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
信都!
自從爾朱榮死后,河北世族趁勢而起,各據州郡,與爾朱氏相抗。
這樣的局面一直維持至今,便是爾朱氏已然覆滅,河北大部分州郡的州郡之長依舊出自世家。
河北的世族在州郡各個位置上塞滿了自己的人,正如聽說高昂坐鎮碻磝城后渤海高氏所做的一樣。
可讓高乾沒有想到的是,高昂非但拒絕了,還將兵馬派過了黃河,占領了相州、冀州三個郡的土地。
高昂驅逐當地的守令,換上了自己的人馬,頒布了政令,下令以后這些土地上征收的錢糧都送到碻磝城去。
李爽進入洛陽后,河北一眾世族對此是帶著警惕心的,暗中定下了攻守同盟。
高乾沒有想到,破口是從自己這里出現的。
關鍵是,若是別人,高乾還好推拖,可高昂,他卻是沒有辦法舔著大臉說跟自己沒有關系。
世人只見,高乾派遣二弟高慎和四弟高季式去了一趟碻磝城,高昂不久之后就動兵北上了。
誰都會懷疑是不是高乾要與李爽勾結,趁勢爭取更多的利益。
至少,清河崔氏那邊是這么想的。
“仲密回信說,他去清河那邊連門都沒讓進。”
冀州刺史封隆之的話讓高乾的面色大變。
世族之間,最重要的是各自給面子。
這樣的表態意味著清河崔氏的人對高昂北上事件很是不滿,而且將這帳算到了高乾身上。
高氏兄弟起事之后,進據信都,但高乾并沒有自己當刺史,而是將封隆之推上了前臺。
渤海封氏以律學聞世,乃是律學世家。封隆之較之高乾兄弟,在冀州百姓中口碑更好。
“敖曹究竟要干什么!”
高乾有些咬牙切齒。
高昂攪得本來已經平靜的河北又起了波瀾,關鍵是渤海高氏并沒有實質性的獲得收益,得到收益的是高昂和他麾下的武勛之臣。
高昂固然是高乾的三弟,可他麾下的武勛之臣和渤海高氏并沒有關系。
封隆之比較冷靜,他與高乾是合作伙伴,但他是臺面上的掌柜,高乾才是幕后的東家。
這件事情說大很大,說小也可以很小。
正如高昂放出的話,都是渤海高氏,他怎么就不能分一份?
“乾邕,如今不是高昂要做什么,而是你要做什么!”
“我?”
高乾看著自己的合作伙伴,漸漸冷靜了下來。
封隆之分析道:
“元悅敗了,梁軍沒有北上繼續爭懸瓠、彭城等中原重鎮,河南便是定了。秦王派遣高昂、元欣兩位上將軍,各領兵馬入主碻磝城、彭城,其意便是掌控兗、濟、青、徐等州郡。如今敖曹北上,止于錢糧土地之爭,不要再牽扯到其他了。”
封隆之說的隱晦,高乾卻是聽得明白。
所謂“其他”,指的便是洛陽那邊的李爽。一旦他下場了,對于他們來說,便是大麻煩。
高乾聽了封隆之的分析,心中很快就有了計較。
高昂占他們這邊的土地錢糧,高乾可以給了,可清河崔氏那邊的,卻相當棘手,得讓高昂吐出來。
“我只是擔憂,樹欲靜而風不止!”
便在此時,外面一聲傳報,高季式來了,還帶來了許多的禮物。
只見高季式興高采烈的帶著禮物走了進來,高乾見了,卻是臉都綠了。
搶了清河崔氏的東西來送我?
這不擺明了要把這口鍋往自己頭上甩么!
“大兄,我奉三兄之命,來送禮了!”
“這些東西我不要,哪里來的送哪里去!”
高季式點了點頭,然后一聲不吭的打算走了。
高乾、封隆之見此,反倒是慌了。
封隆之趕忙叫住了高季式,問高昂是什么意思?
“三兄你們還不了解么,他說了,他送的禮還沒人敢不收的。你們要是不收,他就親自帶兵到信都再送一次。”
高乾聽了,氣炸了。
“他干脆連這信都也占了去!”
高季式聽了這話,欲言又止。
高乾一愣,反應了過來,破防了。
“這小子還真有這個心思啊!”
