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說笑了,不管什么毒下在你這種功力的人身上,都只會被內功壓住,運發出去。”
老書生感慨萬千,說道,“當年我請侯爺試毒,在他得道之前,我精心研制的迷藥,鵲橋一夢,還能對他有點用處。”
“得道之后,他把我迷藥當調料吃,吃完還能揍我一頓。”
說話間,幾人已經跨入彭城酒館的南樓大堂。
大堂中,手托胡琴、懷抱琵琶的兩個老頭,正迎上來。
琵琶老頭笑言:“蕭涼當時也說,他用三成功力,才壓住你迷藥的藥效,這等藥性,已經挺了不得了。”
“將來你若能得道,眼中所見天地,又是另一番面貌,練藥之時,必定再有奇思。”
老書生只搖搖頭。
胡琴老者對楚天舒一拱手,說道:“客官那日來時,我等已覺不俗,卻沒想到,原來是個這么年輕,即已得道的人物,更難得是古道熱腸,殊為可敬。”
楚天舒笑了笑,邁步走向堂中,找了張空椅子坐下。
他那天就感覺,這三人身上氣息嚴謹周密,似乎在祭煉法器。
不過,那天他們三個沒有想動手,露出來的痕跡還不算多。
之前三人在樓中蓄勢待發,被楚天舒感應到,分辨出更多端倪。
“北屋那窗邊掛的七十多把刀劍中,有三把兵刃,氣息與三位有些相似啊。”
楚天舒說道,“現在看來,你們都不用刀劍了?”
老書生點點頭,抬手對卓家父女說道:“都請坐吧。”
父女二人和兩個奏樂老頭,都各自落座。
老書生轉身,去柜上拿茶,口中還在說:“我們年輕時候,都是江湖散人,學刀劍,也就是隨大流而已。”
“因為世上刀劍流派最多,散人若學刀劍,以后借鑒到別家招式的機會也大。”
“自從被蕭涼擊敗,他贈我們的煉寶之法,不拘兵器形制,又說我們三個都不適合刀劍,我們就換了兵器。”
楚天舒右手搭在桌面上,把玩著桌上一個空杯,口中說道:“聽起來,彭城侯當年,也想在登萊山集發展一番勢力?”
“沒錯。”
這回是琵琶老者接口,“這里可是一塊寶地。”
“可惜,各方的得道之人早有一種默契,不允許得道高手在此久住,有獨占關隘之態。”
“蕭涼當初殺了東海蕭家全族高手,毫不容情,本就引得各方戒備抵觸,也不好再跟他們撕破臉。”
楚天舒若有所思,手里茶杯翻了個圈,杯口蓋在桌面上。
老書生已經帶著茶水走來。
他從懷里摸出兩個拇指大小的瓷瓶,一紅一藍,往茶杯里抖落兩個藥丸,倒水化開。
那茶水顏色,頓時變得很是古怪,一時冒起細密氣泡,綠的發稠,好似沼泥。
兩三個呼吸之后,氣泡漸散,綠意轉淡。
杯中茶水,像是形成分層,表面厚厚一層,澄澈發青,下面那一層,紅紫粘稠,如紫米湯。
楚天舒笑道:“當面下藥么?”
老書生把這藥茶遞給卓遠。
卓遠接過茶杯,有些遲疑,看向楚天舒。
見楚天舒點點頭,他也就喝了。
“今日之事,有客官出手,固然在我們意料之外,但卓先生能學成這一身《心月兩儀功》,也讓我們驚詫不已。”
老書生眼中,精光一閃,“我這茶,專能調理經脈,對卓先生現狀,應當頗有好處,價錢也不菲。”
“這里有兩瓶藥丸,夠喝上十五天,只想換先生一個回答,這功法,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卓遠只覺茶一入腹,一股暖意散開,渾身筋骨經脈間,許多不適之處,都像浸泡在溫泉之中,酸暖舒適。
但聽到這個問題,他面上卻是一怔。
“心月兩儀功……”
卓遠沉吟起來。
老書生說道:“傳你這功法的人,倘若只是個早年學過,因此廢功的可憐人,那還罷了。”
“但若是個行事神秘的道士,那他絕對是不安好心,你不必覺得他對你有恩!”
