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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容卿思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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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樓里。

  說書先生上頭說著隋唐,桌案上擺著個小巧包袱,內中針頭線腦一應俱足,又有一匣子上好的胭脂水粉擺在一旁。時鮮瓜果、點心擺了四盤兒,另有一壺熱茶湯。

  韓嬤嬤靠坐其后,一邊廂嗑著西瓜籽,一邊廂聽著先生說書。俄爾,腳步聲噔噔,扭頭便見小丫鬟清梵拾階而來。

  到得近前湊坐下來,癟著嘴道:“還落著鎖呢,嬤嬤,你說姑娘——”

  韓嬤嬤乜斜一眼,道:“少操心些沒用的,咱們如今靠著遠大爺過活,偏生姑娘又是個心氣兒高的,這才別別扭扭始終不大對勁。有道是床頭打架床尾和,再如何……遠大爺總不會害了姑娘去吧?”

  清梵一縮脖子,想了想道:“那倒是不能。”

  “既如此,你胡亂思忖那些作甚?來,吃茶,等擦黑了再回。”

  清梵應了一聲兒,小口啜著茶水,眉宇間兀自憂心不已。心道遠大爺自然不會害了自家姑娘,可那靠山婦也似的司棋就說不好了。上回若不是主仆三個齊上陣,只怕自家姑娘就要慘了。

  嘆息一聲兒,抬眼隔窗往外觀量,眼見日頭西斜,估摸著臨近酉時了,心下便愈發記掛自家姑娘。

  她卻不知,妙玉這會子腦子放空,什么念頭都沒有,通體水撈出來的也似,只顧著導氣兒,哪里還有旁的念頭。

  過得好半晌,妙玉總算睜開眼睛,遙遙便見司棋忍著兩股戰戰、雙腿綿軟,只披了一件紗衣,正伺候著陳斯遠擦洗。

  隨即便聽司棋嬌嗔道:“這個時辰了,大爺干脆就留一晚,又何必回去?”

  陳斯遠笑著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距離大比不足一年,實在懈怠不得啊。你且放心,來年若我中了皇榜,定少不了你的好兒。”

  司棋嗔怪兩句再不說旁的,擦洗過后,又伺候著陳斯遠穿戴齊整,便扶墻將其送出屋外,目視其灑然而去。

  待回轉身形到得臥房里,司棋頓時變了臉色,居高臨下瞥了妙玉一眼,目光又一路下滑,唬得妙玉頓時變了臉色,求饒道:“不,不行了,好姐姐,求你饒了我這一遭!”

  司棋心下得意不已,冷聲笑道:“這話你且記在心下,來日若再敢跟我陰陽怪氣兒的,仔細你的皮!”

  妙玉一雙眸子好似噙了一汪水兒,這會子卻是話兒都說不出來,只顧著搖頭連連。

  司棋不禁愈發得意,隨即又覺妙玉神色中,既有懼怕,又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忽而想起大觀園里的藕官與菂官來,司棋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待再看向妙玉,目光中滿是忌憚。當下更是匆匆撂下一句話兒,扭頭匆匆扶墻而去。

  方才被翻紅浪、身涌波濤,妙玉真個兒羞恥至極,偏生極度羞恥之下,妙玉每回都似丟了魂兒一般,只覺魂飛半天,身在浮云。

  待其求饒不支,又眼睜睜瞧了一出活春宮。司棋本就潑辣大膽,床笫之間更是無所不應,妙玉瞠目之余,更是平白又丟了兩回……

  這妙玉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因避禍方才帶發修行,其人清高孤傲不過是表象,實則常家落難,她自個兒身若浮萍,惶惶不可終日之下更是不知明日身在何方。

  其后屢經波折,落得個不得不委身陳斯遠為外室。妙玉這等心性的,又豈會心甘情愿?

  待其被收了房,又是一番新天地。每每魂游天外之際,窒息過后,妙玉才覺自個兒真個兒活著。于是失控也似每日家胡思亂想,過后又覺羞恥難耐,一邊廂恨陳斯遠入骨,一邊廂巴巴兒盼著陳斯遠來欺負自個兒。其后又無師自通地會了龍陽手段,可這等慰藉手段又哪里抵得上魚水之歡?

