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進入二樓的會客廳，頓時被一整面的落地窗給迷住了眼，這里視野極佳，能欣賞樓下花園仿佛迷宮一般的造景和街上熙攘的人群，另一條街道上四層樓高的“愚者教會”教堂鐘樓上的表盤和指針清晰可見，宛如班森一家專屬的掛鐘。
感覺這個會客室比水仙花街6號的所有房間加起來都大……蒂娜第一次來到搬家后的班森家中，不由得感慨道。
她的姐姐多蘿西也四下張望著，目光在不知是真跡還是仿品的油畫、雕塑上掃過，摸著口袋里藏著的阿羅德斯之鏡，表情有些復雜。
“你們休息一下，我去叫贊妮過來陪你們。”
莉莉又揉了揉蒂娜和多蘿西的腦袋，滿意地笑了笑，旋即看向一旁等候著的中年女性：
“特羅米，讓女仆準備些茶點，吩咐廚師做些她們愛吃的菜式。”
茶點，還有午飯……蒂娜收回看向愚者教堂的視線，頓時覺得肚子抽搐起來，剛才被甜冰茶打開的味蕾和食欲蠢蠢欲動。
她看向被稱作特羅米的女管家，這才注意到之前在班森家中服務的女仆如今已經升了官，開始管理這棟建筑中的所有事務了。
而我家一個女仆都沒有請，明明爸爸媽媽的收入加起來并不低……等過了今天，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我要許愿讓他們的收入變成每年1000鎊，不，10000鎊，然后搬到貝克蘭德的獨棟別墅之中……皇后區似乎不錯，但會不會太張揚了？也許希爾斯頓區的某條街道就不錯，再去郊區買下一座帶酒窖的莊園，要有專屬的管家和釀酒工人，剩下的錢可以在東區開一家工廠，不會坐吃山空……蒂娜完全沉浸在向“燈神”許愿后的美好生活想象之中，連莉莉姨媽什么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很快，幾盤精致的糕點和加了糖的紅茶被端了上來，跟隨著女仆一起到來的還有一位穿著潔白連衣裙，金發褐眸，面容柔美的少女。
她看上去比蒂娜和多蘿西都大一點，但臉龐卻和兩姐妹有七八分相似，或者說結合了蒂娜張揚的美貌與多蘿西內斂的性格，甚至看上去有些柔弱的感覺。
這是班森和莉莉的女兒，姐妹倆的表姐，已經十五歲的贊妮·莫雷蒂。
“贊妮！”
蒂娜驚喜地呼喊著，從柔軟舒適的單人沙發上跳起，撲向這個雖然大了兩歲但身高卻比她還矮一點的少女。后者原本帶著笑意的表情有了瞬間的僵硬，仿佛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但最終卻沒有退縮，而是同樣伸出雙手，擁抱了蒂娜一下。
這份微妙的感情源于三年前的一次沖突，蒂娜在班森家做客的時候，因為爭搶一本圖冊，揪了贊妮的頭發，把她壓在了身下，弄哭了這個性格柔弱的表姐，最終在多蘿西的勸說下才沒有釀成更大的問題。
安吉爾知道這件事后，第一次沖蒂娜發了脾氣，拎著她的耳朵把她關進了家里的地下室，直到太陽落山才放出來。而和多蘿西不同，蒂娜小時候特別怕漆黑潮濕的地下室，這次懲罰讓她再也不敢借助自己的身高、力氣優勢欺負任何人，尤其是表姐贊妮。
好在三年過去，這件事似乎也沒人再提起了，最終蒂娜攢了半年的零花錢，買了幾本大畫家安德森的繪本送給贊妮表示歉意……看著抱在一起的妹妹和表姐，一旁的多蘿西微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準備借著這短暫的清靜時光休息一會，把空空的肚子留著在午餐上大快朵頤。
可惜蒂娜很快拉著贊妮找上了她，向對方說道：
“多蘿西的成績在班上是最好的，她明年會進入廷根市的伊沃斯公學，以貝克蘭德大學的歷史系為目標。”
“希望三年之后我們能成為同學。”
贊妮微笑著說道，讓多蘿西仿佛看到了縮小一號、更加年輕的莉莉姨媽。
