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過是個散人游俠,豬狗一樣的東西,也配來叫囂!”
蕭家婦人臉色難看。
“我蕭氏貴女大好前程,豈能有你這樣不識抬舉的養父?”
“如今還不知從哪里,學了些旁門左道,偷襲一位慶圣寺的大師,罪該萬死,我現下就要你伏法!!”
婦人上身一晃,似乎就要出掌,實則右腳突然在地面一蹭。
崩!!
地面陡然現出一條細如蛛絲的黑色裂隙。
正是一抹陰寒劍氣,貼地而去,就想要把黃發男子的腳掌切下半個來。
這是東海蕭家的《隱蛛踏波劍法》。
以腳為劍,另辟蹊徑,步法就是劍法,暗含八卦八門顛倒生克的走位變化。
黃發男子一腳跺散那抹劍氣的時候,只覺蕭家婦人的身影,突然從右面消失,隨即左臂一空。
原來蕭家婦人,已經探到他左后方,抓住小姑娘的腳踝,把人抽走。
黃發男子剛才夾著小姑娘,不敢用力,這一抽之下,未及防御。
昏迷的小姑娘被倒拎起來,嫩白的臉上,漸漸漲紅。
“還給我!!”
黃發男子大怒,回身之間,長臂探爪,五指尖端都有慘白劍芒,令人見之心寒。
蕭家婦人面帶冷笑,兩腳殘影紛紛,身形忽左忽右,連躲幾抓,猛然一繞。
在車頂上的白衣少年,想要出手之前,婦人已經繞過大半圈,到了法恩身邊。
“蕭家的隱蛛劍,果然有獨到之處。”
白衣少年臉色凝重起來。
那黃發男子雖然不知有什么機遇,一身功力強悍霸道,劍氣凌厲狠辣。
可惜他功力暴漲,顯然未久,又不懂得多少精妙招數,面對法恩那樣的強攻,他還能硬拼幾手。
面對蕭家婦人這種善于迷蹤步法的世家子弟,黃發男子終究落了下乘。
江湖散人,底蘊太淺薄了。
“原來只是頭蠢牛。”
法恩冷哼了一聲。
因這和尚是個修魔道的,甫一接觸,就先感應到黃發男子身上強烈的魔道氣息,不知來歷,心存忌憚。
萬沒想到,一個修魔道的,竟然不善巧變。
看來早前偷襲,刺殺那個皇族和尚,用來引開眾人視線的一招,已是此人劍術的極致。
黃發男子又急又怒,再度朝這邊撲來。
法恩卻偏偏不用精巧招數斗他,左掌猛然一抬,朝黃發男子推去。
黃發男子離這里還有一丈,雙手就好像撞上銅墻鐵壁。
砰然一聲巨響。
二人間的無形空氣,不知何時,竟被法恩寄托功力,固化如水晶一般。
又被黃發男子一撞,水晶上布滿裂痕。
慘白劍氣從他雙手上分叉,沿著裂縫,深入到水晶之中,如同野蠻生長的樹苗,卻越長越慢,穿不過這面氣墻。
法恩此時表現的功力,比之前強了太多。
白衣少年眼尖,已經看到法恩左手念珠上那顆舍利子,被壓入手腕內側的“內關穴”。
一半嵌入皮膚內,一半暴露在外。
這個穴道在醫術之中,可以用來緩解心痛、胸悶,也可以用來對治失眠、癲癇等神志癥狀。
可見內關之穴,與心魂聯系甚為緊密。
舍利子嵌入此穴,內里儲藏的精元真氣,立刻激發,化為黃黑色的光芒,沿手厥陰心包經傳遞。
沖刷過間使、郄門、曲澤、天泉等穴位,匯入天池。
此時,法恩身上這些穴位全都在發光,照透衣物,隱現在外。
白衣少年心驚一剎,手里扇子一晃。
三根牛毛般的透明細針,已然飛出,裹挾劇毒,射向法恩。
誰知,三根針在半空忽然凝住。
像是受到無形氣息的碾壓,從針尖開始,一分分,一毫毫,崩潰成霜屑。
“不是法恩擋的針!”