  有道是欲壑難填,妙玉每日便在縱意、悔恨中交替度過。自然了,這等心思妙玉恥于說出口,只能埋在自個兒心底。偏生今兒個司棋不知從哪兒尋了個膠乳降魔杵來,妙玉立時打開了新世界大門,敢情還有此等奇物!

  是以她方才盯著的不是司棋,而是那奇物!

  緩和好半晌,妙玉緩緩起身,只披了輕紗暗自思忖。她這會子自是身心舒泰,卻想著明日要不要招惹司棋一番——

  卻說這日鳳姐兒苦等陳斯遠不見回,只得悵然先行回了自個兒院兒。那平兒卻是撒下心思,一心一意在櫳翠庵為亡母禱告祈福。

  臨近晚點時,寶姐姐尋思著一日不曾見過黛玉,便領了鶯兒往瀟湘館而來。誰知甫一入內,便見王嬤嬤等屏氣躡足,紛紛往瀟湘館內張望。

  寶姐姐納罕不已,扯了王嬤嬤到得角落里問道:“林妹妹可是有事兒?”

  王嬤嬤欲言又止,到底還是說了一通。卻是因著上一回寶玉四下送了北靜王給的禮物,黛玉看見他家鄉之物,不禁觸物傷情,想起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寄居親戚家中,那里有人也給她帶些土物?

  因是黛玉前兩日尚且強顏歡笑,到得這日再也憋悶不住,不禁自個兒偷偷抹淚啜泣起來。

  寶姐姐問過緣由,不禁就是一嘆。都是寄居此間,寶姐姐好歹還有母親,黛玉卻只剩自個兒一個,惹得寶姐姐心下愈發憐惜。

  她與王嬤嬤略略頷首,旋即挪動蓮步往瀟湘館而來。

  誰知才至窗下,便聽紫鵑勸說道:“姑娘的身子這二年才好一些,可不好哭壞了身子骨。寶二爺送了這些物件兒來是想逗姑娘開心,姑娘怎地反倒傷心起來?

  若惹了姑娘煩惱,干脆便將這些土物一并丟出去。老太太、遠大爺、寶姑娘為了姑娘的病千方百計尋醫問藥,這如今才好些,又這樣哭哭啼啼,豈不是自己踐踏了自己身子?”

  黛玉回道:“我自個兒心下難受,哭上一場反倒成了不是?”

  紫鵑笑道:“可不就是?姑娘這身子骨,如今可不單是姑娘自個兒的。”

  黛玉破涕為笑,嗔怪道:“渾說一氣!”

  紫鵑笑道:“我是說……姑娘哭壞了身子,只怕寶姑娘都要責怪咱們呢。”

  寶釵聞言立馬接茬道:“誰招惹我們容兒了?”

  雪雁往外一瞥,趕忙笑道:“寶姑娘來了!”

  黛玉也往外瞧了一眼,趕忙以帕拭淚,對上寶姐姐笑吟吟的水杏眼,又赧然別過頭去。

  雪雁急匆匆迎了寶姐姐入內,連連朝著寶姐姐使眼色,寶姐姐自知雪雁所求,便不住地點頭。

  待進了書房,只掃量黛玉一眼便打趣道:“誒唷唷,好妹妹,從前我還對那‘梨花帶雨’存疑,心道只是書生極盡夸張之詞。誰知今兒個見了妹妹才知,此言竟不是虛言。”

  黛玉大窘,情知寶姐姐插科打諢乃是一番好意,可依舊忍不住上前來張牙舞爪,道:“好個寶姐姐,我這般傷心反倒要讓你來奚落!”

  寶釵咯咯笑著繞桌躲避,一邊廂兀自回道:“瞧瞧你們姑娘,哪里還有丁點傷心的樣子?我瞧啊,就是煩悶了,等著人逗悶子呢!”

