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感覺‘烈焰’女士離開的背影有些狼狽……”
寬闊的甲板上,眺望著逐漸遠去的拜亞姆碼頭,克里斯蒂娜對身旁的姐姐多蘿西說道。
“是嗎?我看她傻傻地笑著,還以為她因為送走了我們而感到高興呢。”
多蘿西回答道,轉身看向整體色澤為深黑,在陽光下有些發燙的甲板,以及比她們要高數倍,本身就相當于一棟巨型建筑的整體式炮塔。
她對于這艘看上去根本就沒有駕駛者,上船之后也不見任何一位船員的鐵甲艦越來越好奇了,只不過蒂娜挎包中的“神燈”在剛到碼頭時就悄然告訴她們乘坐這艘船可以盡快到達下一個目的地,才沒有因為心中的警惕和謹慎而拒絕。
如今已經離開碼頭,是時候好好詢問一下那位燈神了。
仿佛探尋到她的思緒,蒂娜一直緊捂著的挎包之中冒出一縷金黃色的、粘稠如液體的光芒,迅速在兩人身前形成了那道邊緣已經凝練的人影。
在到達第三處目的地,進一步解開封印后,這位存在似乎已經可以不經由召喚,主動離開封印物出現在外界了!
“還好離開那座城市了,”燈神同樣遙望著海平線上的“慷慨之城”拜亞姆的輪廓,用不那么威嚴、恢弘的語調道,“你們知不知道,剛才有不止一位天使盯上了我們。”
在今天短暫又充實的旅途中,蒂娜已經接受了不少直接印入她腦海中的神秘學知識的教育,知道“天使”不再是宗教中指代某些偉大的信徒的尊稱,而是在神之途徑中踏入了序列2層次的非凡者,是生命形式已經不同于人類的強大存在。
但她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這種存在盯上,甚至還不止一位?
“那位‘烈焰’女士實際上是天使,只是一直在欺騙我們嗎?”
她疑惑地問道。
“當然不是,那家伙顯然也被蒙在鼓里,現在應該已經陷入了噩夢之中,要不是我提醒你們盡快乘坐這艘船離開,恐怕你們也會遭到阻攔,被強迫進入‘夜之劇場’觀看各種有趣的戲劇和魔術表演,享受當地的美食,根本舍不得離開。”
燈神嗤笑了一聲回答,不知道是在笑話倒霉的丹妮絲,還是有感于自己的快速反應,避免了一場“災禍”。
魔術表演和美食,那能叫強迫么……對了,這家伙是想盡快擺脫封印離開那盞神燈的,如果我和多蘿西舍不得離開,對他來說確實是場災難……蒂娜嘀咕著,意識到剛才給自己派發免費門票的魔術師很可能就是燈神口中的“天使”,至于另一位是誰,從夜之劇場的誕生經歷來判斷,大概率是“姐弟”中的一員。
一旁的多蘿西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指著腳下這艘乘風破浪快速前行,卻看不到任何船員的黑色鐵甲艦道:
“但如果夜之劇場的擁有者真的是天使,而且希望留下我們的話,上了這艘船也沒有什么意義吧?天使不是能輕易摧毀一座城市的強大非凡者嗎?”
金色的燈神搖了搖頭,道:
“其他任何船只都無法阻止那兩位天使,但這艘除外。
“因為它是一艘……幽靈船。”
話音剛落,蒂娜就有了強烈的失重感,身體止不住往下墜落,甚至出現了旋轉。
她面前的黑色炮塔,高高的上層建筑和頭頂的藍天、四周的海面都瞬間消失,濃厚的黑暗如潮水般涌來。
這一刻,蒂娜仿佛回到了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下傾聽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一秒秒數著數期盼著禁閉時間的結束,期待著那扇木門被打開,光明傾瀉而入。
沒等從失重中落地,她就蜷縮起來雙手抱膝,進入了應激的狀態,雙眼緊閉著,幾滴淚水被擠出了眼眶,飄向空中。
希望這次不要太久……她在內心祈禱著。
但預想中的撞擊并未出現,蒂娜被一股力量托著,宛如被捧在手心般緩緩停止下落,雙腳著地,踩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她緩緩睜開雙眼,發現四周確實如猜想般伸手不見五指,但環境并非地下室的陰冷潮濕,而是一種干燥的灼熱。
我是……掉進那艘鐵甲艦的內部了?剛才燈神說這是一艘幽靈船……她反應過來,摸了摸挎包,發現黃金打造、頗有質感的神燈再次不見了蹤影。
燈神?
