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
艷陽當空,馬鈴聲聲。
一支足有百余人的商隊,正在官道上行走,兩側荒草油綠。
商隊中人,既有唐人袍服裝束,腰掛玉佩,佩戴唐刀。
也有異國衣裝,無論男女,身裹褐色布袍,手腳配戴金環,頭發上也多有金飾。
這樣的商隊,靠近城門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太多當地百姓的注目。
他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有在路邊賣飲子的老人,還笑了一聲。
“又是從真臘國回來的商隊,今年可比往年晚一些,已經到了熱起來的時節。”
老人立刻呼喊叫賣,“又涼又甜的飲子!”
他那飲子,用兩個大木桶裝著,是用花草煮成,放涼之后,又加了點蔗汁。
既有草木清香,也有甜味,暑氣重的時候,來上一碗,通體舒適。
商隊靠近了之后,更有一股香料氣味散發開來,與城外市集上所賣的食物香氣,混在一處。
大唐民間有言,沉香來自諸蕃國者,真臘為上,占城次之。
早在天寶年間,真臘國就曾經派遣王子朝貢,獲封果毅都尉稱號。
六十余年前,真臘國、占城國,相互攻伐。
有采購沉香的大唐商人,被占城國劫掠,一怒之下,為真臘國君畫圖獻策,伏殺敵國大將。
因此,真臘國再度遣使,隨商隊朝貢長安。
當時,長安閑人正多,新帝登基,卻正被眾臣節制,于是下旨還禮,挑選使者,賜往真臘,回返之后便能順理成章,為手下人加封官爵。
不意,使者去往真臘之后不久,又發現占城國有稻米良種,耐旱且早熟,更有諸多物產,豐饒富庶,報往大唐。
唐皇大喜,派二百禁軍高手,助真臘國吞并占城,自此唐與真臘,兩國往來越發頻繁。
真臘國女子,別有一番風情。
前往真臘國的商人,若在當地娶妻,自然便有了當地的親族,也從當地招人,進入商團之中。
這類商團,每年返回大唐的時候,都會路過南詔,也就是如今的大天長國。
因此本地百姓,對于這類商團中不同國人雜處的場景,絲毫不以為怪。
不論是叫南詔,還是大天長國,對唐人商團,一向頗為禮敬。
即使鄭天長近幾年來,倒行逆施,也不曾無故對這些唐人商團下手。
本地百姓覺得他們有福,樂得能與他們做些生意,沾點福氣。
商隊中,一個臂帶金環的褐衣青年策馬而至,果然先要了一碗飲子。
“老丈,往年我們到這王城附近,總看到城頭兵丁散漫,四處閑逛,攤販們少有歡顏,怎么今日一看,氣象頗有不同?”
老丈一愣,也往城頭上看了看。
“最近城里出了大事,他們也沒心思閑逛吧。”
老丈想了想,笑道,“再說,成老將軍被放出來了,總是件好事,大伙兒難免樂呵些。”
褐衣青年驚訝道:“老將軍,成辛將軍嗎,何來放出一說,莫非他曾經被抓?”
老丈笑道:“是啊,不過都已經過去了。”
褐衣青年從馬背上又取下一個水囊,讓老丈灌滿,順口閑聊般多問了幾個問題。
片刻后,他回到商隊之中,靠近了馬車,把水囊遞進馬車窗戶里面。
車中只有兩人,一個微胖的唐人老者,圓臉黑須,還有一個穿白衣、佩金環、頭纏白巾的年輕男子。
兩人在車中對坐,車廂里只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木匣。
水囊從窗外遞來,正好被年輕男子接到手中。
“跋摩王子,南詔這里,似乎又出了變故,以前篡奪南詔王位的鄭氏君王,徹底與成將軍鬧翻,就在數日之前,被將軍的幫手斬殺了。”
車外的褐衣青年低聲稟報。
車中人道:“不要稱我王子,稱我漢名,李沉香。”
褐衣青年道:“是!”
李沉香猶豫道:“蘇老,南詔這里的變故,會波及到我們嗎?”
圓臉老者捏須沉吟,道:“鄭、成兩家,都與赤帝有舊,無論哪家當政,應該都不會與我們這種商團為敵。”
“而且……”
蘇老臉圓,顯得眼睛小,此時小眼之中,卻很有神采。
“成家能從哪里請來一位斬殺素王的幫手,也許就是本該來接應我們的人,順路辦了這件事情!”
李沉香面上一喜,隨即卻又搖頭,面露愁容。
“不對,我們這事,消息已經泄露,何等緊急?”
“大唐派來接應的人,就算身負兩重任務,也該先找到我們,再處理南詔之事,怎么可能先在南詔斬殺君王,逗留數日?”