  話音落下,寶釵卻與紫鵑相住了,躲閃不及之下撞在紫鵑身上,旋即被追上來的黛玉逮了個正著,于是咯咯咯笑著與紫鵑滾作一團。

  待嬉鬧過后,兩個姑娘又和好如初。寶姐姐自知黛玉因何落淚,卻不知如何規勸,便只撿著黛玉的病說事兒。

  “妹妹若覺著身子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強扎掙著出來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里悶坐著到底好些。我那兩日不是覺著發懶,渾身發熱,只是要歪著,也因為時氣不好,怕病,因此尋些事情自己混著。這兩日才覺著好些了。”

  黛玉道:“姐姐說的何嘗不是。我也是這么想著呢。”

  姊妹兩個嘀嘀咕咕好一番,又一道兒用過了晚點,寶姐姐這才別過黛玉,離了瀟湘館。寶姐姐自知那些大道理勸不得黛玉,思量一番,想著好些時日都不曾往清堂茅舍去了,便領了鶯兒來尋陳斯遠。

  此時陳斯遠方才用過晚點,晴雯巴巴兒說了一通喜鋪事宜,陳斯遠便允諾道:“既然開了張,回頭兒我去尋內府打聲招呼去。”

  晴雯喜滋滋應下。她自個兒是不大在乎銀錢的,可下頭還有個妹妹鸞兒。她便想著積攢些銀錢,待過上十年也好為鸞兒尋一樁好親事。

  香菱奉上香茗,說道:“今兒個平兒姐姐住進了櫳翠庵,說是為其母在佛前禱告幾日。另則,二奶奶好似另有要事,打發豐兒來尋了幾回,見大爺一直沒回,這才不來了。”

  陳斯遠頷首應下,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道,鳳姐兒果然著惱了!只怕平兒搬進櫳翠庵,全然是為了平息鳳姐兒的怒火?他這會子心如止水,倒是琢磨著得空夜里去訪平兒,可依著鳳姐兒的性子,錯非親眼瞧見,只怕是不會放過平兒。

  罷了,此事容后再說吧。

  正思量著,外間忽而傳來細碎喧嘩聲,五兒趕忙出去觀量,旋即打了簾櫳笑道:“大爺,寶姑娘來了。”

  陳斯遠趕忙強打精神起身來迎,方才行了幾步,便見寶姐姐笑盈盈進了門兒。

  一襲深紫五彩紋樣鑲邊粉紅撒花對襟褙子,內襯白色交領襖子,下著淺櫻草色長裙。顧盼之際,眼波流轉,那雙杏眼對上陳斯遠的清亮眸子,頓時面頰上騰起止不住的笑意來。

  二人廝見過,香菱早就扯了鶯兒去院兒中耍頑,晴雯奉過香茗,也扯了五兒退下。

  待內中只余二人,寶姐姐便赧然道:“實在不好往你這兒來——”朝著外頭呶呶嘴,道:“——咱們還沒怎么樣呢,她們倒是一個個跑了個干凈。”

  眼見陳斯遠笑得歡快,寶姐姐嗔怪著搡了其一把,道:“與你說正經的呢!”

  陳斯遠這才斂去笑意道:“我與寶妹妹情投意合,這闔府誰人不知?呵,妹妹且再忍一年,到時自然就無人打趣了。”

  寶姐姐俏臉兒泛紅,雙手絞在一處,有心去扯了陳斯遠的大手,卻又猶豫不決。那陳斯遠好似她肚中蛔蟲一般,略略挪動椅子湊過來,大模大樣便將一雙柔荑牽在了手中,面上蹙眉哀怨道:“你說云丫頭好生生住在琴丫頭處多好?怎么就回了蘅蕪苑?”

  寶姐姐暗啐一口,心道若是湘云不回,只怕自個兒遲早被這人哄得失了清白。

  于是便嗔怪道:“你這人,三兩句一過便總要說些不正經的。”

  陳斯遠嘿然笑道:“這男女情事,有人見色起意謂之一見鐘情,有人求那心意相通、你知我知的,稱心心相印。此二者好似陰陽,與我而言缺一不可。”說話間舉了寶姐姐的左手,輕輕啄了一口。

  寶姐姐頓時心下酥軟,故作嗔怪著白了其一眼,卻是什么話兒都沒說。他心下饞自個兒身子,自個兒又何嘗不饞他?

