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心蘭小姑娘,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在被一些自稱是她叔叔伯伯的人抓走之后,她又落到了一個自稱是她姨娘的人手上。
姨娘一開始對她很好,噓寒問暖,為她準備吃穿用度,沐浴香料,精心照料。
可她十四歲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在她嘗試逃跑,去找爹爹卓遠時,被姨娘抓到。
姨娘就露出了很嚇人的表情,給她喂下了藥丸。
從此,卓心蘭一天之中,只有很少的時間是清醒的。
每次醒來,不是看見姨娘,就是看見那些和尚,嘴上說著對她很恭敬的話,眼神卻都讓她害怕。
但是今天,她不但見到了爹,還看到讓她害怕的人,都軟弱無力的趴在了地上。
“這是真的嗎?”
小姑娘看向了天空。
遠處高高的屋頂上,有幾只燕子嘰嘰喳喳的叫著。
燕子們原本畏懼長街上的狂風,不敢越過這片地方,就先在屋頂歇息,梳理羽毛。
在小姑娘看向它們的時候。
燕子們像是忽然感受到什么,齊齊的扭頭向她看去,叫聲都變得有幾分統一,好像能讓人感受到它們的驚訝。
卓心蘭露出笑容:“是真的呀。”
燕子離的遠,目標又小,常人沒有注意到。
楚天舒卻生出古怪的感覺。
在小姑娘看向那些燕子的時候,那些燕子好像變得聰明了一點,兩邊順利進行了交流。
等楚天舒仔細看向那些燕子的時候,又發現,僅是幾只普通燕子。
正常動物,就算也有一定的智慧和表達能力,但絕不可能那么簡短的憑借叫聲,說清之前發生的事情。
“小蘭!”
長街上狂風已休,黃發男子焦急的向前,抱住了小女孩。
卓心蘭又喚了聲“爹”,尾音已經帶了哭腔,剛才的笑臉還沒有收掉,就已涌出了眼淚。
黃發男子又哭又笑,一迭聲地對著楚天舒道謝:“小人卓遠,多謝恩公搭救。”
“多謝!多謝!”
他這么哭笑起來,身上那股凌厲蕭殺的氣息,頓時有垮塌之兆,悶哼一聲,坐倒在地。
卓心蘭差點被他連帶著跌倒,見父親嘴角流血,驚慌道:“爹,你怎么了?”
楚天舒飄了過來,手掌按在卓遠肩頭。
此人體內經脈,已經大幅度異化。
人類的體質以平衡為主,七情六欲,間或有之,本就不適合長久處在某種極端情緒下。
而卓遠以自身痛苦心緒,吸引月濁之力,自成循環。
對他來說,已經沒有練功狀態、平常狀態、戰斗狀態的區別了。
他必須時時刻刻,維持住這個循環。
經脈異化,并不奇怪。
現在見女兒似乎已被搭救,卓遠的心情,維持不住那種極端的痛苦,立刻就有破功喪命之兆。
楚天舒手上散發青氣,混著碎金光點,直接以一股渾厚內力加固卓遠經脈。
魔道真氣沖擊在經脈內壁上,始終突破不出去,很快就被抵消掉。
越被抵消,越是失衡躁動。
劇烈的消耗下,幾個呼吸的時間里,魔道真氣就隱隱見底,退化成一股正常的內力。
卓遠面上慘白一陣子之后,漸漸恢復幾分血色,慚愧不已:“多謝恩公搭救。”
他這又被救了一回,空口道謝,實在無力,但也真想不出有什么能報答的。
“行了,這大街上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
楚天舒拍拍他的肩膀,“你正常的功力還在,幫忙找個繩子,把這些人全捆了,我們帶走。”
彭城酒館那里傳出一個聲音。
“我這里倒有一條繩子。”
那個負責算賬的老書生,果然提著一捆麻繩,邁出酒館大門,身后還跟著十余人幫忙。
“客官,前幾天你還在酒館住過,地方也算熟悉。”
老書生走到楚天舒身邊,微笑拱手,“這七十多人捆起來,帶去遠處,只怕也有些招搖,不如先到酒館歇歇腳,如何?”
楚天舒打量他一下:“無事獻殷勤啊。”
“不敢欺瞞客官。”
老書生道,“我們侯爺,跟東海蕭家有些仇怨,剛才那婦人,正是東海蕭家的人,我們對他這一路車馬也早有關注。”
“卓家小姑娘,之所以要被運到北朝的來龍去脈,只怕我們比他父女兩個,還要更清楚些。”
楚天舒一笑:“你說她是卓家人?”