蘇老回過神來:“也對啊。”
他心中暗自慚愧。
自從派人向長安求援之后,他就日盼夜盼,希望有人盡快趕來,心思都變得不如往日靈敏。
倒是這李沉香,雖然事事都喜歡先問別人意見,其實心中極有主見,定力絕佳。
“既然如此。”
蘇老說道,“還按原本計劃,進城之后,我們幾個就悄然脫離商隊,改頭換面,請護衛易容,頂替我們的身份留在商隊中,擾人耳目。”
李沉香沉重的點點頭,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眼看商隊就要進城,忽然,馬脖子上的銅鈴聲亂響一片。
整片商隊里的馬,都像受驚一般,嘶鳴揚蹄,擺頭不前。
外城門附近的百姓見到這一幕,都怕這駿馬驚了,發狂亂撞,連忙走避。
人群一散,就突顯出原本在人群中的一個頭陀。
此人頭戴月牙鐵箍,披頭散發,又高又瘦,臉長如馬,偏偏一雙眼晴大的驚人,手提一根鑌鐵杖,冷冷看向商隊。
“兩位真是機變百出,如驚濤之舟,顛而不沉,可惜也逃不出天羅地網,龍蛇吞舟。”
頭陀對商隊中其余人等,視若無物,只盯著蘇老的馬車。
“你們二人,一者大富,一者大貴,何必為一件死物,枉送性命,把那東西交出來,咱們就此別過,再無相見之期,豈不歡喜?”
車中的人都變了臉色。
李沉香一手先按在了那個箱子上。
箱子里面,其實只是一面蟒皮大鼓,但卻名震八表,喚作“山王神鼓”。
山王神鼓的主人,是當年吐蕃高原大雪山中,一位隱世奇僧。
百余年前,大唐討伐吐蕃,大軍壓境,內衛行刺,相輔相成。
海東來連殺多名吐蕃宿將,終于惹得吐蕃人,請出了這位奇僧。
山王神僧聲稱要化解兩國恩怨,請海東來罷手。
海東來哪里聽得進去這種屁話,一個字都沒有回應,便已開戰。
誰知這神僧果然不凡,二者纏戰多次,不分勝敗。
后來,血色星空現世,大唐已經徹底收復失土,權衡之后,與吐蕃兩相罷兵。
海東來和山王神僧,卻從此立下戰約,每隔十年一戰。
六十七年前,世人傳聞海東來失陷雪原,下手的人中,也正有這位山王神僧。
二人對抗了九十年,直到十七年前,山王神僧才落敗而亡,海東來也重傷,幾乎不治。
七年前,山王神僧的大弟子,再戰海東來,三十招內即被斬殺。
同年,吐蕃內斗,徹底分裂,山王剩余弟子們各赴東西。
世人皆道,山王神僧的傳說,就此落幕。
然而,就在不久前,真臘國王城中,竟然有個僧人暴露身份,乃是山王神僧的徒孫,持有山王的兵魂神鼓。
吐蕃高手追查過去,正是要奪走神鼓,真臘國王族、唐人商團也被牽扯到其中,掀起連番風波。
風波稍定,真臘國無人敢將此寶留在國中。
只有李沉香請命,愿將此寶送往大唐,點選護衛,聯合商團中敢死之士,分作數批,各做喬裝,連夜出城。
蘇老更是立刻向長安傳信,希望家人聯絡內衛衙門求援。
可恨,消息終究還是泄露,路上他們已經遭遇數次截擊。
否則以他們二人的修為,又何必躲在馬車中養傷,大可以翻山越嶺,直奔長安。
“尊駕,居然敢在大天長國的王城前截擊,我們真是小瞧了你的膽色。”
蘇老手按馬車內壁,向外發聲,“也罷,看來終究是我們與此寶無緣,就請尊駕上車來拿吧。”
頭陀只是冷笑。
“此地只有鄭天長,堪稱勁敵,但我又不進他王宮,算得了什么大事?”
頭陀曼聲道,“反倒是蘇弦的機關馬車,兇險恐怕尤勝于王宮。”
“你們若真不想死,就把東西送到車外來。”
王宮,西明池。
楚天舒躺在一張藤椅之上,左手撫在丹田處不動,右手向池子上空探出。
五指輪點,按捺挑刺,如同正在撫琴勾弦,用的全是明王指槍的招數。
這只手,離池子邊緣,至少就有五丈,離池子中心處,更是遙遠。
但是,整片池子,都如同正被看不見的雨點擊打著。
東南西北中,朵朵浪花飛濺,此起彼伏,叮咚咻砰的聲音,不絕于耳。
成辛舉步走來,遠遠就看出楚天舒彈指之間,空氣扭曲,氣流激射出去的場景。
“叔祖,真是悠閑吶。”
成辛有幾分欣羨之意,道,“我已經向長安發函,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得到回信。”
楚天舒微微點頭。
他雖然準備見一見海東來,但有個問題是,沒人知道海東來究竟在哪兒。
此人今年,應該已經一百四十七歲了,簡直是兩倍的退休年齡還不止。
但這個老家伙,顯然沒有縮在一個地方,常年不動的習慣。
四處行走閑游,也讓海東來的威懾力,更加難以揣測。
那楚天舒要見他,就得先找內行人問問,約個時間。
成辛又道:“我已經尋回了不少老伙計,王城內外,都已經安置妥當,接下來,就是對國內其余地界的處理,我想……”
“等等。”
楚天舒忽然從藤椅上坐起來,看向南方,眼皮眨了眨。
“好像有個人,在外城門那里放出拳意,看起來也是佛門的路數。”
成辛一愣,老臉微紅。
他剛說王城內外安頓好了,就出了岔子。
“實力還行啊。”
楚天舒思索道,“難道是鄭天長的朋友,來找我報仇?”
“那這人還怪好嘞,只堵著城門向我邀戰,沒跑進來直接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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