子潛入幼兒園和小學里面，他們會在私下里召開涉及到血肉藝術的瘋狂展覽，但最要命的還是那些潛伏在官員里的教派。
暗黑天使們就曾經破獲了一起以讀書社團為幌子的官方教派，這些人長期以俱樂部的身份，活躍于整個卡利班最龐大的公共圖書館內，但他們真正的目標就是距離圖書館不遠處的秘密檔案室。
幸好，在這些教徒妄圖偷竊有關于卡利班古老歷史，尤其是關于那些神秘巨獸和銜尾蛇的記載文案的過程中，暗黑天使們成功將他們一網打盡，并很快用嫻熟的手段審問出了背后的主謀。
只不過，當名單擺在盧瑟桌面上時，這位老騎士卻流下了汗。
他發現這個以追隨知識為名的教派在卡利班的官僚系統中滲透至深，已經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有些資深成員甚至在昨天還在出入他的辦公室：但最令他困惑的是這些教派內部溝通時所使用的語言，讓盧瑟覺得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
直到為了抓捕這些成員，他從卡迪亞上調集來了那里駐扎的暗黑天使時，一名無意中聽到這些語言的暗黑天使，才順利的解答了盧瑟的困惑，原來這些教派成員使用的竟然是卡迪亞上的土著語言。
至于他們為什么會，那就沒人知道了。
但有一點是清晰無誤的。
伴隨著對官僚系統的清洗，盧瑟才發現這些教派遺毒有多么的深：成千上萬的官員要么以追隨知識的名義，要么狂熱的追求他們心中的美學價值，還有些甚至愚蠢到會相信長生不老，為了這些理由，他們義無反顧的加入了教派。
盧瑟感到很困惑。
他認識其中的不少人，他們都為卡利班的發展立下了汗馬功勞，是盧瑟見識過的最聰明的人之一，以這些人的見聞，他們怎么會相信這些有的沒的？
但在困惑之余，老騎士卻并沒有停止他重拳出擊的腳步，在暗黑天使的幫助下，他有條不紊的清理了所有的教派，將卡利班重新握在他的掌心，并準備一步一步的奪回暗黑天使所有的領土。
無論這些教派的背后有著什么身影，他們都無法抵抗雄獅的意志。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好消息傳來。
據說有一支規模龐大的暗黑天使軍隊正在返回卡利班的路上：至少有二十五萬精銳戰士將會極大的彌補人手不足的窘境。
這就是盧瑟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真正的好消息。
美中不足的是，莊森并沒有回來。
不然他還能和這位基因原體討論一下這些教派的問題。
盧瑟搖了搖頭。
出于戰士的本能：他總覺得這些行蹤非常詭異，出現如此突兀的教派，和卡利班周圍驟然出現的超自然事件，都和莊森口中那些亞空間的家伙脫不了干系。
甚至和恐懼之眼都脫離不了關系。
畢竟，根據卡迪亞的匯報，恐懼之眼在這段時間里似乎擴張了一些：
也許這一次，他能問的更清楚些。
盧瑟暗自思量道。
但他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該死，他應該要一杯咖啡的。
等等……他要沒要來著？
正當老騎士懷疑自己的記憶時，他突然聽見了一陣禮貌的敲門聲。
還有一位年輕女士的聲音。
“大人，您要的咖啡。”
“進來。”
盧瑟本能地應答道。
但直到推門聲響起，這位老騎士才后知后覺的發覺。
他真的要咖啡了么？
他剛才給侍從室那里通電話了？
他怎么……記不起來了？
那這個人又是為什么來的？
盡管心里還在茫然，但是出于戰士的肉體本能，盧瑟的手已經摸向了抽屜里的槍。
在確定摸著了槍柄后，盧瑟這才抬頭看向了給他端著咖啡的侍女。
令人眼熟的裝飾。盤起來的黑發看起來都沒什么問題……
等等！
盧瑟的眼睛睜大了些。
卡利班人……
會有藍色的皮膚么？
當盧瑟為此而愣神時，他的目光無意間瞥向了來人的面孔：那是一張讓盧瑟覺得絕對陌生的臉，不僅僅是皮膚的顏色，還有五官上輕挑的神情，以及金色瞳孔中，那讓人不寒而栗的扭曲與瘋狂。
這絕對不屬于一個人類。
盧瑟沒有任何猶豫。
他舉起了槍。
而就在他的對立面，那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卡利班侍女，正歪著腦袋，讓人憐惜的抿起了自己的嘴角。
但在直視著盧瑟的瞳孔中。
一只張牙舞爪，尖利嘯叫的雙頭鷹。
正張開它藍色的翅膀，揮舞閃爍著不祥光芒的法杖，向原體的養父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