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率兵北上,將原本河北三郡的官吏都驅趕了,換上了自己的人。
李爽痛斥了一番,讓高昂退地,但卻將這三個郡設為了魏州。
洛陽城中的一眾公卿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李爽在試探他們的底線。
關東四姓,加上隴西李氏,多年來互為姻親,在朝堂上形成了攻守同盟。
這幫公卿很清楚,這是李爽試圖打亂舊有的秩序,重新編織新的網絡。
對于李爽試探他們底線的事情,一眾公卿非但不怒,反而很高興。
一眾從舊時代走過來的老天龍人都激動壞了。
終于碰上一個正常人了!
哪能像爾朱氏那幫廢物一般,理也不占,試探也不試探,說不過就拿起了刀,要突突人的!
粗暴!
不體面!
一眾老天龍人充滿了斗志,決定在熟悉的領域內繼續發光發熱。
對于高昂的行為,堅決打擊;對于朝廷的威嚴,誓死捍衛。
大野爽,來戰斗吧!
正當一眾公卿上了大量的奏疏,想要形成一股輿論壓力,將高昂批倒批臭的時候,元寶炬按下了暫停鍵。
要祭祀了!
元寶炬去歲登基改元,今歲正月的祭祀可謂隆重。
對此,洛陽的群臣多少有些應激。
當年爾朱榮搞得河陰之變,成為了多少公卿心中的噩夢。
好在元寶炬進行祭祀的地方不是在河陰。
天微微亮,洛陽內城之中公卿所在的里坊大門緩緩打開,公卿們所乘的馬車、牛車陸續出了坊門,在侍衛們的護衛下,向著北魏的宗廟而去。
相比于祭祀之事,一眾公卿此刻心中最為關心的還是河北那三個郡的事。
他們打算在祭祀之后,繼續上疏,要朝廷給個說法。
北魏孝文帝改革之后,祭祀早已經流程化。
一眾公卿對這些流程爛熟于胸。
爾朱氏進入洛陽掌控朝政之后,廢除了昔日的禮制,改用北人的那套,甚至搞什么鑄金人。
對此,一眾公卿嗤之以鼻,可也沒有辦法。
都知道爾朱氏窮兵黷武,倒行逆施,不會有好下場。
可爾朱氏實在是太強了。
爾朱氏沒有根基,可他們只要在軍事上能鎮得住,就可以可持續性的窮兵黷武。
直到李爽的到來,爾朱氏的天下就此覆滅。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改回了昔日的禮制。
祭祀一開始很順利,直到祭祀宗廟之時,元寶炬那邊出了岔子。
大量的士兵涌入了宗廟內,將一眾公卿圍了起來。
對此,一眾公卿很是心慌,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
難道大野爽也來要來一次河陰之變么?
一眾老天龍人心中驚疑不定,懷疑是不是自己罵得太狠了,李爽要翻桌子了。
直到元寶炬那邊給出了解釋。
元寶炬因為思念歷代先帝,傷心過度,昏倒了。
聽了這個消息,一眾老天龍人根本不相信。
元寶炬什么人,當年樂律、調音兩里的常客,沒錢耍無賴的模樣他們又不是沒見過,他能因為這事傷心過度?
心里這么想,一眾公卿很快就開始了他們的表演。
“陛下至純至孝,實乃大魏之福!”
“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然心慰。”
夸贊之詞一時不絕,可很快,這些公卿就發現了不對。
元寶炬怎么還沒有醒?
你裝一下就行了,打算裝多久?
三個時辰后!
元寶炬終于醒了,一眾在太陽底下站得快要虛脫的公卿們腰酸背痛的,有的人視野都快要模糊了。
期間,有人累的受不了想要坐下來,可很快就被受以大不敬之名呵斥了,不得已只能重新站起來。
元寶炬道:
“賜胙肉!”
很快,一盤盤沒有煮熟帶著豬皮豬毛還有騷氣的豬肉被端了上來。
這味道,光聞一聞就受不了。
元寶炬高聲道:
“群臣享用胙肉!”
這一刻,一眾公卿都明白了。
這是個陰謀!
tm的!
嘴不過就來這一套是吧!
熬老頭是吧!
大野爽,真有你的!
一眾公卿這么想,可還是得將沒煮熟的豬肉都吃了。
只是,有的人還沒吃上幾口,就惡心的吐了。
“大膽,竟敢對胙肉不敬,是何居心!”
將胙肉吐掉的人很快就被帶了下去,送進了牢里。一眾站了大半天的公卿,不得不含淚繼續吃完。
皇宮。
“皇后,朕今日可是打了一個大勝仗!”
