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后日,實則四月初二才見賈母一行人回轉。
陳斯遠閉門讀書,只聽小丫鬟蕓香提了一嘴,說去時聲勢隆隆,回來時卻偃旗息鼓。
非但是賈母,連邢夫人、大老爺、賈璉、鳳姐兒全都回來了。晌午時進的榮國府,不到未時一應人等便齊聚榮慶堂,還叫了賈珍、尤氏,關起門來也不知如何計較的,蕓香只說隱隱聽見璉二爺慘叫連連,璉二奶奶更是哭腫了雙眼。
陳斯遠心下古怪,按說北靜王少妃的丫鬟不至于讓賈家上下如臨大敵吧?且不說兩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單是沖著寶玉、賈璉與北靜王的關系,這等事兒也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總不會讓賈家慌了手腳。
至晚點時,因天色漸長,陳斯遠按捺不住心下好奇,便往東跨院來瞧邢夫人,捎帶手的一探究竟。
誰知這回卻吃了閉門羹,門子余四只說大老爺、大太太一路舟車勞頓,這會子都歇下了,讓陳斯遠明日趕早。
陳斯遠悻悻而返,轉天一早兒本要再去東跨院探尋,誰知才用過早飯便聽見玉皇廟里傳來玉磬敲擊之聲。
偃旗息鼓一冬,因著孀居之身,李紈每回見了陳斯遠都不敢多說什么,生怕被旁人瞧出行跡來。如今業已入夏,李紈心下再也按捺不住,于是又來玉皇廟里重操舊業。
一聲聲玉磬敲得陳斯遠心猿意馬,當下推說往園中游逛,悄悄摸到玉皇廟墻根下,趁著四下無人攀樹翻墻,輕車熟路地摸到了丹房里。
丹房里,一襲藕色花卉刺繡鑲領雪青比甲,內襯玄色鑲領鉛白方口立領偏襟襖子,下著玄色鑲邊荼白馬面裙,頭插珠釵,鬢貼蘭花。李紈那曼妙的身姿趺坐神像之前,許是聽見身后細碎腳步聲,那一下跟著一下的玉磬聲便凌亂了幾分。
陳斯遠挪步到李紈身后,李紈方才扭身觀量,她面上難掩希冀之色,似有萬語千言,卻只道了聲兒‘遠兄弟’。
陳斯遠早非吳下阿蒙,當下也不急色,只牽了李紈的手兒道:“蘭苕可算來了,你再不來,我便要夜里去尋你了。”
一聲‘蘭苕’叫得李紈心下酥軟,待陳斯遠靠近,她便嚶嚀一聲兒靠在了陳斯遠懷里。
深閨孤寂,因著天寒地凍,二人一別小半年,李紈幾番午夜夢回總會夢見與陳斯遠旖旎情形,也虧得李紈遮掩得仔細,不然只怕早就露了行跡。
二人略略契闊,自是你儂我儂。所謂情到濃時難自禁,須臾光景二人便滾作一團。(此處卡審核刪了)
待春風兩度,眼看陳斯遠兀自不肯罷休,李紈卻禁受不住,慌忙求饒不迭。
陳斯遠略略逗弄,見李紈實在遭受不住,這才停住罷手,與其定喘相擁半晌,這才起身代其穿了衣縷。
李紈這會子面上紅霞未褪,偶然一瞥,雙眸里滿是難解情思。
忽而就是一嘆,李紈道:“待過了明年春闈……只怕你就要搬出去了。”
李紈性子柔順,說起這話來滿是自傷自憐。陳斯遠心下憐惜,攬住李紈道:“你心下舍不得我,我又何嘗舍得下你?若依著我,你那銀錢收在箱籠里總是死的,莫不如拿出來給蘭哥兒置辦一些產業。如此一來,你也得了由頭往外行走。”
李紈咬唇顧慮道:“我一孀居之人,哪里好拋頭露面?”
