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中,谷子干瘦,田埂歪歪扭扭。
村落里,犬吠鴨叫,村民聚在村頭。
楚天舒突兀的出現在半空,離屋頂兩三尺的樣子,輕飄飄落足,踏在茅草之上。
這屋子里沒人,屋旁有一株大桑樹,枝繁葉茂,蔭蔽了大半個屋舍。
楚天舒抬頭,看了眼太陽,又看到身旁桑樹枝葉,還有露水沒干透。
現在應該是早上。
他聽到村民都匯聚在同一個方向,就伸手壓彎桑樹部分枝條,從縫隙里看向那邊。
這村子規模不大,村里青壯老漢盡出,也只是百余人的樣子。
眾人都是古代裝束,頭頂用干草、麻繩束發,大多人身上有補丁,污垢塵土不少,看不出布料本色。
村口有一片特意平整過的土地,周圍還有些草堆,看來那片場地,多半是農忙時的曬谷場。
現在村里人拿著農具,全都站在那里,卻是惡聲惡氣,在聲討兩個道士。
一個道士,年輕力壯,方臉大眼,但嘴唇上才剛有些絨毛,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裹了件打補丁的灰布道袍。
另一個道士,四五十歲,以竹枝為簪,發須灰白,瘦長臉,面有病色,長須稀疏的搭在胸前,坐在一張竹椅上,四肢無力。
竹椅旁還有一個竹簍,用粗布蓋著。
楚天舒來之前,那老道士似乎還在解釋些什么,村民卻是不信。
“姓陸的,你不要騙人了,婆婆已經識破,你給我們吃的藥,都是些爛草根,破樹皮,全沒有用!”
有個大手大腳的漢子,拿著草叉,對準老道士,嘴里罵個不停。
“狗娘養的,是你偷偷在村里下毒,還騙我們說是會死人的大疫,害我們賣牲口,典當衣服,給你徒弟去鎮上換藥材。”
“其實那毒物也只是讓我們鬧幾天肚子,自己就會好!”
另外幾個身材較壯,站在前排的漢子,也跟著嚷嚷起來。
“你把我們的錢都還來,把東西都還來。”
“不然,我們今天就把你這騙子打死,官府也不會理。”
老道士垂著眼,喘息了兩下。
“倘若你們那個婆婆,說的是真的,為何村里剛有疫病的時候,她沒有把這番話說出來?”
“那時,她躲到哪里去了?”
人群中有個老漢應聲。
“婆婆是有本事的人,跟鎮上的大師父都有交情,那時候,她是正好被寺里請去談佛說經了。”
老道士笑著看向人群:“貧道對天下道經佛典,凡流傳于民間者,皆知一二。”
“婆婆如此博學,不如請她出來與貧道對質,請教一下,她講的是哪一段經,論的是哪一段文?”
村漢們一時鼓噪起來,也有人想去喊那婆婆出來,讓這可惡的賊道士,說不出大話。
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聲。
“還跟這妖道啰嗦什么?”
“咱們本分人,怎么說得過騙子?!先把他衣服扒下來,浸了糞坑再說。”
人群中登時有一小半,揮著農具,沖向兩個道士。
年輕道士牛眼一瞪,擋在老道身前。
“讓開。”
老道輕叱一聲,在年輕道士剛讓位時,就吐出一道濃郁紫氣。
這紫氣噴吐出來,如同一匹翻抖不休的綢布。
氣流中,還含著些許銀色光點,華美瑰麗,令人目眩神迷。
紫氣沖到三四尺外時,忽然分流,仿佛數十支煙花小箭,分散飛射出去。
所有沖過來的村漢,都被一抹紫色煙氣打在胸口,身體倒翻砸在地上。
一時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剩下那些村民,之前氣勢洶洶,這時真看到紫氣傷人的一幕,個個兩腿發顫,嚇得面如土色。
“真是妖、妖怪啊!”
有人撒腿就要跑。
“別動。”
老道吐出的兩個字,如同擂鼓,震的眾人心頭連顫了兩下,個個都不敢動彈。
嘶——
那老道口中傳出長長的吸氣聲,剛打到眾人身上的煙氣,居然又匯聚到半空,被他吸回體內。
剛才摔倒的數十人,個個在地上側躺或趴著,手足僵硬緊張不敢動彈,喘息的聲音卻很明顯。
楚天舒看得很清楚,那紫氣飛出時,全無殺意,打到人身上,也只是相當于出人意料地推了一把,讓他們自己跌倒而已。
這幫人完全可以再爬起來,只是不敢。
“貧道雖然文弱,手無縛雞之力,但要劫掠你們村莊,又何須諸多周折?”