回到宮中正在敘述自己戰績的元寶炬很是激動。
“這幫老家伙,平日里一個個堯舜禹湯的,今日都趴下了。”
乙弗皇后聽了元寶炬的話,無奈的搖了搖頭。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元寶炬的主意。
這么損的招,元寶炬可想不出來。
“秦王就是這么教你的?”
元寶炬的臉上帶著敬佩之色,道:
“這才哪到哪,大野爽還教了朕兩招,朕打算以后看這幫老家伙不順眼的時候給他們用上。”
乙弗皇后聽了,有些無語。
這招就已經夠損了。
這幫公卿大多上了年紀,先是站了三個時辰,又吃完了沒熟的帶毛豬,還被送到了天牢,回去沒有個把月怕是緩不過來。
“陛下,還是以仁德為上,適可而止。”
乙弗皇后勸諫著,元寶炬卻是笑了。
“這一個個老家伙平日里裝的跟什么似的,好似孔孟在世一般,合著他們當初去樂律里、調音里的時候,當朕沒在么!”
元寶炬終于發現了這幫公卿的弱點。
他們法抗高,可是物抗低啊!
權力的爭斗,往往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金鏞城。
李爽正站在百尺樓上,看著遠方正在建設的永嘉倉。
侯景從外而來,站在李爽身邊,只見李爽嘆了一口氣。
“朝廷綱紀敗壞,朝廷公卿居然連胙肉都不愿享用,一個個奢靡日久,全忘了社稷之艱難。”
侯景道:
“大王說的是,臣去了牢中看了一圈,那幫公卿都說自己知錯了,愿意悔過。”
李爽一笑,回過了頭,看向了侯景,道:
“他們真的知道錯了?”
“這幫老頭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如此,讓他們回去閉門思過吧!”
“諾!”
徐州。
河北的相州、冀州分為了相、魏、冀三州。
洛陽朝廷為此爭論許久,但最終還是畫上句話,正式確定了魏州的設立。
相比于處在風暴中心的高昂,身處彭城的元欣卻很悠然。
得了上將軍的勛位后,廣陵王元欣更加名正言順的坐鎮彭城,開始了內政、軍事建設。
當然,亂世之中,內政建設必然依托軍事建設。
北魏舊時的軍事體系已然崩塌了,相應的軍事建設自然得改變。
如今元欣這個上將軍手下沒有大量的鮮卑兵可用,得招募漢兵進入軍隊之中。那么相應的“漢人種田、胡人當兵”的制度就得改變。
所幸的是,元欣麾下由天策府派來的幕僚對于均田制、府兵制很是熟悉,能夠就地改制。
他帶來的勛臣也能作為軍中骨干,將這些漢兵組織起來,很快拉起一支大軍。
這些不需要元欣去操心,要他操心的只有徐州的大政方略。
該如何防御南梁?
對此,元欣翻遍史書,發現并不是沒有能夠參考的地方。
當年劉裕為了守住彭城,就在彭城附近的留縣、呂縣、下邳設立三壘。
悉以磚壘,宏壯堅峻,樓櫓赫奕,南北所無!
劉裕花了血本,給這三壘都包磚了。
事實上,劉裕也沒有白花這些錢,彭城三壘在他北伐的過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元欣面對的情勢和當年不同。
劉裕是為了北伐,主要的敵人都在北方。
元欣如今面對的最大也是唯一的敵人,在南面。
但思路是相通的,都是依托泗水、汴水等水系建立軍事體系。
其中最為重要的戰略要地,便是下邳。
如今的下邳不是漢末時徐州的首府,自從當年曹操水淹下邳,打敗呂布之后,原本的下邳城便漸漸荒廢了,徐州的中心也移到了彭城。
不過下邳地理位置在那,依舊是溝通沂水、泗水、淮水的樞紐。
元欣要掌控彭城和莒地,那么就不得不重視下邳。
韋孝寬抱著自己的兜鍪,從外走了進來,面色灰敗。
“上將軍!”
元欣臉帶笑意,心中早已經知道了答案,卻還是問道:
“如何了?”
“梁人舟船之利,確是厲害!”
