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始于秦時,至漢武帝時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規模之浩大,灞、浐二水自始至終不出上林苑;涇、渭二水從苑外流入,又從苑內流出;澇、灃、鎬、潏四水紆回曲折,周旋于苑中。
漢武帝在上林苑中廣設離宮別苑,蓄養戰馬,培訓皇家騎兵,又開鑿昆明池,訓練水軍。
到了王莽之時,規模不斷縮小的上林苑徹底被毀壞。先是王莽拆毀了林苑之中十幾處宮館,取其材瓦,營造宗廟;后來赤眉軍攻入關中,上林苑毀于戰火。
東漢時,漢室遷都于洛陽,上林苑已成廢墟。
此后數百年,關中紛爭不休,曾經規模浩大的上林苑變成了村落和田地。
李爽進入關中之時,關中動亂,大片的土地成了無主之地。李爽推行均田制和府兵制之后,昔日上林苑所在范圍的土地大部分都分給了關中的百姓,其余山澤林地依舊設為了林苑。
于長安城之南,將大片的林地劃為了林苑,取其舊名,為上林苑,又在林苑之中,建設了上林觀。
建造上林觀之初,本是為了屯兵偵查之用。漢中被攻下來之后,南面的威脅被解除了,長安城南的防御壓力大減,這座上林觀平時也成了長安勛貴行獵寄宿的館驛。
每逢春秋之際,大批北地的可汗與都督便會帶著進貢的禮物,到達長安。李爽便于上林苑之中,招待一眾人。
在接見一眾可汗之前,李爽特意接近了斛律金。
這位河套地區聲名遐邇的大可汗,還沒有進入關中之時,便穿上了從三品的紫服玉帶,顯示出了自己的忠誠。
林地之中,李爽與斛律金帶著數十騎和鷹犬,從大早上便開始忙活起來。
狩獵并不是簡單的事情,也不是輕松的活。
得從很早便開始偵查獸群的活動范圍,往往天未亮便得進入提前了狩獵地點。
偵查等待獵物,而后伺機給予致命一擊。
往往行獵之中的很多方法與道理,都可以運用在戰爭之中,故而行獵也是練兵之法。
不過這次李爽帶著斛律金,純粹是游玩,并沒有指望用獵物來充饑。
上林苑中少有大型的野獸出現,例如老虎、熊、野豬,多見麋鹿、兔子之類的中小型動物出現。
到了近午之時,李爽和斛律金兩人找到了一個鹿群,各射殺了一只麋鹿,便返回了營地。
營地之中,鐵鍋里煮著沸水,一旁的侍從則在處理打到的獵物。
李爽和斛律金坐在一旁,喝著葡萄酒,吃著早已經準備好的飯食。
“阿六敦,這酒如何?”
斛律金點了點頭,雖然這葡萄酒和西域胡商帶來的有所差距,不過他也不好說差。
“在關中,可謂好酒了!”
斛律金的話引起了李爽一陣笑聲,道:
“阿六敦還是如此老實!”
斛律金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自從阿那瓌西逃之后,朔州北方的軍事壓力驟減,斛律金統合了西部敕勒和長城內外諸多部落,麾下近三萬騎。
不過,當了這個大可汗之后,斛律金感到的壓力卻很大。
“大王,有些事情我還是得和您說一聲。”
“何事?”
“我麾下如今人馬太多,良莠不齊,還是得將他們分劃各部,歸各小可汗統領。否則,遲早會生亂。”
斛律金并沒有將自己當做西部敕勒的大可汗,而是將自己當做了秦王府的從三品龍驤將軍。也因此,他站的角度亦是關中本位。
斛律金麾下本來只有萬騎,可隨著宇文洛生、賀拔岳、郁久閭阿那瓌相繼退出了北地爭奪賽,他麾下的兵馬數量暴漲。
這些兵馬聚集在斛律金麾下,擁其為主,已生獨立之心,久之,必然會起紛爭。
李爽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笑容。
“巧了,厙狄干也來信與我如此說!”