她在腦海中呼喊了一句,并未得到回應。
“多蘿西,你在嗎?”蒂娜高呼出聲,有些破音的喊叫聲回蕩在狹小的艙室中,“媽媽?爸爸?”
沒有人回答她。
冷靜,冷靜,蒂娜,現在你還在這艘船上,多蘿西肯定也在,也許她只是掉進了隔壁的艙室,馬上就會過來……她在心里安撫著自己,身體卻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摸索著向艙室邊緣、角落躲去。
只有背靠堅硬的墻壁,盡量縮進誰都注意不到的角落內,她才能感到安心。
然后,就是等待看上去嚴厲、無情,但不會真正拋棄自己的媽媽打開地下室的門……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某個方向傳來一陣低沉卻帶著整個艙室顫動起來的轟鳴聲,隨后就是金屬碰撞和摩擦的嘎吱聲。
砰——
艙門被從外打開,一道銀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圍,蒂娜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一處狹小且沒有任何陳設的房間中,圓形的舷窗被死死封住,粗細不一的管路從天花板附近通過,唯一的艙門呈兩側筆直、上下半圓的環形,只能勉強容一人通過。
此時,多蘿西站在門邊,手中抱著古樸銀鏡,身邊是不斷閃現、照亮四周的電光,宛如排開黑暗帶來光明的天使。
“姐姐!”
蒂娜眼角帶淚,內心驚喜地沖向對方,一把將其抱住,卻因為兩人緊緊相擁壓住了阿羅德斯之鏡導致周圍的亮光消散而不得不放開,臉頰通紅地解釋道:
“我只是,只是……”
“好了,我知道,不用怕了。”
多蘿西并沒有像平時一樣冷淡地回應,而是帶著笑容安撫著從小就懼怕黑暗的妹妹,直到她真正冷靜下來。
“可是……”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擦在了多蘿西的衣服上,蒂娜收斂情緒,斷斷續續地說道,“燈神,燈神不見了,我們也被關在了這艘船里面……”
雖然姐姐出現,還帶來了光明,但封印物的消失還是讓她很是失落,有一種任務完成到一半就不得不放棄的委屈感。
“如果這艘船真的懷有惡意,只要把我們扔進海里就行了,在遠離拜亞姆的海域,哪怕我們會游泳也活不下去。”多蘿西冷靜地分析道,“它肯定有什么意圖,才將我們關進了艙室之中。”
仿佛為了驗證她的猜測,兩人所處的艙室外傳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很快,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由阿羅德斯帶來的光芒邊緣。
那是一個年齡看上去跟蒂娜差不多,體型更為嬌小,穿著一身樸素白裙的黑發少女,她面容姣好,缺乏表情,金色的眼眸在黑暗邊緣閃閃發亮,雙足卻赤裸地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一步步走來,發出跟剛才一樣的啪嗒聲。
白裙,赤腳,面無表情……蒂娜立即想到了各種和傳聞里的女鬼,剛被姐姐安撫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就在她幾乎忍不住要拖著多蘿西逃跑時,離她們已經只有數米的少女終于停下了腳步。
“她說的對,我確實沒有惡意,”少女突然開口,清脆帶著些稚嫩的嗓音響起,“把你們請到這里,只是為了隔離‘許愿神燈’的感應,讓我們的對話不會被祂知道而已。
“在路過拜亞姆時,我就注意到了你們,注意到了這件封印物的存在,因此才停靠碼頭,果然,你們來到了這里,登上了這艘船。”
許愿神燈……說的是關著燈神的封印物?等等,這個女孩說“祂”?那是稱呼天使或者更高位格的神靈的指代,難道燈神的位格這么高……原本由于女鬼越發靠近自己而頭腦一片空白的蒂娜思緒開始轉動,一個個念頭連番浮現。
“那你又是誰?為什么怕被那個燈神發現?”想到對方話語中蘊含的意思,蒂娜有所猜測,“難道,你是這艘幽靈船的船長?”