她總感覺這種文靜的模樣很難應付，有些生氣地瞥了一眼蒂娜，說道：
“希望你等下把精力用在班森伯伯身上，想辦法讓他別把你送回廷根，又或是直接告訴媽媽今天的事，把你關進地下室反省一天。”
蒂娜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午餐是家庭式的，沒有太多繁文縟節，仆人們也僅僅把烤仔雞、香煎鵝肝、奶油芝士焗玉米等菜式一一端上了餐桌，還有蒂娜、多蘿西姐妹每次來到班森家中都喜歡吃的豌豆燉羔羊肉，隨后就離開了餐廳，把私密空間留給了莫雷蒂一家。
“……其實我也不太習慣有仆人的照顧，在之前我們只雇傭了特羅米一人，另外還有每周上門三次的雜活女工……不過隨著東區、南區和圣喬治區的工廠發展，更多原本只能接受雇傭成為仆人的年輕人都會找到更好的工作，大部分人很快會發現花錢雇傭一個專門做事的仆人，不如自己動手來干，一個中產家庭擁有四五位仆人的生活將成為過去式。”
喝了一口低度數起泡酒，將口中的鵝肝吞進肚中，班森忍不住又開始評價起貝克蘭德的雇工前景。
總覺得爸爸喜歡用餐時說教的習慣是和他的哥哥學的……蒂娜嘀咕著，舀了一大勺沾著粘稠湯汁和軟爛豌豆的羊肉，一邊小心地送入口中，一邊思索著如何開口，勸說班森不要在下午就把自己和多蘿西送回廷根。
這時，午餐前才匆匆趕到的梅麗莎突然問道：
“安吉爾最近做的飯菜跟以前相比有進步嗎？和這道燉羊肉相比呢？”
又來了，每年都有的拷問媽媽“菜做得如何”的環節……蒂娜瞥了多蘿西一眼，見她正與盤中的奶油玉米粒較量著，只得自己開口道：
“已經有爸爸七八分的水準了。”
其實并沒有，我們都更喜歡吃爸爸做的菜，但只要媽媽一瞪眼，大家都會說她做得更好吃，爸爸鼓掌最起勁……她在心里補充道。
但這種事怎么好在外面說？
好在梅麗莎似乎只是隨口一問，并未深究，多蘿西又及時把話題轉移到了姑姑最近研究的“固定翼飛行器”上，讓餐廳充滿了學術氛圍，就連班森都插不上幾句話了。
直到用餐完畢，在外是財政部副部長，在家中卻并未表現出這種氣勢的他才找到機會，說道：
“下個星期就是安吉爾的生日，到時我們準備去廷根一趟，希望能吃上她拿手的好菜。
“對了，你們準備了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嗎？”
“當然！”
蒂娜立即回答道。
她辛辛苦苦送“燈神”出來，到各個指定的地點，不就是為了先滿足對方的愿望，再許下自己的愿望么？
“是嗎，那我很期待，”班森露出笑容點了點頭，“我的意思是，她會很期待的。”
餐后，蒂娜找到班森，提出了不希望那么快回到廷根的事，沒想到卻有了意外的驚喜。
“我本來是打算立即送你們回去的，但梅麗莎說既然你們都來了，可以借機參觀一下她的實驗室，一方面算作是周末的休息，另一方面，也讓你們提前了解一些最新的科學成果……”
班森指著站在門邊的梅麗莎說道。
可以參觀實驗室……蒂娜心中一喜。
這不但是她早就期盼的事，而且可以借機擺脫班森，只要說服梅麗莎把她們送到蒸汽列車站，而非像班森那樣直接將兩人送回廷根，那一切就還有輾轉的空間！
屆時，是買回廷根的車票，還是買前往普利茲港的車票，將由“燈神”說了算。
和雀躍的蒂娜相比，多蘿西卻感到了一絲違和，她總覺得在上午還態度堅決的伯伯此時變得好說話起來，仿佛突然在誰的勸說下改了主意。
會是誰呢……她忍住了掏出阿羅德斯詢問一番的沖動。
走過擺放著一整個廢棄蒸汽列車頭的學校大門，梅麗莎帶著多蘿西和重新挎起裝有“燈神”的包的蒂娜進入了貝克蘭德技術大學的園區。
18年前，這里由原本的技術學院改組成了工業與技術大學，梅麗莎恰好由那年考入了這里，成為了莫雷蒂家第二位大學生，并結識了莉莉·格蘭杰，最終撮合了她與自己的哥哥班森。