自從宇文泰去范陽之后,厙狄干就帶領部下去了恒州,前來投靠之人也很多。
不過恒州不比朔州,平城有獨孤信、宇文導統率代人之兵,山中有劉蠡升的稽胡,北面有東柔然,南面還有馬邑的漢軍,厙狄干的部眾也只從數千暴漲到了一萬余。
斛律金、厙狄干都是如今北地威名甚重的大可汗。
當然,能從六鎮起事到如今還在北地混的威名不重也不可能。
眾人歸附他們,自然是想要將他們當老大的的。可問題是,他們兩人就不想要當這個老大。當老大是要為小弟負責的,而這幫小弟可不是善茬。
斛律金聽了,眼睛一亮,看來厙狄干也遇到了和他同樣的狀況。
底下的小弟一個個都想要更進一步。
可問題是,斛律金能帶著他們搶誰?去北海搶鐵勒諸部還是去居延澤找郁久閭阿那瓌?
再這么下去,不是他們這些小弟被換了,就是他這個老大要被換了。
“對了,千秋為何沒來?”
李爽聽了,道:
“宇文泰入秋之后,便興兵北上,討伐契丹。為防有變,厙狄干率部去了柔玄鎮。”
斛律金聽了,點了點頭,問道:
“大王,拆分部眾之事,該如何?”
厙狄干麾下萬余騎,遭受的壓力還沒有斛律金大。
李爽聽了,微微一笑,道:
“時機未到!”
便在此時,有侍從前來稟告道:
“大王,三夏諸部可汗攜子弟已至上林觀。”
“賀拔岳到了沒有?”
“稟大王,龍城縣男還未至。”
“讓他到了之后,替本王招待這些人。”
“諾!”
統萬城被攻下之后,夏州被分割成了數州,原本歸順于賀拔岳的部落也都被分散到了各地。
賀拔岳的部曲雖然被誅滅,可他在北地一眾部落之中,依舊有著很大的威望。
到達上林觀之后,賀拔岳穿著一身紅色的官服來到了一眾三夏之地部落來使面前。
這些來使大多是各自部落的首領和他們的子弟,他們見到賀拔岳之后,有些感嘆。
曾經意氣風發的夏王,到了如今,看起來十分滄桑,穿著一身“借緋”而來的官服,在一眾使者面前,顯得很是溫和,像是一個與世無爭的退休干部一樣。
“夏王!”
一眾來使當即想要跪下來行禮,賀拔岳忙著擺手道:
“不可如此,我已不是夏王了。今日,我奉了秦王之命,前來招待爾等,自可盡歡!”
賀拔岳坐在主位,很快,侍從上了酒水、蔬果、烤肉等物。
等到侍從退下,賀拔岳端起了酒杯,道:
“諸君盡飲!”
宴會之上,很快彌漫起了歡樂的氛圍。
眾人敘述著昔日的情誼,感嘆著一起作戰攻打六鎮亂賊為朝廷效命的美好時光。當然,他們中不少曾經也是六鎮亂賊的事情自然也沒有人會提。
到了最后,有人哀嘆起了生活之不易。
“我等不似斛律金、厙狄干等秦王舊部,連紇豆陵步蕃也比不了,日子苦得很,春秋兩季還要向長安進貢,一年到頭也只有在長安的幾日,才能盡歡。”
“爾等不是帶著部眾跟隨了斛律金么?”
“斛律金何曾將我們當做自己人,每每有好處都輪不到我們。若是夏王還在——”
說到這里時,說話之人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干脆就裝醉,倒在了桌案之上。
尷尬的氛圍很快被賀拔岳的笑聲揭過,眾人也都喝起了酒來。
等到桌上的果蔬、烤肉都用盡了,宴會將散,賀拔岳站起來道:
“諸位早些休息吧!”
便在此時,有人問道:
“秦王何時見我們?”
“大王這幾日有要事,令我招待諸位。大王說了,各部使者回去之時,可在上林苑的馬場挑選兩匹名馬,并受布絹、鹽鐵等賞賜。”
有人聽了,抱怨道:
“這是嫌我們帶來的貢物少,連見也不愿意見么?”
賀拔岳帶著三夏諸部的可汗在上林苑游玩了幾日,并沒有等到李爽,而是迎來了賀拔貞。
“夫人!”
賀拔岳回來之時,在自己的屋子外見到了十名甲士。屋中,賀拔貞早已經在等待了。
賀拔貞的肚子不小了,見賀拔岳回來,揮了揮手,讓自己的侍女先出去。
“兄長!”