白衣少年察覺不對,側身向后看去。
大街子上,許多馬匹倒斃或趴伏在地,縱使活的,也宛如泥塑,一動不動。
和尚們不知何時,已經組成了奇特的站位。
如果把他們當做節點相連,最后構成的,恰如一朵曼陀羅花的輪廓。
而法恩,就處在曼陀羅花的花梗處。
剛才出手的十幾個人,都被包圍在這個陣法里面,滿臉冷汗,手腳僵持,一動不動。
這十幾人,知道要來對付的是慶圣寺的一組須彌天兵,背后各有渠道,觀摩過“大須彌天兵陣法”的陣圖。
畢竟,這已經是好幾十年前的陣法,有數次出手,都是在平原上對付大軍,曾經觀望過陣法的人,不計其數。
所以他們十幾人,才能搶占方位,阻止和尚們結陣。
可是就在之前,蕭家婦人動手的時候。
除法恩之外,還有八個和尚,也把舍利子嵌入內關,功力暴漲,逼退身邊敵人。
霎時間,和尚們的陣型就已經構建完成,閉合起來。
白衣少年的毒針,也正是被陣法氣息所滅。
“大須彌天兵陣,已經是數十年前的老物。”
“我們堂堂慶圣寺,又豈會沒有新的手段填補?”
法恩露出笑容,看向車頂的白衣人,眼神睥睨,猶如在看幾只斷脊之犬。
“《舍利祭天池》,令我們以未能得道之身,借用大量月濁巨力,就憑你們,還想阻止九人占位,帶動全員合陣?!”
“慘了!”
白衣少年的臉色,也白得有點接近身上衣服。
“想不到,我何如玉浪蕩一生,沒有被美人反殺,竟要死在和尚手里……”
蕭家婦人站在法恩身邊,心中也是十分震撼。
她的隱蛛劍,曳步迷蹤,忽閃忽刺,以身法自豪,自問在功力相仿時,就算以一敵數十,也能來去自如。
可是她現在,只是站在陣法邊緣,就覺得心中警兆失靈,沒著沒落的。
仿佛身邊任何一片空氣,都可能變成鐵壁,任何一塊地面,也可能是虛幻不著力的。
雖有高明身法,她一時竟不敢確定,第一步要朝哪里落足。
“倒拎小姑娘不雅,給我吧。”
蕭家夫人耳邊聽到這話,順手遞了過去。
只見一個濃眉淡笑的布衣青年,將小姑娘接過,正立過來。
紅裙垂落,遮住了褲腿。
服下大量迷藥,又被封住穴位的小姑娘,被他這么一接一放,居然就清醒了過來。
“我……”
十四歲的小姑娘,身高已經及到布衣青年肩頭處,雙眼迷茫,看向周圍,目光觸及黃發男子。
“爹?”
這一聲,驚得法恩猛然回頭。
蕭家婦人如夢初醒,駭然看向身側。
“你是誰?!”
“一個好心人。”
楚天舒一把抓住婦人腰帶,如同舉起一根粗大長矛,往前一扔。
婦人被他抓住時,通體已經被一股黑氣籠罩,這一下破空擲出。
宛如一條切裂大氣的黑痕!
白衣少年腳下馬車轟然碎裂,竭盡全力,腳下連點三次木屑,上升兩尺。
他這一瞬間,覺得自己爆發出半生未有的潛力。
因為那條從他腳下掠過去的黑痕,實在是太過驚悚,有一種但凡被擦到,絕對會悲慘至極的預感。
上升兩尺時,他下意識回頭看去,想看到那條黑痕落在了哪里。
居然被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截住了!