老書生正色道:“既然是游俠卓遠養大的孩子,她當然是卓家人。”
楚天舒之前確實感受到,酒館里也有幾股氣息,在卓遠陷危之時,想要動手。
不過,他嫌那幾個人出手太慢,就自己先動了。
楚天舒道:“好吧,那就先去酒館。”
老書生心頭一松。
“那這里就交給他們打理。”
老書生對身后的人一揮手,又道,“客官,卓家兩位,請先去歇歇,用些茶水糕點吧。”
楚天舒點頭,邁步向前,老書生陪在身邊。
單純走路也無聊,楚天舒隨口說道:“你對他們究竟有多少了解,說來聽聽?”
老書生從善如流。
“客官剛才注意到那些燕子,想必也猜到了。”
老書生語氣有幾分鄭重。
“不錯,這小姑娘正是一尊靈體。”
楚天舒還真聽陸元德提過一嘴。
稟賦靈秀,異于常人,被稱為靈體。
百余年來,世間出現過好些靈體的消息,但有些只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
從部分有根據的消息來看,靈體所具備的能力,各有不同。
但有一個共通點,就是靈體對月濁之力的適應性更高。
同等情況下,他們可以汲取更多月濁之力,而不失去理智。
陸元德當時提這個,是因為他同門中,曾有一位靈體,吃的藥還不足別人五分之一,修煉卻比別人更順暢。
“當年,東海蕭家宗祠內,那名得道高手,就是一個身具靈體之人,侯爺殺他,頗為不易。”
老書生繼續說道,“蕭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人口眾多,分布在各地任職。”
“侯爺雖然輾轉幾處,把那族中出名的高手全殺了,卻還有不少族人,收到消息,早早躲藏。”
“其中有一支,就投靠了建康朝廷中的蕭姓,為抬身價,貢獻出族中一門秘法,能夠試著,培育出與他家老祖當初一樣的靈體。”
卓遠聽到這里,驚道:“那小蘭的父母,真是東海蕭家的人?可我當初……”
他當初見到的那具女尸,分明也是彼時江湖上,曾薄有名聲的一名游俠。
他一直以為,那就是小蘭的母親。
“江湖傳言,要血脈純粹,該要族內親眷交合,其實這是個誤解,培育靈體,是很復雜的事情,讓族內人交合,未必是好事。”
老書生解釋道,“蕭家曾經擄掠不少生辰八字特殊的江湖男女。”
“小姑娘的母親,應該并非蕭家之人。”
十四年前,蕭涼聽說了這種事,提劍入建康。
昔日大家都默認了,他誅殺東海蕭家,只為報家仇,外人不加干涉。
于是,他還是拿這個理由問罪。
那天蕭家大亂,許多被擄去的江湖中人逃脫,只有少部分被蕭涼事后找到,帶回了彭城。
卓心蘭就是那時,被人帶著逃出去的。
“我看蕭家,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才真給他們碰出了小姑娘這個靈體。”
老書生拳頭放在嘴唇前,清咳一聲,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前不久,小姑娘應該是初次來了月信,被蕭家人的血脈尋蹤盤察覺到……”
血脈尋蹤之類的法術,往往也有距離限制。
但在某些情況下,法術效果會得以大大加強。
女子初次月信,就是其中之一。
再之后,就是蕭家欲以靈體跟慶圣寺結盟,以及許多有心人都知道這個消息的事了。
“我們原本想到夜間才出手,把小姑娘送到彭城安頓。”
老書生欽佩的說道,“想不到有客官插手,光天白日的,就破了大須彌陣,佩服,佩服。”
楚天舒問道:“你們原本準備怎么破陣,硬沖?”
他問這話,本來是想,或許那位天下第一劍,給了這些人什么獨特的破陣之法?
沒想到,老書生偏開眼去,語氣有點飄忽。
“客官之前,曾為同行的道長針炙,想必是精通醫理之人,也該知道,我們學醫的嘛,學藥,也該學點毒。”
“區區不才,幼年頑劣,學毒之時,比學藥更用心了那么一點點。”
“雖說魔道高手,真氣格外靈動警覺,不才……也有好些得手的經驗。”
楚天舒腳步微頓,肅然起敬。
“我決定,今天不吃你酒館里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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