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店伙計,個個也是步子矯健,眼明手快的。
別的和尚,都是往角落里隨便一堆。
法恩和尚卻被他們看出是領頭的,特意放在柜臺前,背靠柜臺,方便被人問話。
楚天舒順手抽出一根筷子,走到和尚身邊,長筷方頭朝前,在他禿頂上敲了一下。
篤!!
聲音厚實又醒耳,皮堅骨硬,真是一顆好頭。
法恩原已虛弱得要昏迷,被這一敲,渾身顫了下,當即睜眼。
“前輩!”
法恩一見楚天舒,立刻說道,“我們師兄弟,皆為慶圣寺內院弟子,我更在真傳之列。”
“按得道之約,我寺中愿繳納大筆贖金,換我等回歸慶圣寺。”
當今世上三條路,所耗資源都不少。
哪怕是得道者,只要稍有一些享樂之念,想過富貴日子的,都難免需要些門徒、手下。
門徒手下雖然能幫忙辦事,用處很多,但本身也該教導他們功法,讓他們更有能力,這就又需要更多資源。
所以,每一個能被得道者記住的門人,都十分寶貴。
萬一落在別家手里,寧肯繳納一筆贖金,也不好讓之前已經投入在此人身上的東西,就這么打了水漂。
當年,北朝高家,因連著數代,都有兒孫不孝,內斗殘酷,奢靡成風,變著花樣惹是生非,家族敗落。
練功岔氣、身軀半僵的高老太君,氣怒久了,竟烤軟了僵化的經脈,緩過一口氣來,恢復修為,整頓家風。
但那時,高家家底已經薄弱,她就是靠著得道之約,迅速聚攏了一批財寶。
后來被數位蒙面高手,一起上門警告,高家才收斂下來,絕了這條發財的路子。
楚天舒被法恩和尚這么一說,倒也想起來,還能拿這幫和尚騙錢。
“哼!”
他輕哼一聲,不置可否,摸出舍利子,道,“你認識這顆舍利嗎?”
法恩不敢怠慢,仔細辨認。
“這是法會的舍利子。”
法恩說道,“原來是此人不識好歹,撞在前輩手中,為我等招來這場橫禍……”
楚天舒又敲了他一下。
“別說廢話,這個法會,已經失蹤,你能找到他最后失蹤的地點嗎?”
法恩急思著,說道:“法會就算手上失去舍利子,也是學過《福廣牛王經》的,該已經修持到‘由酪出生酥’的一步……”
由牛出乳,由乳出酪,由酪出生酥,生酥能出熟酥。
最后熟酥之中,能出醍醐。
據說,天竺人里的貴族參加宴會的時候,用純酥油抹在頭上,因天氣炎熱,酥油漸化,而通體清涼舒適,可以長久享樂。
佛家有些經卷,就用醍醐灌頂,比喻這種可以在炎熱之中享受清涼的舒適體驗。
慶圣寺的魔道功法,也用了佛經中制造“醍醐”的五步比喻,來對照魔功的五種階段。
據法恩所說,這套功法練到第三步的時候,十指中有潔白血絡。
血水流經十指的時候,會短暫變白,到了別處才漸轉鮮紅。
哪怕法會死無全尸,只要還有一根手指,法恩都能感受到手指何在。
但是,這需要讓法恩恢復一些功力。
“可以。”
楚天舒拿起筷子,就在他頭上敲了三下。
法恩只覺后背中軸線上,至陽、靈臺、神道,三個大穴,砰砰砰,依次作響。
原本重傷下淤堵的這段經脈,立時暢通無阻。
法恩的心思活泛了一下,終究不敢在楚天舒面前弄什么小把戲,老老實實,盤坐運功。
小半刻之后,他先后咬破雙手拇指,念念有詞,用拇指鮮血在另外八指之上,書寫咒語。
每個指節一道咒,共二十四個咒語。
道家符咒,有頗多由篆字演變而來。
法恩所用的符咒,多為以梵文變體而成的種子文字,寫好之后,雙掌一合,立有所感。
“看來,法會十根手指都還健在,感應很明顯。”
法恩站起身來,說道,“前輩請隨我來。”
楚天舒轉身,對老書生、卓遠等人,拱了下手:“我去去就回。”
眾人還禮,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要孤身前往,雖然心中好奇,也都知趣的沒有提出同行。
老書生道:“還有一件事,要請客官定一下,你俘虜了這些和尚,他們還有幾十匹馬。”
“那些死的,送去湯鍋,也就罷了,活的送到騾馬市上,倒也是筆豐厚的銀錢,是否要送去?”