  這等話兒寶姐姐自不會說出口,于是強忍著心中燥熱,趕忙說起正題來。

  “我今兒個去瞧林丫頭,誰知正撞見林丫頭傷心啜泣呢。”

  陳斯遠一怔,趕忙蹙眉問道:“誰又招惹了黛玉了?”

  寶姐姐道:“許是睹物思人吧。”寶姐姐便將情形說了一遭。

  待話音落下,陳斯遠頓時嗔惱道:“這個寶玉……真個兒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頓了頓,又道:“罷了,明兒個得空我去瞧瞧林妹妹去。”

  寶姐姐頷首,又道:“前一回你說過林妹妹之事,要不要我與其透個口風?”

  陳斯遠琢磨一番,這才點頭道:“也好……這等事兒我總不好跟林妹妹當面提起。”

  寶姐姐又道:“我如今還納罕著呢,卻不知你又要用什么手段。”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不過是裝神弄鬼罷了,不過總要等到來年再說。”

  寶姐姐若有所思,琢磨著陳斯遠來日定會尋些方士、道士來唬弄人,頓時掩口而笑。

  正事說過,二人湊在一處,少不得你儂我儂。奈何夏衫單薄,寶姐姐生怕水漫金山,因是只與淺嘗輒止,便逃也似的告辭而去。

  昨日恣意一場,過后不過略有疲乏,一覺醒來陳斯遠卻神采如故,半點異狀也無。

  陳斯遠心下得意之余,為了后半生幸福,依舊早起習練樁功,又循著大觀園慢跑了一圈兒,這才回轉清堂茅舍。

  及至辰時過半,香菱打外頭入內回道:“大爺,我瞧過了,林姑娘方才往秋爽齋去了一遭,這會子剛回瀟湘館。”

  陳斯遠當即丟了書卷,提了一包董糖便出了門兒。黛玉生于蘇州,長于揚州,真個兒計較起來,只怕心下故鄉偏著揚州更多一些。

  這董糖便為揚州特產,入口酥軟,味美香甜。既然黛玉泛了思鄉之情,自是提了此物過去最合適。

  陳斯遠出得清堂茅舍,步入甬道之際,禁不住扭頭往櫳翠庵方向掃量了一眼。一夜酣睡疲乏盡消,陳斯遠這廝自是又生出別樣心思來。

  只是平兒再好,又如何比得過心心念念算計來的林妹妹?

  陳斯遠當即收斂心思,大步流星直奔瀟湘館而去。

  半晌過得翠煙橋,便到了瀟湘館門前。

  刻下瀟湘館大門敞開,王嬤嬤與另個武婢正在院兒中把守。瞥見陳斯遠噙笑而來,王嬤嬤頓時歡喜不已,起身嚷道:“喲,遠哥兒怎地來了?”

  這話除了打招呼,自然也是提醒內中穿著清涼的黛玉。

  陳斯遠信步上前,與王嬤嬤笑著道:“近日酷暑難耐,我倒是想來瞧林妹妹,又怕唐突了。”

  這話說的自是頻繁造訪會勞煩黛玉屢屢更衣。

  王嬤嬤就笑著低聲道:“遠哥兒又不是外人,隔三差五來一遭,哪里算得上是攪擾?”當下又將聲音壓得愈發低,說了昨日黛玉啜泣之事。

  陳斯遠心領神會,此時雪雁打了珠簾來迎,瞇著一雙笑眼道:“遠大爺,姑娘吩咐了我給大爺沏女兒茶呢。”

  陳斯遠朝著王嬤嬤略略頷首,迎上前道:“你家姑娘也吃女兒茶?”

  雪雁笑道:“姑娘吃麥茶……遠大爺放心,先前提點的話,便是姑娘忘了,我與紫鵑都記著呢。”

  陳斯遠哈哈一笑,隨著雪雁一讓,略略低首便進了內中。

  因黛玉身子骨單弱,瀟湘館從不用冰塊,是以內中略顯悶熱。抬眼瞧過去,便見黛玉宜嗔宜喜地瞧著自個兒。

  她一身月白粉領蘭花刺繡交領長襖,內襯白色交領中衣,下著艾綠長裙,頭戴珠釵、鬢貼粉白桃花,身量雖依舊單弱,卻難掩窈窕。

  陳斯遠瞧得略略怔神兒,心道黛玉總算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模樣。當下緊忙回神兒,提了提手中的油紙包。

  黛玉嗔道:“寶姐姐也是,如今竟化身成了耳報神。我不過是一時難過,哪里就要你們輪番勸慰了?”