賀拔岳到長安后,幾乎沒怎么見過賀拔貞。如今一見,她的臉上依舊是過去的笑容,不禁讓賀拔岳心中觸動。
“不敢當夫人此言!”
賀拔貞搖了搖頭,道:
“我們雖不是親生兄妹,可我自小便住在兄長家中,多受兄長照拂。武川那等地方,過的什么日子,我如今回想起來,還有些驚懼。若無伯父和三位兄長,我如今怕是不知在哪了。”
賀拔貞依舊是小時的性子,甜美的笑容下是不輸男兒的堅毅與倔強。
賀拔岳聽了,回想起了賀拔貞小時候不服輸,也要跟著他們去打柔然人的模樣,不禁露出了笑容。
“可惜,都過去了!”
賀拔貞點了點頭,道:
“我們都要向前看!”
說著,賀拔貞從袖子里掏出了一袋金子,交給了賀拔岳。
賀拔岳不解,道:
“夫人何意?”
“兄長如今居住的地方太過艱苦,我已然和大王說過了,給你換一個大一點的宅子。這些金子都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兄長拿了,置辦些家具,最好,再找一個照顧兄長的女人。”
賀拔岳面色微動,看著賀拔貞,什么都沒有說,最終,只是行了一禮。
“多謝夫人!”
“兄長不必如此,我先回去了。”
賀拔岳送賀拔貞離開,看著她的背影,滋味莫名。
一直到太陽落山,賀拔岳都坐在屋子里,一動不動。
入夜,賀拔岳的屋外有些響動。
十幾個年輕人潛入了他的房間,見到賀拔岳,行了一禮。
“夏王!”
屋中并沒有點燈,借著月光,可以勉強看清對方的臉。
“離館中其他人呢?”
“夏王放心,我等在他們醉酒之后,才前來的。”
“事已至此,你們都想好了沒有?”
“我等都想好了,愿隨夏王!”
這些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可語氣之中帶著一股興奮之感。
賀拔岳卻沒有如他們一番,甚至心中還有些悲哀。
曾經跟隨他的人是何等的勇士!
可如今,他所能借助的力量,只剩下了這些年輕氣盛的胡人子弟。
他們雖然年輕氣盛,不過都精于弓馬,加上帶來的仆從,至少還能拉起百余騎。
只要運用得當,亦是一把鋒銳的匕首,能夠插進敵人的咽喉。
一眾年輕的胡人貴族子弟中,有人憤憤不平,道:
“大野爽用甜美的話語誘騙我們的女人,用精美的絲綢與精致的器物讓我們的父輩沉迷享樂,用官職讓部落之中的勇士效力,卻從不讓真正有智慧的人登上高位,而是選擇任用一些愚蠢的人掌管部落。再這些下去,草原上驕傲的雄鷹將會失去榮耀。大野爽想要將我們馴服成聽話的鷹犬,只有他死了,我等部落才會走向對的路。”
賀拔岳心中不以為然,但還是贊許道:
“諸位能如此想,實乃大幸!”
說著,賀拔岳便掏出了一張盟書和一把匕首。
“當歃血為盟!”
“謹遵夏王之命!”
等到一眾人一一在盟書上簽字之后,賀拔岳心中松了一口氣。
“欲殺大野爽,如今便是良機。”
“可大野爽的行蹤不定,我等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了,又如何能打過他身邊的護衛?”
上林觀很大,從最初的一座瞭望塔擴建成了大型的建筑群,他們所在不過是邊角的一座離館。
李爽每日宿在哪里,根本不是他們能知道的。
賀拔岳聽了,笑道:
“爾朱榮當年何等的威風,只要找到合適的地方,合適的時機,也一樣能殺了他。諸君難道還不如那些太學生么?”
說著,賀拔岳又道:
“行獵用的弓箭、匕首,隨處可得,至于馬匹,上林苑就有馬場,得之不費工夫。我等只要知道了大野爽在哪,便可擊殺之。”
“夏王知道?”
賀拔岳點了點頭,道:
“爾等回去之后,等待我的命令。”
“諾!”
眾人離散,賀拔岳站起了身,從袖子中拿出了那一袋金子,自嘲道:
“可惜,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