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明池,自然是位于御苑的西側。
這里遍植奇珍異草,茂林修竹,用小石板鋪成的路徑,曲折于草地樹林之間,盡顯幽情。
但池子周邊這片地界,用碎石砌了一圈灰白矮堤。
樹木難以在這里生長,便無陰影,池底又有活水,水質清澈,顯得這塊地方格外明凈。
水中雖有荷花,數量卻也不多,僅遙遙幾枝出水,聘聘婷婷。
鯉魚,壽龜,荷葉中的小青蛙,都是如此,為數不多,才更顯得景致優美。
楚天舒站在矮堤之上,看向池中。
以他的目力,足以直視水底。
池底除了細小的水草,顯得有點雜亂無章,別的,就算是那些石塊擺放的位置,似乎都是精心設計過的,很有美感。
三百多個槐木雕成的小像,個個都只有嬰兒拳頭大小。
就這么分布在池底巖石之間,或高或低,錯落有致。
鄭家祖上原本是唐人,到鄭回那一代,才被南詔兵馬掠到南詔國來。
那時鄭回的老母,帶了老家的槐樹種來,在南詔國內,逐漸長成一棵大樹,其老母病逝后,鄭回也悉心照料。
槐樹本來有聚陰之效,這棵樹經歷兩代人,寄托鄉土情思,所聚陰氣,清而不雜,不但不再傷人,反而隱有養神之效。
鄭回本身也是一個高手,想必是他年老之后,與槐樹氣息呼應更深,這才有人死樹亡,一同歸寂的事情。
如此說來,這棵樹也幾乎可以說得上是風散神隱,壽終正寢。
精純陰氣,全凝于木質之中,有章有法,節節不亂。
因此木質沉重,入水直沉到底。
而鄭天長用這塊木料雕刻出來的小像,則惟妙惟肖,極度傳神,非常能凸顯拳法意境。
池底低洼處的木雕,大多作出樁功姿態。
有的身上只穿犢鼻褲,雙足內扣,擰轉如麻花,筋肉線條如鋼絲般擰緊。
有的平趴在地,鼻尖離地不遠,雙臂極力張開,僅以兩根尾指,點在身側的地面,支撐整個身體。
有的身體曲轉成環,以腹部觸地,后腰上還放有一塊巖石。
還有的身上捆緊了鐵鏈,鏈條長度都與木雕動作,恰好相容。
小木雕上,還有紅線勾出的一個個朱砂箭頭,以粗細深淺,來提示體內運勁的差異。
這些練樁功的小木雕,哪怕身體已經顯得十分苦痛,臉上神態卻被刻得非常安閑。
而那些處于池底平坦處的木雕,則個個擰眉怒目。
抓拳踢腿,手刀掌槍,雖是小巧木雕,一股殺意幾乎透體而出,身上的朱砂線條,格外深刻。
至于那些處于高處巖石上的木雕,則多為寬袍大袖,很難看出身上的筋肉動態,身形刻畫,十分殊勝。
有的單足點地,似欲乘風,有的面上悲苦,眼角竟有淚滴,有的卻露出癲狂般的笑容,還有的目光熠熠,傲然微笑。
也就是在這些高處的小木雕上,背面刻有大量武典經文。
楚天舒在岸邊伸手虛抓。
那些坐落在巖石高處的小木雕,全都徐徐升起,破水而出。
不管原本體態如何,它們升上水面的時候,已全部轉變為背朝楚天舒。
讓木雕背部的經文一字排開,展現在楚天舒面前。
“天香妙舞,明王在手,勁發九天風,攪動三江水……”
這套拳譜,名叫《雨疏風驟明王指槍》!
拳法分為三個部分,一是專門用來打熬力氣,運勁煉體的樁功。
二是專門用來搏戰廝殺的招法。
第三個部分,則是專門用來沖擊素王境界,以及徹底踏入素王境界之后,才能使用的招數。
也就是最上層那些木雕所代表的內容。
心血武道發展至今,萬國流派雖各有緣起,所琢磨的,卻無外乎是拳法心境和肉身勁力。
拳法心境,重在內修,也還罷了,肉身勁力的發揮,卻跟外物有著很大的牽扯。
同一個人,用擅長斬鐵的勁力,去水下戰斗,就未必是合適的選擇。
用足以震塌樓閣的腿腳,去面對一個以針為武器的高手,甚至可能反中陷阱。
武道尚且粗淺時,已經有剛勁、柔勁、滲透勁,等等差異。
最近百年里,萬花齊放,天下武人,不斷深入拓展,揣摩物性。
更是把發力之法,擴張升華成了一座浩如煙海的大寶庫。
他們發揮狂想,經歷實證,力求能夠把天地萬物,世間存在的任何因素,都變成自己最強力的武器。
把敵人身軀所淬煉出的一切物性,了然于胸,用最低限度的力量,就能在彈指間將其滅殺成灰,萬劫不復。
但是,每一代人,精力終究還有其限度。
目前沒有哪一流派研創出的拳法,能夠真正做到“十全萬有”之境。
破壞的目標,是金鐵木石,還是夯土城墻,又或是火山巖漿……
敵人用勁練身時,模仿的是高山巨木,還是千層冰雪,又或是百斤蛛網……
作戰環境中,能夠用來傳遞力量的,是荒漠沙丘,還是大海波濤,甚或半山云霧……
這些影響因素,差異太多了。
越是深入研究,越明白萬物的偉大。
各家武道派門,終究還是只能選擇其中部分因素,形成自己這一脈的特長。
《雨疏風驟明王指槍》,擅長的就是,在有水但不多、或風很多的環境里作戰。
“哦!”