  陳斯遠佯作不知,納罕道:“什么耳報神?我不過是得了一些董糖,想著林妹妹許會歡喜,這才巴巴兒的送上門兒來。”

  話音落下,黛玉還在蹙眉思量這話甄家,后頭的雪雁已然合掌道:“呀,果然是董糖?”

  陳斯遠扭身,將油紙包遞過去,雪雁歡喜著飛快挪動小碎步,到得桌案上打開繩索,便見內中果然是黃白色的董糖。

  這丫頭歡喜著咽了口口水,扭身獻寶道:“姑娘快嘗嘗,我想這一口好久了!”

  黛玉心下一動,不禁白了陳斯遠一眼,哪里不知方才陳斯遠是在渾說?那董糖,當初其父林如何也時常買給黛玉,她自是懷念其中滋味。

  不過林妹妹臉兒薄,當下嗔怪雪雁道:“我竟不知你竟是個貪嘴的!”一邊廂湊過來探出蔥蔥玉指,捻了一小塊,以袖遮面放進嘴里,略略感受其中滋味,這才神色如常道:“好似有些潮了,你若得意便多吃幾塊。”

  雪雁歡快著答應,立時取了一塊塞進嘴里,又捻起一塊去喂紫鵑。兩個丫鬟極有眼色,嘻嘻哈哈便一并退了下去。

  黛玉面上赧然,邀著陳斯遠落座,又親手為其斟了一杯女兒茶。

  黛玉便道:“今兒個怎么沒讀書,反倒往我這兒來了?”

  陳斯遠看桌案上有團扇,隨手抄起,一邊廂打著扇,一邊廂道:“我是怕折騰了妹妹,這才忍著沒來,若不然恨不得每天都來瞧一回呢。

  ”頓了頓,又道:“這天兒合該往北海、金魚池泛舟去,奈何時候不大對……嗯,明年就好了。”

  那邊廂寧國府還操持著喪事呢,他們寄居榮國府,自是不好四下游玩——沒看連賈母都忍著暑熱,不曾往莊子上避暑?

  黛玉心下古怪,暗道便是明年陳斯遠過了春闈,只怕也要與二姐姐、寶姐姐計較婚事了,哪里還有空帶自個兒游逛?

  可抬眼見陳斯遠目光篤定,黛玉便心思紛亂起來。

  誰知這會子陳斯遠說道:“京師干熱,真真兒憋悶得緊。我這些時日時常想起揚州來……誒?我最想吃風鵝,妹妹可有想吃的?”

  “揚州的?”黛玉略略思量,不禁口齒生津道:“自是茶干、荷藕,尤其那荷藕,藕香濃郁,清甜爽脆。不知怎地,離了揚州便再也吃不到。”

  陳斯遠眼珠一轉,故作蹙眉道:“不好不好,我幼時才冒牙,吃荷藕便塞牙了。”

  黛玉納罕道:“才冒牙怎會塞牙?”

  陳斯遠眨眨眼,認真道:“上下各一顆牙,吃荷藕正好套緊藕孔里,可不就塞牙了?”

  黛玉懵然,旋即來不及抬袖遮面便笑將起來。

  “咯咯咯,哪里來的戲謔鬼,定是你編造了來哄我的。”

  陳斯遠也笑道:“管它編造不編造,先說哄了妹妹一笑。”

  黛玉心下熨帖不已,別別扭扭想要白他一眼,偏生又忍不住眉眼含笑。

  那嬌俏的小模樣惹得陳斯遠心猿意馬,眼見眾丫鬟都避了出去,探手便擒了黛玉柔荑。

  黛玉小吃一驚,正待呵斥出口,誰知陳斯遠一邊廂把玩,一邊廂竟恬不知恥道:“妹妹這手極為溫涼,真真兒讓人艷羨。”

  黛玉便想起先前香菱曾抱怨過,說陳斯遠身子好似個火爐一般,冬日里自是好的,待到了夏日,免不得挪動身子躲避,不知不覺便掉下床來。

  黛玉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家,她可沒少瞧寶姐姐的珍藏。香菱那會子滿面抱怨,可黛玉又如何想不出內中的旖旎?