少女搖了搖頭:
“我不是這艘船的船長。
“我就是這艘幽靈船。”
場面一時陷入了尷尬的沉寂之中。
“你是說,你就是我們腳下的這艘鐵甲艦?而非一個,嗯,活著的人?”
良久,更快反應過來的多蘿西小聲重復道。
“兩者都是,在晉升序列1,成為‘弒序親王’后,我已經擁有了真正的肉體,但本體依然是這艘活著的戰艦,兩者皆為我身體的一部分。”
少女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序列1,律師,又或者說“黑皇帝”途徑的“弒序親王”……蒂娜感覺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難以相信一位高序列非凡者,神靈之下最強大的存在就這么站在自己面前,還說她是一艘航行于海上的幽靈船。
但這一天里她已經遇到了太多的神奇事情,什么能實現人愿望的黃金燈盞,會做魔鏡占卜和問答游戲的銀鏡,能把人瞬間傳送到千里之外的門扉,可以男女之間隨地大小變的非凡者。
一艘可以化為人形的幽靈船,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存在。
至于一位序列1的天使,或者按神秘學世界的觀念,一位大天使就這么出現,對于接觸這個世界僅僅一天,還沒有形成非凡者之間強弱觀念的蒂娜來說,反而不是最大的問題,反而還驗證了之前燈神所言,上了這艘船,拜亞姆的兩位天使就無法留下自己的說法。
畢竟1大于2,天使之間亦有不同。
做好這些心理建設后,蒂娜壯著膽子,向表情冷漠的少女問道:
“那我們該怎么稱呼您呢?”
“我是阿黛爾·特倫索斯特,你可以叫我阿黛爾,畢竟我現在看上去和你年齡相仿。”
自稱幽靈船的少女沒有隱瞞,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看上去年齡差不多,意思是實際上差很多……蒂娜剛有反應,一旁的多蘿西就驚訝地重復:
“特倫索斯特?
“是第四紀元那個強大的特倫索斯特帝國嗎?這應該是當時皇室的姓氏吧?”
為什么一艘船會叫這個名字?祂或者它源于第四紀元,歸帝國所有,還是因為其他的、更深層次的原因?
聽到這個名字,比起妹妹愛看的冒險,對歷史與各國文化更感興趣的多蘿西內心不免有些多想。
阿黛爾微微頷首,用有些飄忽的語氣回答:
“這個姓氏經歷了漫長的時光,起初是所羅門帝國的天使家族,而后又與那位‘血皇帝’圖鐸建立了聯合帝國,最終雙方分道揚鑣,各自占據一半北大陸,直到四皇之戰爆發,蒼白席卷大地,所有凡間的神靈都被埋葬,七神共治的第五紀元到來,才湮沒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我誕生于黑皇帝所羅門第一次隕落,特倫索斯特家族繼承了部分遺產的混亂時期,遺傳了父親體內多余的那份‘平衡者’特性,當然,也成為了祂的一份保險,一種復活的手段。
“源于所羅門帝國的幽靈船制造方式,需要先建造船身,再以半神的‘煉金術士’的力量將所需的非凡特性封入其中,制作成擁有活著特性的船形封印物。但較為特殊的那少部分,則是最強大的戰艦與最強大的圣者甚至是天使的靈體、非凡特性和力量結合形成,這種幽靈船有可能誕生自我意識乃至自我認知,形成生前的模樣。”
總感覺聽到了許多和歷史記載中不同的描述……阿黛爾就是祂所說的后一種幽靈船,所以才具備大天使級別的力量嗎?多蘿西瞳孔微微睜大,正要追問自己不懂的部分,阿黛爾就像是不愿繼續深入談論自己出身一般換了個話題:
“在過去,我曾多次見過你們攜帶的那件強大封印物,它被稱作‘許愿神燈’,在第五紀元,被七神的教會分類為0級封印物,編號‘05’。
“它曾擁有多個主人,但沒一個有好下場,要么死于扭曲的愿望或附帶的可怕后果,要么被內部的‘燈神’所欺騙,遭遇不測,哪怕天使或真神都難以避免,事實上,我的父親,特倫索斯特帝國皇帝的隕落,以及四皇之戰的爆發,就與這件封印物有密切關系。”
這盞燈真的是0級封印物,還是編號特別靠前的那種……因為接觸到的歷史知識而感覺有些茫然的蒂娜突然聽到熟悉的關鍵詞,瞬間驚醒般直起腰來,內心一直有些擔憂的問題成為了現實,不由得追問道:
“遭遇不測?‘燈神’會欺騙自己的擁有者嗎?他曾答應實現我的一個,不對,三個愿望!”