陳斯遠哂笑道:“豈不聞江南女子,妖服縱馬,狎妓招搖者比比皆是?再說榮國府如今什么情形你我皆知,只怕老太太也心知肚明。賈璉、寶玉靠不住,說不得往后賈家便要指望蘭哥兒支撐門楣呢。”
李紈頓時意動不已,卻不敢拿定主意,只道:“那……我再琢磨琢磨吧。”
陳斯遠有些氣餒,正待再行勸說,誰知李紈卻說起賈璉來,道:“昨兒個榮慶堂里有只言片語流傳了出來,你可知究竟?”
陳斯遠也不遮掩,說道:“隱隱聽聞,璉二哥好似與北靜王府少妃的丫鬟有染?”
誰知李紈卻瞠目不已,道:“我怎么聽說,是賈璉與少妃私會被人撞見了呢?”
“哈?”
陳斯遠驚愕不已,只覺頭皮發麻!心道好家伙,原以為賈璉只是色膽包天,卻不想膽大妄為到這個份兒上!
只是此事有真有假,也不知玉釧兒說的對,還是李紈掃聽來的對。
李紈就道:“不拘如何,只怕這回是將北靜王給得罪了……昨兒個大老爺發了火兒,若不是老太太攔著,當場就要將璉哥兒打殺了!”
莫說是賈赦那個暴脾氣,只怕換了陳斯遠都要打死了賈璉。
賈家逐漸式微,四王八公如今全仗著世襲罔替的北靜王支撐門面,這會子得罪北靜王,豈不是自掘墳墓?
二人計較一番,不得其解,李紈只感嘆道:“也不知他哪兒來的膽子!”
陳斯遠卻是心下一動,說道:“你可還記得琪官……就是蔣玉菡?”不待李紈言說,他便蹙眉自顧自的說道:“寶玉、蔣玉菡乃是北靜王的堂上客,賈璉也時常往北靜王府去。先前就有傳聞,說北靜王有龍陽之好。賈璉又是個慣會勾搭婦人的,說不得……”
說不得那少妃便是因著閨怨沉積已深,這才一枝紅杏出墻來?
李紈搖頭不語,心下也不知內情如何。二人又說了會子話兒,李紈正要說起賈蘭之事,外間忽而有素云說話兒,唬得李紈趕忙推開陳斯遠,又催著其趕快尋了地方藏身。
陳斯遠不敢怠慢,三兩下系好衣裳,尋了耳房翻墻而過,又在樹蔭下藏了半晌,待四下無人這才往清堂茅舍回轉。
誰知甫一入內,遙遙便見邢夫人正與晴雯笑吟吟說著話兒。
五兒從東廂端了茶盞迎上來,說道:“可巧大爺回來了,大太太才來,晴雯才打發了蕓香去尋大爺。”
陳斯遠含混應下,緊忙大步流星進了堂中。
多日不見,邢夫人倒是清減了幾分,只是眉宇間難掩振奮之色。
振奮?陳斯遠略略思忖便知邢夫人心意——賈璉捅了這么大的婁子,說不得來日便由四哥兒襲爵呢,她自是雀躍不已。
陳斯遠上前廝見過,待落座之后邢夫人便笑吟吟將丫鬟盡數打發了下去。人一走,邢夫人扭頭便與陳斯遠道:“你是不知,你不聲不響將紅玉送去了迎春處,苗兒、條兒兩個小蹄子可是尋了我哭了好一回呢!”
陳斯遠笑道:“四個陪嫁丫鬟呢,上回二姐姐也沒要小戲子,余下那倆正是給她們倆留的……她們哭的哪門子?”
邢夫人白了其一眼道:“你說的好聽,想要陪嫁豈不還要等上一年?我看那兩個小蹄子是按捺不住了。”
陳斯遠干笑兩聲兒沒接茬。果然,邢夫人轉頭兒就說起戲肉來。她先是往外觀量一眼,這才側傾了身子壓低聲音道:“璉兒出事兒了……你可知道?”