  抬眼見面前的大騙子正情意綿綿地盯著自個兒,黛玉禁不住大羞,霎時間紅霞浮面,用力抽了兩回,偏生左手被陳斯遠攥得死死的。

  “你,你……快撒開。”

  陳斯遠存心逗弄,笑嘻嘻搖頭。黛玉惱了,抬腳去踩陳斯遠的鞋。誰知陳斯遠反應極快,非但閃了開來,還用雙腳夾住了黛玉的菱腳。

  正待惱羞成怒,誰知陳斯遠又含情脈脈道:“妹妹的心思我自是懂的……不過還請妹妹多忍耐一年,到時我自會讓妹妹暢意。”

  黛玉又瞧過去,那清亮的眸子里哪里還有逗弄之色?有的只是篤定與憐惜。

  黛玉心下熱流涌動,一時忘了動作,便癡癡地與其對視了半晌,隨即方才后知后覺地偏過頭去。

  陳斯遠也不敢太過分,畢竟黛玉年歲還小。于是緩緩松開柔荑,又在其手心勾了勾,這才四下觀量了一眼,道:“妹妹房中怎地這般素凈?”

  黛玉兀自不敢去瞧他,口中說道:“還不是探丫頭出的主意?如今蕭規曹隨,園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有婆子看著,上回鶯兒折了花枝便惹了一場口水官司呢。”

  探春將大觀園各處承包給諸婆子,說起來這主意還是問自個兒討的呢。當日二人只想著節流,卻不曾想過此等行徑未免有些太過小家子氣。

  陳斯遠便撓了撓鼻子道:“我的錯兒,我的錯兒,當日三妹妹來問計,我卻沒想太多。”

  黛玉訝然不已,忙追問兩句。待陳斯遠一五一十說過,自是惹得林妹妹好一番白眼。

  陳斯遠干脆道:“罷了,好不容易定下的規矩,咱們卻不好壞了事兒……改明兒我打發慶愈采買一些花草,往各處送送就是了。”

  黛玉卻道:“寶姐姐不大歡喜,我卻歡喜得緊。如今一草一木都有人照料,倒是免了那些沒起子的沾花惹草了。”

  陳斯遠總覺得這話意有所指,卻沒證據,于是干咳一聲兒趕忙要說起旁的來。

  二人閑話半晌,黛玉忽而面帶猶豫之色,說道:“你……你那宅子拋費了多少銀錢?”

  “嗯?”陳斯遠納罕著看過去,隨即心下恍然。

  是了,林妹妹為兼祧妻,承襲的是林家宗祧,按說這宅子自然姓林,所以合該林妹妹出錢。

  他與寶姐姐情投意合,是以從未分得那般清楚。又礙于林妹妹年紀小,是以總跟黛玉差了一些,因此黛玉才有此念。

  陳斯遠便正色道:“妹妹何須多慮?雖說法規還有些不清不楚,可我心下卻只當林妹妹為妻,從未分過正室、兼祧。”

  黛玉頓時大羞,支支吾吾半晌,干脆起身推搡著送客。待回身自個兒貼在墻上,黛玉又捧心癡癡怔怔了半晌,忽而面上綻出笑意,又朝著外頭的陳斯遠皺了皺鼻子,這才歪頭捋著發絲往書房而去。

  陳斯遠耍寶一番,又與院兒中紫鵑、雪雁打趣一番,這才施施然離了瀟湘館。

  誰知才過翠煙橋,遙遙便見鳳姐兒上了沁芳亭,且一雙鳳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個兒瞧。

  陳斯遠心下一嘆,暗道今日怕是躲不過去了,平兒……但愿這姑娘自個兒想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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