韋孝寬顯然沒有占到便宜。
韋孝寬等人以前不是沒有與梁軍交過手,不過那時的梁軍并不是全盛狀態。
在漢中與關中之間的山地之中,在南陽北部,梁軍的確不是他們的對手。
可這里不同,江淮水域的梁軍處在全盛狀態。
利用交錯縱橫的水網,梁軍的水軍可以快速穿插,戰術多變,而他們的騎兵部隊受到了很大的壓制,完全發揮不出實力。
元欣對此,早已經了然。
相比于關中出身沒有見到過梁人水軍的韋孝寬,元欣這位北魏的宗王,對于梁軍更加熟悉。
畢竟,北魏和南梁這幾十年來打生打死,十幾萬人級別的大規模戰役打了都不止一次了。
“梁軍所用之馬,多出于西南,馬小耐力很強,不適沖鋒,多為偵查、運輸之用。少許軍中精騎之戰馬,也是與吐谷渾互市而來,寶貝得很。梁軍的騎兵不如我們,可水軍卻很強悍。樓船、艨艟、斗艦、火舫等大小艦船不下數十種,各有各的用處。我們看見他們的水軍,正如他們見到我們的騎軍一般。”
韋孝寬聽了,點了點頭。
剛進入彭城之時,韋孝寬對于梁軍多少有些輕視。不過親自南下和梁軍碰了碰之后,他才發現梁軍的戰斗力并不弱。
越是水系復雜的地方,梁軍的戰斗力越強悍。梁軍的水軍在江淮之地,甚至比北方草原上的胡人游騎更加難纏。
江淮之地,可謂梁軍的主戰場。
淮水以北,中原水系繁多,但并不復雜,騎兵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水軍卻很少能夠找到主場。也因此,宋文帝元嘉北伐之后,南朝變得更加務實了,務在彭城、壽陽之間。
元欣見韋孝寬如此,心情很好,繼續道:
“梁人不善弓馬,但軍中多備弩,配合艦船,我們的騎兵根本奈何不了。”
韋孝寬想了想,問道:
“以前魏軍是如何贏的?”
韋孝寬這么說,顯然沒有將自己當成是魏軍。
元欣也不在意,事實上,他也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做北魏的廣陵王了。
“梁軍北伐敗了,我軍再南下,遇到的阻力就小很多了。當年太武帝能飲馬長江,也是在宋軍北伐戰敗,失去了主力之后,才得以實現的。”
韋孝寬聽了,有些明白了。
“梁國的太子蕭綱不久之前到了壽陽,犒賞將士,三軍振奮。看樣子,梁軍并沒有主動出擊的跡象。”
元欣聽了,安撫道:
“梁軍不北上,我們就守好彭城,經營好兩州之地,積累糧草軍械。尤其是下邳之地,要好生經營。梁軍北上,我等南下,必由此地。”
韋孝寬聽了,點了點頭。
“屬下明白了!”
壽陽。
“有勞陳將軍南下了!”
蕭綱見到陳慶之時,很是客氣。
陳慶之是蕭衍的棋童,也是梁國之中聲名響亮的大將。
從過去的韋睿、曹景宗、裴邃,到不久之前逝去的韋昭,再到如今的陳慶之、蘭欽、羊鴉仁,南梁從來不缺乏大將。
甚至可以說,將星璀璨。
但南梁用兵,多以宗室為主帥,再以這些大將為輔,進行作戰。
好處是能夠有效制衡將領之權。
壞處是梁軍的水平直接與領軍宗室的水平掛鉤,而這些年以來,南梁的宗室越來越拉胯了。
比如當年蕭贊接手彭城,陳慶之就是輔佐。結果卻是蕭贊投敵,梁軍大亂,陳慶之率部獨保。
好在的是,太子蕭綱知道江淮防線的重要性,也知道陳慶之乃是蕭衍的心腹,并沒有做出逾矩之事,充分聽從了陳慶之的意見。
“殿下如此說,末將愧不敢當。”
蕭綱拉住了陳慶之的手,這位名將身材瘦弱,并不魁梧。
“不久之前,魏軍大將韋孝寬南下,吃了敗仗,還是陳將軍指揮得當。陳將軍以為,魏軍會大舉南下么?”
陳慶之搖了搖頭,道:
“恐怕不會,如今的那位秦王并非好大喜功之人。”
蕭綱需要一場大勝,不過他并不想要率軍北上,想的是誘敵深入。當初在漢中,他在侯景手中吃了大虧,知道厲害。
“如此,真是社稷之幸!”
蕭綱這么說,可他的想法卻瞞不過陳慶之。
陳慶之并未多言,跟在蕭綱身后,看著自己越加枯瘦的手,心中憂慮。
南梁看似繁盛,內部卻是危機重重。
殿下啊,您真的知道北面那位秦王的厲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