陳斯遠老神在在捧起茶盞,隨口道:“不過是調戲了個丫鬟,有什么大不了的?”說罷端起茶盞啜了一大口。
邢夫人哂笑一聲兒,說道:“什么丫鬟?那不過是掩人口舌的說辭,實則璉兒是與太妃有染!”
噗——
半盞茶盡數噴在了地上,陳斯遠瞠目道:“你說什么?太妃?不是少妃嗎?”
邢夫人眨眨眼,狐疑道:“誰跟你說是少妃的?北靜王那喜好誰人不知?那少妃如今跟守活寡差不離,一年也見不了北靜王幾回。我聽說啊……前一回北靜王喝多了,還推著個賓客要去做少妃的入幕之賓。
少妃性子烈,察覺不對大鬧了一場,生生讓北靜王鬧了個沒臉兒,這才作罷。”
頓了頓,冷笑道:“你說這都這樣兒了,北靜王還能在乎少妃如何?若不是太妃,北靜王也不會臉上氣成豬肝色兒。”
過了半晌,眼見陳斯遠尚未曾從驚愕中緩過神兒來,邢夫人忍不住搡了其一把,道:“哎,出的什么神兒?我且問你,你說這回四哥兒能不能——”
陳斯遠趕忙道:“打住!大禍臨頭,你就別琢磨襲爵了。如今賈家式微,全靠北靜王庇護,若真個兒惡了北靜王,說不得來日就要惹上禍事。”
邢夫人起先還不信,待陳斯遠掰開了、揉碎了仔細分析過朝局,邢夫人這才信了八九分,也不由得驚慌起來,道:“這可如何是好?四哥兒話都說不周全呢,要不……要不立時將璉兒除了族譜?”
陳斯遠撇嘴道:“亡羊補牢……遲了,只看賈家這回如何平息北靜王的怒火了。”
邢夫人再沒了雀躍之意,一時蹙眉惆悵不已,有心求陳斯遠出謀劃策,奈何她自個兒也知這等事兒上陳斯遠也無能為力,便只能坐了半晌,心事重重而去。
下晌時,湘云、寶琴來了一遭,隨即又有探春、惜春來訪,話里話外都有探尋之意。奈何這等丑事兒實在不好張揚,陳斯遠便只拿先前那掩人耳目的說法說事兒,唏噓一番便將此事揭過。
后來寶釵又來,陳斯遠便再不好隱瞞,私下里偷偷與寶姐姐說了,立時惹的寶姐姐瞠目結舌,直說賈璉實在是‘膽大妄為’。
說過此事,寶姐姐又說方才與黛玉約定了,初六日一道兒去‘盤賬’。
盤賬不過是個借口,寶釵、黛玉兩個正好趁機去瞧瞧陳斯遠新買下來的宅院,再商議著選一路院兒來日入住。
倏忽兩日過去,轉眼到得初五日。
這日一早兒便有尤三姐的丫鬟冬梅來回,說是尤三姐業已請了匠人,問陳斯遠何時得空見上一遭,也好定下來日工程事宜。
陳斯遠打算下晌去見匠人,誰知用過午點正要去前頭騎馬回能仁寺的新宅,便見寶玉領著小廝興高采烈地乘著馬車出了府。
回首觀量,儀門左近還有王夫人倚門相送,面上眉頭深鎖、滿是愁緒。
陳斯遠也不急著走了,待王夫人進了角門,這才尋了余六掃聽:“寶玉這是往哪兒去?”
余六笑道:“說是北靜王相請,邀寶二爺去王府小住一些時日。”
北靜王……邀寶玉小住……這是賈璉造的孽讓寶玉償還?