楚天舒恍然道,“這里氣候濕潤,空氣里水分本來就不少。”
“正殿頂端那個地方,因為夠高,風力也足。”
“那心外一拳,差點遮斷我的感知,除了是武道素王共有的特色,看來,也多少是跟雨疏風驟的打法有關。”
明王指槍的前兩部分,木雕身上都沒什么衣物,而第三部分,那些寬袍大袖,其實也不是真正的衣物。
而是代指,運用這些拳法的時候,水汽和空氣,被肉身卷動、借用,所形成的現象。
至于,木雕臉上那些表情,之所以比前兩部分,更多樣化。
也是因為,心血武道修成素王之后,每一次體力的爆發,都包含著極大的情緒心力,在其中調控。
真正作戰的時候,可以不讓情緒外露。
但是,平時修煉之時,要真正把這些勁力施展到位,效果達到最好,就沒必要遮掩自己的情緒心境。
“嘖嘖。”
楚天舒看著雕像,琢磨片刻,忽然撤銷內力,右掌五指大張,掌心震顫,嗡然推了出去,又向后一抓。
原本那些雕像,都是被他以內力駕馭,浮在空中,此時內力一散,就要入水。
但楚天舒這一推一抓,純以肉身力量,速度、角度,卻都拿捏的剛好。
水池上空的氣壓急劇變化,一條水柱沖起。
湍白水花,如同噴泉,正好又托住了那些雕像。
水流打在雕像身上的力道,分毫不差的,抵消了雕像移位、下墜之勢。
雖然使所有雕像,都略微搖晃,卻也都不再墜落。
一滴水珠,迸向楚天舒本人。
楚天舒右手凌空一圈、一撣。
那水珠,被他的指甲撣飛出去,霎時間,斜掠過西明池上空,打在池子對面,一塊假山石上。
假山石上,濺開幾片石屑,水珠沁入石中,如一小巧圓坑。
楚天舒當初剛修成“武灶神”,用肉身勁力,控水成球,也不過飛出十來米,就松散了。
如果當時就能學到這雨疏風驟的技巧。
即使在同等體力的前提下,他也能把水球打出三四十米。
這是純粹技巧層面的差異。
大唐世界這個時代,各國人們對于能稱為“道”的東西,還是非常謹慎的。
當初,楚天舒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武夫還有粗鄙之嫌,武學技藝中,能被稱之為法的,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
現在卻公認為道,當然不僅僅是因為武力上限的提升。
更是因為,肉身武學的每一個階段,都已經被研發出了更高明的技巧。
純因諸般技藝,美妙得不可思議,才不得不稱之為“道”。
“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明王指槍中,最有價值的部分,也就只是招數而已。”
“那些具體的熬力樁功,倒不必細學。”
楚天舒擁有《勝法總綱》,對別的功法,可以不學內功,只學成招數意境,就領悟到與之對應的天地元氣。
心血武道,雖然沒有內功,但道理也是一樣的。
同樣能只靠學招數,去領悟與之對應屬性的天地精元。
本土武人,修成素王境界后,因為是純煉心血武道,天地精元剛一入體,就會被肉體吸收,超出吸收能力的,就會自然散逸。
而楚天舒領略了明王指槍的天地精元后,卻可以在剛一入體時,就用《太虛煮日真解》來接管,煉化成獨門內功。
如此,他距離“玄功無漏”的境界,就能更進一步。
先修成玄功無漏,再談自性無漏……并謀求,本土最高明的淬煉肉身之法!
“東來老兄,你攢了一百多年,現在可是闊了呀。”
楚天舒尋思著,“但我也闊了,到時候老友重逢,找老哥你換個功法,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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