而直到幾年后，她才知道原本犧牲在廷根的克萊恩和安吉爾并未死去，而且已經偷偷結了婚，讓兩家人親上加親，真正成為了一個大家庭。
結果，反倒是年齡最小的她因為先是忙于學業，后又忙于工作，接觸到非凡世界，成為非凡者后更沒什么機會談一場戀愛，直到目前都還是單身。
在偶爾的閑聊中，莉莉也有打趣說自己那個失蹤的哥哥如果還在，說不定能推薦給梅麗莎，讓兩個家庭的六位成員彼此結為更親密的關系。
可梅麗莎清楚對方只是開玩笑，科爾·格蘭杰已經失蹤了將近二十年，還上過王國的通緝令，手里染上了多名無辜者的鮮血，哪怕現在出現，也是進監獄的下場。
這些年，莉莉有嘗試過自己占卜、尋找其他人幫助，試圖找到失蹤的科爾，但一無所獲，克萊恩和安吉爾對這件事也閉口不談，仿佛有著某些不想讓她們知道的顧慮。
在梅麗莎看來，很可能誤入超凡世界、在魔藥的力量和自身欲望下墮落成為罪犯的科爾應該是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早已成為神靈，成為偉大存在的兩人不愿提起這事，多半只是怕莉莉傷心罷了。
收斂思緒，看著邁著歡快步伐走在前面的一對侄女，梅麗莎放下這些疑慮，享受著與她們短暫相聚的時光，以及……
……思索著如何完成交給自己的劇本。
念及此處，她指著有不少路人駐足觀看的列車頭，說道：
“這是在技術大學還未改組前就有的標志性景觀，是魯恩第一代蒸汽列車的動力部分，在那場世界大戰爆發，北區遭到轟炸時差點被弗薩克的飛空艇炸毀，還好永暗教會那位‘厄難天使’保護了這所學校，保護了當時的我和莉莉。”
“永暗教會的厄難天使？”認真傾聽的多蘿西疑惑地重復道，“祂不是‘愚者’教會的天使嗎？我今天才在教堂中看到了以祂為主角的壁畫。
“難道是重名？”
“當然不是重名，‘厄難天使’是歷史上極為少見的，得到過不同教會承認并寫入圣典的存在，不光是‘永暗’和‘愚者’，就連‘終末’的圣典中也有記載，大海深處還有一座祂的教堂。”梅麗莎用肅穆的語氣回答道，“這位天使所做的事不止是阻止戰爭對平民的傷害，還有更多，挽救了無數人的性命。”
這么厲害……原本在欣賞著大學校園的蒂娜感慨著，突然內心有所猜測。
那個拯救了東區，阻止大霧霾蔓延的“終末教會”信徒，會不會就是這位天使？
走進專屬于梅麗莎·莫雷蒂教授的實驗室，蒂娜想象中充滿噪音、蒸汽，管路轟鳴齒輪旋轉的場景并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整潔的地面，一臺臺藝術品般的設備，以及連接著一捆捆電線、遍布旋鈕，正不斷吐出打孔紙帶的機器。
書上說的都是騙人的……她略感失望地四處打量，發現實驗室中早已有一位穿著白色袍子，手上戴著橡膠手套的男子在此等候。
“這是我的助手，你們可以叫他托尼，托尼，這是我的兩個侄女，平時跟你提到過的，來參觀一下實驗室。”
梅麗莎對雙方介紹道。
相比大方向他問候的蒂娜和多蘿西，看上去30歲出頭，體型稍胖，戴著眼鏡的托尼表情有些靦腆，似乎是不習慣面對陌生人。
但聽到對方是來參觀的，他又有些興奮地指著各種設備開始介紹起來：
“這是最新的雙觸頭驗電器，可以耐受5000伏的高壓，精準探測電荷與極性的存在……旁邊是干涉儀與光譜儀，鍍銀玻璃板產生多光束干涉，能解析光譜線的精細結構，測量波長。它們都由專門的交流電發電機供電，不用擔心城市電力系統故障或不穩定造成的困擾……”
“好了托尼，不要說這么專業的術語，給她們看看最新的小玩意，”梅麗莎笑著打斷了對方，又轉向一臉茫然的蒂娜和多蘿西，“別看他這樣，其實提出過很多有用的研究意見，想法比大學幾乎所有教授都超前，我準備推薦他去西大陸最好的技術大學公派學習。”