陳斯遠面上僵持,心下膩歪,實在不知如何言說。可轉念一想,寶玉那興高采烈的模樣又不是裝的,說不準人家寶二爺還樂在其中呢。
子非魚啊……
陳斯遠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下犯了惡心,緊忙別過余六,牽了馬匹便出了榮國府。
到得新宅,會同尤三姐換乘馬車,又往發祥坊而去。那輔國將軍府業已騰空,額匾也早早摘了下來,陳斯遠領著尤三姐入內,又見過了守候在此的匠人頭領,隨即花費一下午的光景將三路四進的宅子仔仔細細游逛了一圈兒。
查驗過后,須得更換正門三個——陳斯遠不過是個舉人,可用不得廣亮大門。且三路四進的宅子分屬三姓,照理就得修三處正門。
除此之外須得更換梁木六處,更換磚瓦無算,后花園清淤、移栽花木等等事宜無算。
因人手不足,是以那匠人給出了五個月的工錢,包工包料要價不低,尤三姐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生生劃價到九千六百兩。
只看簽過文契后那匠人喜形于色的模樣,便知這價錢還是給的太足,只怕匠人還是大賺了一筆。
離開輔國將軍府時,尤三姐一步三回頭,眸子里滿是不舍。陳斯遠知其心結,便又勸說其來日也搬過來,尤三姐卻笑著搖頭不依。
陳斯遠嘆息一聲兒不再多勸,回程時自是好一番憐惜。錯非車程有些近,只怕二人便在車上成就好事兒了。
這日回得清堂茅舍,寶姐姐又來尋他。
待打發了丫鬟退下,寶姐姐便有些為難道:“早知瞞不住,莫不如前幾日趁著老太太沒回,便邀了林妹妹一道兒去瞧宅子了。”
陳斯遠納罕道:“老太太攔著不讓林妹妹去?”
寶姐姐搖頭道:“那倒沒有……不過老太太心思多,得了信兒后又讓鳳丫頭領著——說是順道兒讓鳳丫頭散散心。”
她這會子側坐在陳斯遠懷中,陳斯遠雖卻不曾瞧見寶釵臉上的一抹笑意,卻也聽出寶姐姐語氣中的一縷歡快。
陳斯遠暗樂之余,不禁心道,是了,寶釵素來與鳳姐兒不對付,如今賈璉又出了這檔子事兒,寶姐姐自是有些幸災樂禍。
陳斯遠便道:“左右是去瞧宅子,二嫂子素來知情識趣,再說如今天暖了,那膠乳營生又要忙亂起來,妹妹有的是光景去盤賬。”
寶姐姐卻笑道:“我原還想著讓你多與林妹妹私下說說話兒,如今卻怕是不能了。”
陳斯遠哪里肯上當?
這幾日趁著湘云住在寶琴處,陳斯遠夜里沒少偷偷往蘅蕪苑跑,且二人情誼甚篤,陳斯遠也將寶釵的心思摸了個七七八八。
寶姐姐心下自是拿黛玉當做了手帕交,可前世有句話說得好:既怕兄弟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寶姐姐便是這般心態!陳斯遠若是許久不往瀟湘館去,寶姐姐便會提點幾句;可若是陳斯遠跑的勤了,只怕寶姐姐心下又要拈酸吃醋。
于是陳斯遠便道:“林妹妹還沒怎么開竅呢,這事兒不急。”
寶姐姐心下暢快之余,又板了臉兒道:“哪里就不急了?來年大比過后你便要搬出府去,到時總要給林妹妹一個說法兒。”
寶姐姐越是這般,陳斯遠就越不敢吐口,當下遮遮掩掩含混過去,惹得寶姐姐反倒替黛玉好一番鳴不平。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琢磨著既然鳳姐兒也去,干脆便帶了晴雯、香菱、五兒一道兒乘車而去。
陳斯遠乘車先走,過了兩條街在巷口等候,足足過了兩盞茶光景,才見寶釵、黛玉的車駕跟上來。
于是小廝慶愈往來勾兌一番,隨即前車引路,朝著發祥坊而去。
巳時兩刻到得地方,摘了額匾的輔國將軍府中門大開,三駕馬車魚躍而入。
待到得儀門前停下,眾人方才紛紛下車。
因內中已有匠人拆建,寶釵、黛玉便帶了帷帽遮掩容貌,已成了婚自然無需如此,只打了腰扇遮擋太陽。
眾人廝見過,陳斯遠略略觀量鳳姐兒一眼,便見王熙鳳難掩憔悴之色,隨行丫鬟、婆子雖眾,卻少了平兒在旁。
陳斯遠略一琢磨便知,惹禍的賈璉如今還關在祠堂,離不得平兒照料,這才沒有隨行。
那王熙鳳果然識趣,廝見過后擠出笑意道:“我不過是湊趣,只在前頭南廳吃些茶便是了,遠兄弟還是領著寶丫頭、林丫頭去逛逛吧。”
黛玉別無二話,陳斯遠正要應下,寶姐姐卻道:“這可不成,我跟黛玉到底差了年歲,實在不知這宅子內情如何,說不得還要鳳姐姐點撥呢。”
鳳姐兒情知寶釵是在上眼藥——讓她隨行?她正跟賈璉鬧得不可開交,難不成一路眼瞅著寶釵與陳斯遠眉來眼去?