滿臉橫肉的魁梧和尚,雙眉正像兩條肉蠶一樣顫抖,臉紅如同濃漆,兩只大手,隔空擋著那股黑氣,腳下石磚寸寸碎裂。
不對,不是那和尚主動想攔截的。
是這條黑痕,正好刺向了陣法內圈的一個滯后節點。
一個陣,要能稱之為陣,必然是有松有緊,快慢有序,運轉起來自有次第。
往往外層準備快速運行,內層就要慢,甚至要略微反轉,才能維持整個大陣的氣機,彌補破綻。
不過,這種慢的地方,往往也是大陣氣息最濃厚的位置。
黑痕正好射向這一處,魁梧和尚直接被大陣氣息裹挾著,強勢阻攔、反撲。
而在這時,楚天舒腳下斜刺一步,到了法恩身邊。
法恩雙手齊出,驀然一痛,左臂上被敵人拇指戳中內關舍利,右臂上被中指點到肘彎。
楚天舒僅是探出一只右手,一手三變,快得如同只是小臂晃了一下。
拇指、中指之后,食指正好點在法恩胸前。
法恩胸骨劇震,感覺像是被一塊大金剛石撞在胸口,瞬間滑退三丈有余,大口噴血。
《三昧力手印》中的真言指法。
這是對應“皆”字訣。
皆有樞紐之意,這一招用的是指,就是專攻人身上的關節間隙、運轉內功的要穴。
法恩這種,把舍利子嵌一半入穴位,還留一半在體表,本是因為強行借用精元,需要留有余地。
但在楚天舒面前,這和尚簡直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此刻運功的樞紐在哪。
“陣!!”
楚天舒乘法恩敗退,一步就占在了法恩的位置上,單手豎在胸前,口中再吐真言。
循漏補缺,替換陣位。
大須彌陣法的氣息,本來會緊密跟隨在布陣者身上。
但法恩被一下封住舍利,又一指重創,連一絲功力現在都運不起來。
楚天舒強占了這個位置,憑靈覺硬生生捕捉住陣法氣息,接著就往后退了一步。
那邊蕭家婦人身上黑氣將散,魁梧和尚正要發功,把人震飛,忽覺身上氣力一衰。
蕭家婦人只被他推得斜飛半丈,滾落在地。
“怎么回事?”
魁梧和尚抬頭看去,發現楚天舒身邊,陣法氣機急速涌動,忽明忽暗。
法恩剛才在陣法節點被牽制時,想借力都慢了一絲。
楚天舒這個外人,現在卻扯著整個大陣的氣息。
“快變陣!”
魁梧和尚口中吐出三個字來,人卻忍不住朝前邁了一步。
“快變……”
他話到嘴邊,第二遍卻說不完整。
因為楚天舒又后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楚天舒的功力之博大,體量之龐然,在如今的陣法中,占的分量太重了。
他往后退,陣勢就隨之傾斜,所有氣機,都朝他那邊流去。
所有和尚都被裹挾,又被壓制,跟著前進,臉色卻越發蒼白,身形都佝僂起來。
他們只覺周身氣力,都在往下盤沉墜,根本沒法把氣力提到咽喉間,發出聲音。
不只是他們,本來被陣法包圍的十幾人,包括那個白衣少年,剛一落地,也都落入這種處境。
退后的青年單掌立胸,神色淡然,只有身邊狂風卷動匯聚,使衣袂飄飛。
前進的兇神惡煞之輩,卻一個接一個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躲在商鋪酒樓之間的人們,驚奇萬分,在向外張望著,接連咽著唾沫,瞥了瞥酒旗招牌。
一應旗幟,都朝同一個方向飛揚。
只有黃發男子,和那紅衣的小姑娘,被狂風特意繞過。
他們就像是生在荒唐難熬的長街之上,一株發黃的勁竹,一株紅艷的小花。
酒樓商鋪間的旁觀者們,感受雖久。
其實,楚天舒只是散步一樣,退了十步。
父女二人有點無措的看向楚天舒。
楚天舒看到小姑娘眼中,深重恐懼未散,對他們笑了笑,抬起手指示意。
小姑娘回頭看去。
押送了她一路的人,全都跪伏在長街上,跪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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