楚天舒心中微喜,笑道:“那正好啊,請你們幫忙送去賣吧。”
這登萊山集,真是塊寶地。
除了民居碼頭,村莊糧棧,酒樓食肆等常見的。
如騾馬市、皮貨市、香料市、絲布市、藥市、珍玩市等等,全都有專門的一塊區域。
法恩帶路,楚天舒出門之后,正好能路過賣香料、藥材的兩片市場。
好幾條街,到處彌漫著香料和藥材的氣味,叫賣聲比別的地方熱鬧很多。
商鋪中有很多胡人,相貌顯然與南人迥異,甚至有海外胡人,更是顯眼,但大多說著一口流利的當地話。
楚天舒還看到不少半大孩子,身上掛著數十個小布包,帶香料到別的地方,兜售引客。
譚魚坑害的十七人中,有一個就是香料市中一群半大孩子的領頭大姐。
因是女子,發育得早,那“大姐頭”頗有氣力,又因是女子,與各家婦人更能聊得來,買賣香料所得,足以飽腹。
但她本身只是個孤兒,要說過得多好,也不可能。
如今府中練劍的人里,她進度只在中上。
楚天舒看出,她是平時呼吸粉末太多,被魔道秘法坑害之后,腦神經方面,落下一點小毛病,比別人心神底力更虛。
等吃些方子調理好,以她的心志烈度,劍術應能名列前茅。
“孩童出來干這類活,不知不覺落下的病根,大了之后就只會怪自己體虛,不明就里。”
楚天舒心中想起許多病例,暗自搖頭。
這些半大孩子,正是拜師學藝的好年紀。
不過,他自己現在威懾力還不夠,還沒到收太多普通孩子的好時機。
法恩領路,腳下不停,穿過兩片集市之后,漸往山間走去。
楚天舒跟著他穿過山徑,走到了還沒被村民們砍伐的地帶。
前方已見一片碩大崖壁。
走得近了,看到竹林掩映間的一個裂縫山洞。
縱有兩三人走在洞中,也并不嫌窄,洞的盡頭有亮光,正是個天然通道。
出洞一看,原來這里是一大片山谷。
古木參天,藤蔓粗如人腿。
楚天舒到了這里,已經能感應到一股悠長氣息,左手不禁盤了一下那顆舍利。
慶圣寺的舍利子,是歷代高造,不斷祭煉的法器。
不但舍利子本身足夠堅固,而且內部魔道氣息,已經浸潤了晶體的每一分質地。
就算內部魔道精元耗竭了,晶體也不可能恢復到最初純凈狀態。
可是,法會這顆舍利子上,有一塊損傷痕跡,如被鐵刷擦過。
那傷痕附近的晶體中,魔道氣息被掃得一干二凈。
以至于,在這顆微黃泛濁的晶體中,有了一小塊透明如凈水的晶體。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功力絕對在沈明來之上,也是個禁忌,或者說得道強者。
但,登萊山集數百里間,該是不會有本土得道強者居住的。
楚天舒想拿這山集作為發家的地方,難免好奇,要來探一探。
“就在那里。”
法恩伸手指去。
谷中東南角,竟有一個小村落。
這谷中樹木繁盛,地下樹根錯綜復雜,粗大堅實,不易開墾耕種。
所以,在這谷中的村子也真的很小,只有十幾戶人家,多為竹木搭成的簡陋房屋。
楚天舒早已聽出,那邊空無一人,卻還是朝那里走去。
“不是被趕走的。”
他推開一間木屋,仔細審視。
屋子里沒有留下半點布料、皮毛、存糧、碗盆,明顯是被人仔細收拾起來,一并帶走。
大約是出了什么事情,迫使這個村子里的人,舉村搬遷避禍。
“就是因為法會死在了這里吧,他們害怕還有別的和尚,找過來報復。”
楚天舒走向村尾。
村尾有個池塘,幾條小溪的水被引來,蓄在塘中,塘邊有一棵大松樹。
兩人走來時,谷中無風。
參天大樹上,幾根松枝,忽然輕輕擺動。
法恩看見松樹之后,心中莫名一慌,腳步僵硬,像是被什么絕頂高手盯上,大為震恐。
楚天舒低頭看向舍利表面的傷痕,笑了一聲。
“我早先還以為是鋼刷,原來是樹枝掃過去之時,松針劃出了這些痕跡。”
他又抬頭看向松樹,目光瑩潤。
“莫誤會,這些和尚不是什么好東西,我不是來幫忙尋仇。”
“但我也很好奇,你體魄活力之精純,不在我之下。”
“松樹道友,敢問練的什么功夫,能練成這個樣子,我所懷功法頗多,彼此探討一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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