鳳姐兒便似笑非笑道:“我哪里知道宅子的事兒?再說如今日頭正毒,總要讓我吃些茶緩一緩,還是你們先去瞧吧。”
黛玉自是瞧出二人不妥,趕忙扯了寶釵嬉笑道:“寶姐姐若不去,那就可著我先挑了。”
寶釵頓時嗔笑道:“好好好,都可著你,你說東路就東路,說西路就西路。”
陳斯遠順勢將鳳姐兒讓進南廳,返身領著寶釵、黛玉先行往東路院而去。
這輔國將軍府修建得極為規整,坐北朝南,三路四進。單說中路院,前頭有倒座廳,過了儀門是會客廳,再往后是主人家的正堂,最后才是倒座房。
東西兩路與中路相類,區別是東路院兒的正房是勾連搭的屋頂,前三后三,足足六間房;西路院正房尋常,不過后罩樓起了三層,算是繡樓。
陳斯遠領著寶釵、黛玉走馬觀花的瞧了一遭,兩女便撇開陳斯遠嘀嘀咕咕計較了一番,轉過頭才由寶釵道:“林妹妹瞧中了西路院,那我就選東路院好了。”
陳斯遠暗自回想,好似西路院的確更清幽一些,繡樓前還有一處花廳,顯是更得黛玉之意;那東路院正房廣闊,入得寶釵之眼也不足為奇。
陳斯遠笑著應允,又問過兩女改建之意,兩女便嘰嘰呱呱說了一通,陳斯遠一一記下,又尋了匠人計較,便將改建事宜定下。
眼看時辰還早,三人又往后花園游逛。誰知游逛須臾,遙遙便見王熙鳳臨水獨立,微風吹拂,鳳姐兒身上衣袂飛舞,愈顯孤寂。
此景落在三人眼中,寶姐姐嘆息一聲兒,黛玉便忍不住道:“鳳姐姐怪可憐的。”
陳斯遠情知說什么都不大好,干脆閉口不言。
感嘆過后,兩女紛紛看向陳斯遠,寶釵目光一凝便恢復如常,黛玉干脆掩口而笑。
兩女心下皆想,陳斯遠雖說風流了些,好歹不曾胡作非為、招災惹禍,比照賈璉可算是妥帖的了。
隔了兩日,一早得了信兒,說曹氏已乘官船到了通州。陳斯遠知會過寶釵,便先行往通州去迎。
轉天午后護送著曹氏回了薛家老宅,寶姐姐自是早在老宅中等候。姑嫂二人重逢,免不了好一番契闊。
那曹氏眼見薛姨媽不在,趕忙追問緣由。待聽寶姐姐說薛姨媽啟程南下金陵,頓時狐疑不已。
寶姐姐趕忙將柳湘蓮伏誅之事悄然說了,曹氏這才釋疑。
陳斯遠不好久留,先行告辭而去,寶姐姐念及曹氏只一人,便在老宅多留了幾日。
待過了七日,寶姐姐回轉榮國府,這才尋了陳斯遠道:“我那嬸子聽聞內府派下運送大木之事,立時就病了。蝌哥兒尋了二叔的親朋故舊計較一番,念及賠付的銀錢太多,也不知怎地,走通了內府副總理大臣的門路,改從關外采伐大木。
如此一來,這一遭不但不賠錢,反倒能賺個千兒八百的銀子。聽嫂子說,蝌哥兒已定下上月下旬啟程往關外而去,也不知這會子人是不是到了關外。”
陳斯遠察言觀色,眼見寶姐姐面上并無異樣,不禁打趣道:“妹妹就不怕二房越過大房?”