西大陸……多蘿西對這件事更感興趣，她知道最近有很多西大陸的人來到魯恩、因蒂斯等國家留學，知道那里的技術甚至比北大陸還要先進一些。
隨著兩邊交流逐漸頻繁，商品貿易的展開，不光是學術交流，宗教、人文方面的融合也在緩慢地進行著。
當然，普通人對此感受并不深，多蘿西也只是在報紙上見到過一些文章，提到的多半還是雙方文化不同造成的沖突和笑話，只有街上偶爾出現的和尚、道士，以及奇裝異服并不入鄉隨俗的西大陸人才能勾起民眾的好奇。
見托尼被梅麗莎打斷了講解后憋得有些紅的臉頰，她主動開口問道：
“你真的要去西大陸？”
“當然，那里對電磁方面的研究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不過內燃機、航海技術我們還是有些優勢的……”
托尼又興奮了起來，對著多蘿西展露了笑容。
一旁，蒂娜有些好奇地東看看、西瞧瞧，很快發現了一扇被擺放在角落的門扉。
那并非在墻上通往另一個房間的出口，而是單獨安裝于平臺之上，只剩門框與主體，以及一把旋轉鎖頭的木門。門框兩側，無數顏色各異、粗細不等的電線環繞，連接著四周一大堆她認不出來的儀器，各種旋鈕、指示燈和指針看得蒂娜眼花繚亂。
“這是什么？”
她回過頭，發現梅麗莎正在某臺設備前擺弄著什么，遂向托尼問道。
“這是最新的實驗品，全稱是‘基于電磁力激活靈界通道傳輸物質理論的原型機’，但我更喜歡叫它，唔，隨意門。”托尼戴著手套的雙手揮舞著，回答道，“如果理論正確，它可以將穿過門扉的物體送到任意指定的地點，不需要蒸汽列車、客船、飛空艇甚至是飛機的運輸，瞬間到達！”
靈界……瞬間傳送……基于什么的理論？蒂娜腦海中被“燈神”灌輸的知識中有對此的描述，但那都是超凡力量才能達到的效果，一扇通了電的門也能做到？
帶著疑惑，她好奇地伸出手，摸向仿佛有著某種莫名吸引力的門把手。
“等，等一下……”
托尼驚呼道，試圖沖過來阻止蒂娜，但卻被身旁的椅子絆倒，笨拙的身軀扭成了一團。
見狀，靠蒂娜更近的多蘿西抓住了妹妹的肩膀，試圖把她拉回來。
但一切已經遲了，蒂娜的手按在了門把手上，向下一轉，木制門扉打開了一條縫。
下一秒，在閃爍的電光中，兩名少女的身影陷入濃郁的色彩之中，旋即消失不見。
“……那只做過小白鼠的試驗……”
托尼的后半句話才緩緩飄過，他望著重新關上的“隨意門”，以及消失于原地的姐妹倆，幾乎不敢回頭去看教授的表情。
幾秒后，他身后傳來梅麗莎有所感慨的話語：
“做的不錯，我還在想著怎么騙她們用這扇門，結果還沒想到好辦法，她們就自己去了。”
啊……托尼表情呆滯回過頭去，看向一臉笑意的梅麗莎，仿佛在看著一個預謀殺害侄女，并將一切制造成意外的殺人兇手。
克里斯蒂娜眼前層迭在一起的各種濃郁色塊不斷閃過，高懸空中的明凈光華如同燈塔，四周則是無數看不清形狀的虛幻身影。
這些身影看上去還算友善，有的匆忙避開，有的似在低頭致意，有的甚至舉起了個招呼。
你們好……蒂娜腦袋一片混沌，也想伸手和他們打個招呼，但突然又感覺天旋地轉，失重般的眩暈感消失，向下的重力重新出現，旋即雙腳踩上了松軟的大地。
不，那不是大地，是一片沙灘。
她眼前層迭的濃郁色彩重歸寡淡，深藍色的海水和無垠的天空映入眼簾，腳下的沙子散發出灼熱的氣息。
多蘿西旋即在她身旁出現，姐妹倆無言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幾秒鐘前她們還在貝克蘭德的大學實驗室內，現在卻出現在一片廣闊的沙灘上。
這是哪？還是國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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