高季式好生撫慰道:
“三兄身為上將軍,鎮守之地怎么也得是鄴城、信都、彭城這等城池。如今在碻磝城,著實是委屈了。”
信都是冀州的首府,不但城池堅固,而且周圍人口眾多,土地肥沃,水利發達。
六鎮起事之后,信都遭到了六鎮軍的圍攻,城破之后一度荒廢。可底子在,六鎮之亂平息之后,經濟很快恢復了。
對于高季式的話,高乾非但沒有感受到撫慰,反而很是窩火。
“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收拾了!”
高乾和高季式是兄弟,可差著將近二十歲,說是兩輩人也不為過。
所謂長兄如父,高乾火了,高季式還真有些畏懼。
高季式立馬躲到了封隆之身后,道:
“大兄要收拾我,我受著也就是了,不過三兄說了,地他是不會還的。”
高季式說完,立馬就逃走了。
封隆之看著高乾,卻見他沉默不語,正要上前安慰兩聲,卻聽高乾喃喃道: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當初我就不該看上博陵崔氏的小娘子。若是我沒有看上那個小娘子,敖曹也就不會去綁她;若敖曹不去綁她,也不用為了避禍遠走他鄉;若是沒有遠走他鄉,又怎么會遇到大野爽;若是沒有遇到大野爽……”
說到這里,高乾自己都感到委屈。
高乾無比懷念以前的三弟。
以前的高昂武勇絕倫,對他這個大哥卻很尊敬。
自從遇到李爽后,一切都變了。
如今的高昂,又橫又精,還武勇絕倫。
封隆之聽了,也不知道該怎么勸了,只能道:
“事已至此,還是先進晚食吧!”
鄴城。
高歡最近很不安。
“賀六渾,你如何了?”
屋中,正在給高澄準備衣物的婁昭君看著奇怪,隨口問道。
高歡嘆了口氣,道:
“高昂帶兵到了河北,占了三個郡的地。”
婁昭君聽了,沒放在心上。
“占就占唄,又不是你的轄地,你操心做什么?”
高歡聽了這話,苦笑了一聲。
“就怕和我有關!”
婁昭君有些疑惑,卻見段韶匆匆跑了過來,站在屋外,拱手道:
“主公,尉景讓我來通報,侯景來了,嚷著要見主公。”
高歡面色一變,道:
“這廝終究還是來了!”
一時間,高歡很是無可奈何,道:
“就說我病了,不能見客!”
“諾!”
段韶離開,婁昭君看著高歡這樣子,笑了。
“我說你最近怎么不往其他院子里跑,一直待在我這里,原來是在躲侯景啊!”
高歡說了實話,道:
“我不是想著在你這里,侯景能有所顧忌么!”
高歡是這么想的,可他失算了。
侯景沒有顧忌。
“別攔我,攔我做什么,又不是外人!”
侯景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尉景想要攔著,可侯景悄然間已經到了屋外。
“還說病了,這不是好好的在這里。”
說著,侯景看向了婁昭君,打了一聲招呼。
“嫂子!”
婁昭君微微點了點頭,以作回應,繼續在整理衣物。
高歡看著侯景,責怪道:
“你有沒有禮數,這是內宅,你說進來就進來?”
侯景卻是沒皮沒臉,道:
“我這也不是想著許久未見,來見見賀六渾和嫂子么?你要是責怪,那我就出去,投一次拜帖,做足了禮數,如何?”
高歡哼了一聲,別過了頭。
屋中,主打的是一個氣氛尷尬。
侯景卻是絲毫沒有一點尷尬的樣子,在屋中來回走動著。
高歡讓尉景先退了下去,就這么和侯景耗著。
“嫂子,你這衣物是給高澄準備的么?”
一說到高澄,婁昭君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如何,看著得體吧?”
侯景點了點頭,道:
“得體是得體,可這衣料是差了些。”
婁昭君一聽,眉頭一皺,略有同感。
“澄兒年歲不小了,該找大儒拜師了,我也是急了些,沒有買到好的料子,就忙著做了。”
“我那還有一匹上好的蜀錦,這就給嫂子送來。”
婁昭君一聽,臉上笑容更盛。若是侯景送料子給她做衣服,婁昭君反而不會如此。可給高澄做,那就不同了。
“這是不是太費事了?”