“只是不忍見你們一村因疫病死絕,留下為你們診斷而已,想不到這點小小善事,也能引得別人動了殺機。”
老道士聲音依然平緩清晰,對身邊人說,“石頭,你去把那神婆請來,我有話與她講。”
村民現在都戰戰兢兢,一看道童邁步,急忙繞路。
連躺在地上的都趕緊滾動兩下,免得被踩到。
還有人趕緊為道童指出神婆住處。
那是一座有瓦片為頂的房子,并非村里其余茅草屋的樣式。
雖然四壁也是泥墻,但明顯看得出,比村子里其他人家的泥墻更厚實,更周全。
石頭道童闖進屋時,能聽到門上結實鐵鎖被撞開的聲響,隨即就是連聲的驚呼、嚎叫。
兩個壯漢和一個健婦,跌出門外爬不起來。
道童拎著一個衣衫干凈的老婦人走了出來。
他是右臂伸直拎人,那老婦人是村里難得的胖碩之輩,人雖較矮,怕也有一百四五十斤。
道童直著胳膊拎人過來,手臂居然穩的驚人,輕得像抓著一根茅草。
村漢都是干慣農活的,光看這一手力氣,心中就打了個寒顫。
萬萬想不到,這個平時只會悶頭煮那些苦湯,干一些雜活的道童,會有這把子氣力。
道童把老婦人往地上一放,老婦人自己跪了下去,涕泗橫流。
“老神仙,是我鬼迷心竅,說了你兩句壞話,我也沒想到,這些人傳謠,越傳越狠,居然想來打人。”
“求老神仙饒我這一回,我家里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媳要養。”
老道士輕嘆:“難得你在一山村中,這把年紀,還養得如此好氣色,但你有何手段,能反過來,以老朽之軀,供養壯年之人?”
人群中有人插話:“她會畫符捉鬼,還會給小孩驅邪……”
那神婆老婦人卻只顧著哭,不肯回話。
“也罷,貧道念你一把年紀,就不另作懲處了。”
老道士話音剛落,神婆已露出喜色,誰知老道又對道童吩咐。
“把茶壺拿出來。”
道童揭開粗布,竹簍中原來放的都是些生活雜物,其中就有個茶壺,端正放著。
神婆臉色微變,連忙低下頭去。
“昨晚,你偷偷潛入貧道草廬,在我茶壺之中下毒。”
老道士輕聲道,“只請你把這壺茶喝了就行。”
神婆聽他說破此事,大驚之下,轉身想跑,被道童一把揪住后領,將茶壺里的涼水對著她嘴強灌下去。
一壺水漏了大半,但還是有些被咽了下去。
神婆捂著肚子躺倒在地,臉色漸漸發青,說不出話來,嘴吐白沫。
道童從草堆里拽了一把草,將茶壺擦了擦,又收回竹簍中。
“要用沸水洗過幾遍,才能再用。”
老道叮囑一聲,就道,“我們走吧。”
石頭道童說:“她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媳。”
“她下毒回去后,我運起耳力聽過,家里幾人只知她要鼓動村民,打跑你我,不知她敢下毒。”
老道搖頭,重復道,“走吧。”
石頭道童取了一根草繩,把老道綁在竹椅上,返身到椅背后面,背起竹椅,一手拎起竹簍。
他目不斜視從人群間走過,臨走時,卻忽然伸手,對個村漢抽了一耳光。
那人是個村中懶漢,也是之前賣弄口舌,讓村人把兩個道士抓了浸糞坑的。
村人噤若寒蟬,等兩個道士出村走了二三里地,在土路上的背影,已經小了許多。
村民們這才面面相覷,議論起來。
楚天舒看出他們體內疫病之氣,方清未久,原本就算不再服藥,也該做些健身的粗淺拳腳,才能康復。
看那道士的本事,定能把他們養好。
如今既然他們自己把人趕走,只怕最近兩三個月,身上還會有些酸痛不適的地方。
楚天舒暗自搖頭,也不去管他們,身形飄空而動,跟上那兩個道士。
他到了村外土路,腳下數次觸地,用的不過是五六十米每秒的速度。
但去而無聲,以這些村民的視力,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村外山勢連綿,叢林廣茂。
道童沿著土路,走出山坳后,就只能走在崎嶇山路上,開始爬坡。
老道士坐在竹椅上,一直在閉目養神。
只憑聽力,他也沒有察覺到,楚天舒跟了過來。
楚天舒輕松追到山坡下,正要上去搭話,探聽一下這個世界的情報,忽然感覺不對。
他追過來時,下意識調動了些天地精元。
此時居然感到,煉化天地精元的時候,有股異質氣息,想要鉆入五臟六腑,滲入腦中,影響情緒。
《飄蓬追日真功》神妙無方,這股異質氣息,經過體內天山真形的飄轉磨練,已經被稀釋凈化。
但這只是尋常趕路的狀態。
如果要作戰的話,追日真功的長處,就在于能夠調動更龐大的精元。
這種混在天地精元里的異質氣息,終究會有妨礙,就像狂喝水時,吃到沙子一樣不爽。
長久如此,必會損耗身體。
楚天舒隱在路邊一棵大松樹后面,悄然停步,右手輕輕一拈,草地中飄起幾絲青綠、昏黃光點。
施展輕功時,他引的是水屬性天地精元,這時卻是以南華原典,煉出草木、土石精元,仔細觀察。
同樣都有異質氣息。
莫非這個世界各個層面,所有天地精元,都有這種情況?
如此一來,常人倒還罷了,越是高手,所受影響越是明顯。
楚天舒若在這里待久了,只怕也要有妨礙,不好盡情修煉。
不知本土高手,有無對應化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