寶姐姐白了其一眼,道:“薛蝌再有能為也不是正經進士,就算再有能為又如何?來日只消你金榜題名,二房這輩子就別想越過大房去。”
陳斯遠不禁哈哈大笑。薛家母女兩個,薛姨媽都謀寡斷,反倒不如寶姐姐想的通透。
這日過后,一連十幾日平淡如常。賈家與北靜王府的恩怨好似紓解了,只是一直不見寶玉回轉;
大老爺為著魚腥草素的營生忙碌起來,三日倒有兩日守在莊子上。此舉惹得邢夫人憂心不已——生怕大老爺少飲了藥酒,會耽擱了她的好事兒;
賈璉一直關在東府宗祠里,除了平兒每日去瞧,莫說是鳳姐兒了,便是張金哥都不曾過府去瞧。
轉眼到得二十四日,這天合該是寶玉生辰,偏生寶玉還在北靜王府未回,于是上上下下好似都忘了一般,竟無人提起!
迎春、寶釵、邢岫煙等隱約知曉內情的,自是閉口不言。可小一些的就免不得四下探尋了。
于是這日一早兒湘云便來尋陳斯遠,這丫頭是個爽利性兒,別別扭扭顧左右而言他,半晌方才問道:“遠大哥,你可知寶二爺還過不過生兒了?”
陳斯遠不好吐露實情,便笑著說道:“老太妃才挪進地宮,圣諭猶在耳邊,且不說寶兄弟如今在王府做客,便是留在家中也不好大肆宴飲。”
湘云不疑有他,癟了嘴兒道:“還以為能嬉鬧一場呢,便是不好宴飲,私底下熱鬧熱鬧也是極好的。”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寶兄弟雖不在,可寶琴、邢姐姐、平兒姑娘都在啊。”
湘云不解其意,眨眨眼問道:“遠大哥這話是何意?”
陳斯遠這才笑道:“你竟不知?今兒個也是她們三個的生兒呢!”
再看湘云,‘誒呀’一聲兒霍然而起,叫嚷道:“好個琴丫頭,竟將我也瞞了過去,這回定要給她個好兒!”
說罷起身往外便跑,半晌又折返回來,瞧著陳斯遠笑瞇瞇道:“遠大哥,既然趕上了,不若也一道兒熱鬧熱鬧?”
陳斯遠笑道:“你去小廚房報我的名號,不拘擺了幾桌,回頭兒自有我會賬。至于旁的,我卻是不大方便。”
湘云思量一番才知其意,如今陳斯遠年歲大了,又下了小定,再不好與眾姊妹一道兒廝混。
不過得了銀錢也不錯,湘云便別過陳斯遠,一路咋咋呼呼而去。
過得半晌,香菱便來回,說是眾姑娘揪著平兒、邢岫煙、寶琴三個,嬉鬧著往紅香圃擺了酒,又打發丫鬟來請,也要香菱、晴雯等去熱鬧熱鬧。
府中難得有樂事,陳斯遠干脆讓幾個丫鬟都去了,他自個兒則留在書房中研讀。
待陳斯遠讀書讀得頭昏眼花,這才起身往園中游逛。誰知打凸碧山莊下來,方才過了石洞,便見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她,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
仔細聽聽,湘云好似還在嘟囔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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