阿黛爾先是點頭,又搖了搖頭,語氣復雜地說道:
“正常而言,這件封印物可以實現擁有者最多十個愿望,但只有前兩個愿望能根據提前的準備來規避危害,從第三個開始,就會出現不可預防、不可規避的扭曲。
“如果你希望擁有用不完的錢,很可能會被變成一臺永遠工作的印鈔機,希望擁有漫長的生命,或許會被轉化成不死生物。
“但許愿神燈具備活著的特性,或者說封印中的那個‘燈神’擁有自己的想法,而祂最大的愿望就是擺脫封印,回到星空,所以如果持有者愿意滿足這個愿望,祂應該會在一定程度上予以配合,包括許諾的額外愿望,也會以正常的形式得到實現。”
所以“005”雖然危險,但它內部的燈神是可以溝通,可以談判的……蒂娜稍稍放下了心,這個說法和她一路上感受到的、屬于燈神的執念十分契合,對方確實是用盡了一切辦法在盡快解開封印,擺脫神燈的束縛。
如果是這樣,那她的三個愿望或許真的可以達成。
但她心底旋即浮現了另一個疑惑:
如果燈神的“主觀能動性”這么強,那為何會一直安靜地待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而不是早早就利用自己的父母,甚至是某個路過的竊賊離開呢?
總不能是擔心被父母發現吧,祂又不是我,比起怕黑更怕媽媽嚴厲的目光……蒂娜嘀咕著,繼續問道:
“所以,對我們而言,燈神算是個友好、善良的存在,只要滿足了祂的愿望,祂就愿意實現我們的?”
阿黛爾微微一笑,表情瞬間變得生動起來:
“從交易和承諾的角度來看確實如此,但這并不意味著祂就是善良的。對這種位格的存在來說,簡單的善惡已經無法區分,祂僅剩神性的驅動,沒有人性上的這種觀念,不會遵循人類的道德觀,要不是祂本身就象征著秩序,連‘遵守約定’的本能都不會有。
“不如說,這個星球上目前存在的神靈和偉大存在都人性充沛,整體向善,反而是宇宙中的異類。”
人性,神性……一個個蒂娜認識,卻不明其中真意的詞匯鉆入腦海,讓今天才首次接觸神秘學世界的她感到頭昏腦漲。
這些知識“燈神”都還沒來得及,或者說不愿意教給她。
旁邊一直蹙著眉頭的多蘿西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反問:
“你的意思是,主流信仰的那些神靈,以及已經沒落的宗教信仰的那些,都是向善的?”
“目前而言確實如此,祂們都是一步步由凡人登上神位,相比天生的神話生物人性更加充沛,而祂們的信徒提供的信仰之錨,則是維持人性的關鍵。”阿黛爾像是想盡快把這些知識教給兩人一般用極快的語速回答道,“信徒的數量和質量同樣重要,因此高位格的圣者、天使都有著自己信仰的神靈,這是他們存在的義務,當然,神靈的回饋也同樣豐厚。”
神靈也需要信徒,而且不但需要普通的、數以億計的凡人,也需要高位格的存在……難怪信仰之間的爭奪一直沒有停歇,直到最近這些年仿佛才有所緩和……蒂娜突然明白了許多之前不太理解的事,這讓她對一直沒有確定自己的信仰有了一絲愧疚。
至于神靈由凡人中誕生,“燈神”早在教她神之途徑的知識時就提到過了。
看來應該盡早信仰一位神靈,一方面接受庇護,一方面也能給善良的祂們提供一些信仰之錨,如果要選擇的話,是父母都信仰的“永暗”,還是阿茲克先生的“愚者”?災禍女神的信徒似乎也做過許多好事……
思索間,白衣黑發,金眸閃亮的阿黛爾歪了歪頭,突然說道:
“你們的目的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