“咱大侄子的事,如何能說費事?”
高歡看著這幅場景,越發的無奈,打破了侯景的話茬。
“你來做什么?”
侯景收斂了笑容,道:
“賀六渾,你知道么,高昂私自帶著兵馬,北渡大河,占了三郡之地,實在是——”
看著侯景臉上那副表情,高歡打岔道:
“讓你羨慕?”
侯景被人道破了心思,咳嗽了一下,掩飾心中的尷尬。
“賀六渾說笑了,我一向是奉公守法,維護綱紀。聽聞了如此駭人之事,怎會羨慕?”
高歡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吐槽。
奉公守法,維護綱紀,這幾個字哪一個和侯景扯得上關系。
“那你要如何?”
“這河北之百姓,亦是大魏子民,高昂如此目無法紀,必須上奏朝廷,狠狠參他。”
“那你參唄!”
高歡的樣子讓侯景很是憤慨。
“賀六渾,你身為渤海高氏,遇到如此敗類,如何能置身事外!當為眾人之表率,大義滅親!”
高歡揮了揮手,讓侯景湊了過來,在他耳邊小聲道:
“萬景,這都幾回了,這種爛事每次都要扯上我作甚?”
“這不趕上了么?”
高歡反問道:
“每次都這么巧?”
“就是這么巧!”
兩人細語時,婁昭君發話了。
“萬景說的也對,賀六渾是該如此。”
侯景一聽,立刻道:
“嫂子都如此說了,事情就這么定了!”
說著,侯景也沒有給高歡反應的時間,起身就離開了。
高歡看著婁昭君,埋怨道:
“昭君,你為何答應他,就為了一匹蜀錦?”
婁昭君搖了搖頭,問道:
“你若是不答應,明日高昂占了你的轄地,你該如何?”
婁昭君整理著價值不菲的衣物,想了想,道:
“澄兒穿不上了,洋兒還小,算了,等洋兒長大了也可以接著穿。”
金鏞城。
“秦王,這高歡也太不像話了,如何能如此做呢?”
元寶炬接到鄴城那邊的奏疏后,立刻找到了李爽。
近日,元寶炬已經感受到了來自朝堂之上的壓力,為的便是高昂之事。
擅自興兵,驅趕朝廷的官吏,這事往大了說,與謀反無異。
當然,如果北魏朝廷還是原來那個朝廷的話,早已經發兵征討了。
李爽接過了奏疏,看了一遍,道:
“賀六渾所言,甚是有理!”
元寶炬一時沒有弄明白,看著李爽,問道:
“可高昂不是秦王的——”
“陛下,如此目無法紀之事,應當查處。”
元寶炬聽著這話音,問道:
“那秦王想要如何查處?”
“高昂私占之土地,必須退還。”
說著,李爽嘆息道:
“以他的功勞,本來是當個郡公也綽綽有余,如此一來,怕是只能是個縣公了。”
元寶炬聽了,追問道:
“那三郡之地該如何?”
“陛下,這正是臣要說的。河北各州所轄之地過大,朝廷很難管理,以這三郡之地,重設一州,再由朝廷選派賢能去擔任州郡之守,如何?”
元寶炬聽到了這里,總算明白了。
“秦王所言甚是,朕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朕怕這朝廷中一些老頑固,不肯如此,會一力阻攔啊!”
李爽看著元寶炬,道:
“這大魏一京六道百余州,都在陛下的肩膀上扛著。為了天下蒼生,陛下也該爭一爭!”
元寶炬面色一變,有些扭捏,道:
“這大魏一京六道百余州,雖在朕的肩膀上扛著,可朕就怕扛不住,誤了秦王之大事。”
“陛下不可妄自菲薄。”
元寶炬拉著李爽的手,問道:
“秦王,你就給朕出個主意,該如何?”
李爽悠悠的道:
“這都是社稷之臣,德高望重的,馬上就要祭祀天地宗廟了,陛下當仔細些,免得讓人說這些社稷之臣大不敬。”
回到皇宮之中的元寶炬,還有些震撼,正好遇到了乙弗皇后。
“陛下見了秦王,怎得如此?”
元寶炬喃喃道:
“大野爽能至此,非是常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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