卓遠表情中的細微變化,被老書生捕捉到。
“看來是后者。”
老書生長吸一口氣,“這道士又出現了。”
楚天舒也看出來,這幫人出面請他們來酒館,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跟卓遠的魔功有關。
這套功法,看似不像別的魔道秘法,需要殘害他人,其實卻需要害了自己。
修煉此功,不但要忍耐力卓絕,還必須是經歷過一件大慘事,有痛苦仇恨定下的一個目標。
如果達成目標,功力崩潰,破體而出,就會在剛成功的喜悅中喪命,說不定還會把身邊人一起帶走。
如果不能達成目標,其實也練不了太久。
依靠極端痛苦,呼應月濁之力,形成的功力,就像是在每一層都沒有安放扎實的情況下,搭了一座高樓。
搭的越高,缺漏越大,就越容易倒。
雖然,以這套功法的思路,若有足夠年月,足夠人手研究,也未必不能發展出新的可能性。
但,楚天舒習武的根本意念,早已確立,是要“以武道鎮壓噩夢”,一股追求美好安寧的厚重心意。
天心悲魔斬的絕招,已經是踩在他的某種界限上,再過于變態的東西,就會與他本心沖突,練起來事倍功半,也不該耗費邪靈素材,為這種折磨人的東西深化。
“二十余年前,此套功法曾在兩朝邊境上,流傳過好一陣,許多人受到蠱惑,修習此功,包括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好友。”
“但因入門難度就不低,練之又多死傷,此功騙局逐漸告破,因而絕跡。”
老書生神態沉郁,說著往事。
“后來,蕭涼告訴我們,這多半是某個魔道高手在試驗功法。”
“可能那人一開始沒看出來,這功法路線,不適合他,等死了幾千上萬人之后,進度不大,覺得有點得不償失,就放棄了推動傳播這套功夫。”
琵琶老者垂頭,輕輕撥了下弦。
胡琴老人輕嘆開口:“天下創研武藝,試驗功法的,在所多有,如魔道功法危害之大,卻是兩千年來罕見的事情。”
“當年的幾個朋友,在我們印象里,都已經有些模糊。”
“但僅僅為試一個隨手就能放棄的路數,害死那么多人,真是……”
“視我等如螻蟻啊!!”
老書生他們甚至從未見過那個道士,但正因如此,更能感受到那個道士的態度。
大家明明都是人,有相似的感情、語言、文化,可以溝通。
卻被當成螻蟻看待,究竟是什么樣的感受呢?
那股激憤之意,二十多年來,記憶猶新。
卓遠想了想:“我是被蕭家人重傷之后,在懸崖下順水漂流,迷蒙未醒之間,見到的一個道士。”
“他說,你倒有些慘痛毅力,卻還不夠,倘若你能再痛苦兩倍,我就教你利用痛苦的力量。”
卓遠回憶起那一刻,不禁捂住胸口。
“我那時只想帶回小蘭,不知道自己為何還不夠悲痛,所以,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憶小蘭被搶走的那一幕。”
“回憶我撿到小蘭之前,闖蕩江湖,受到的鄙夷、白眼、傷勢、誤解,死掉的好友,早喪的父母……”
他越說越緩,神態愈發難受。
楚天舒的指甲在茶杯上敲了一下。
卓遠驚醒過來,胸口劇烈起伏。
老書生連忙說道:“你不要回憶這些,你只要說出那個道人出現的地點,我們聯絡人手去查探。”
卓遠點點頭,報出地名。
楚天舒看著這個黃發消瘦的男人,垂下眼來。
痛苦,本就是一種復雜的心緒,很容易轉變成別的情緒。
就像悲魔斬,一不小心就用痛苦轉變成了殺意。
劫灰劍,更是從郁苦中,轉變出舉火燎天之意。
人要從情緒中悟出武功,也可以用轉變之后的心意為主體。
完全沒有必要,以痛苦本身為立意。
故意推廣那種武功,可謂罪該萬死。
魔道哇。
魔道之中,果真已是惡鬼多如麻!
那道士還不知在哪里,不過身邊,這就有一群現成的和尚呢。
楚天舒看向門口,店伙計們正在把那群和尚搬運進來。
這其中已有九個邪靈。
尤其以那個領頭和尚,修為最深。
但先按捺一下,有個事已經困擾數日,解個惑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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