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仙門大比,各方真傳粉墨登場,各自摘得花榜序位,在接下來的甲子,名傳南國修仙界。
黎卿于觀禮臺上粗略觀覽,只待定榜之后便又離席而去。
倒是玲瓏猖主,在那幾名士子之間瞥到了些異樣的苗頭,乘云歸去之際,朝黎卿打趣了起來:“老爺倒是與那那凡塵士子有些淵源?呼來喚上仙臺對,是要提攜他等一番么。”
“凡人?”
黎卿眉頭一挑,偏頭望向自家猖主,糾正道。
“他們可不是凡人!”
“士道縱詩經學義,馭射數術教化萬萬生民,才篩選出這么些學宮士子,這些人各擅六藝,與士道得一法,法中求一術,礪心苦志,秉持不移,有成者號為國士。”
“昔年那位桂花刺史、北境那尊鎮江大將皆是此道中人。”
有成之士,法意通神,文章御水火,奕射興刀兵,能與神祇角力,同陰神斗法,除開韶華易老這一個缺憾,余者皆是不差。
若是傲慢地將那南國士族當做凡人看待,那可是要吃大虧的!
而思及此處,黎卿卻是又有了些許想法。
黎家本是州郡一小戶,先輩用功,造得一手華宣好紙,到如今,黎家當代有四子,除開誤入仙道的黎卿、仕途通暢的黎雍,剩下的兩位旁系子女也非紈绔。
耕心士道固然沒什么不好,但若是能觸類旁門,多一門道法在身的話,前路顯然也是更加通暢。
丹鼎內修,古道練氣,上法煉神,此三道直指長生坦途,根骨二字早已將眾生拒之于門外。
金丹大道望天資,符箓正法門戶別,皆非常人可期。
“眼下巴國動蕩,西都不穩,幽天也要現世,可想而知未來的天都大界絕非安定之所。”
“若是能尋一道旁門正法,推衍至紫府上境,為幾人謀上一身異術,長生未必,也當是能在這時代之中自保無虞。”
旁門之法,也并非沒有可取之處,便似那靈蝶法就頗為不錯,以靈蝶入道,伴生諸法,噬魂吞鬼的鬼面蝶、入夢殺人的夢蝶、操弄風火的赤焰鳳蝶……
靈蝶宗尚且是西南一道不出州縣的小法脈,修行資糧極為受限,若是能不計代價,培育出幾只紫府上境的伴生靈蝶,此道又將不同。
心頭念及諸事,那慶云輾轉,瞬息越過千里之距。
一回歸這座客居的仙峰道場,黎卿便摒退左右,入得岐山冥府之中。
鬼母祭使幽冥域,將那數十里洲陸碎片沉入岐山,可見岐山東南,有高原一座,其上丹草豐茂,覆壓數十里,晶菌凝光,不時有月華似流漿,自那燈塔般的月菇傘蓋上垂落,點亮了這一方幽世。
黎卿立于岐山東府,負手俯瞰東南一角。
冥府中的諸陰靈更是早就因其沸騰了,人面鸮群中,諸多怪鸮不由自主的便想要去啄食那魂草月菌以果腹,只是被聽令冥府的三巢老鸮阻攔,甚至爆發出了不小的爭端。
游走的鬼祟陰靈同樣為那從天而降的新陸洲所吸引,那不斷逸散著魂力的丹魂草、每夜子時凝結月華的凝月菇,對它等而言,同樣是難以拒絕的誘惑!
見得那陸洲之側,群兇環伺,黎卿眸子微瞇。
他與鬼母費盡心力拘來一方荒蕪叢生的生機冥土,可不是拿來縱容群鬼霍亂的,且見黎卿掣指掐訣,磅礴的魂念掃過天穹,夢境無聲無息間便將那大地上的鬼祟群兇籠罩。
百鬼游蕩,日游稱尊,有通子鬼,斷頭鬼,五子鬼,魍魎鬼……
可不待他等察覺,道道傷痕卻已經出現在了他等的傷口之上,夢境之中,有陰魘行兇,視之不可見,觸之不可及。
百鬼騷亂,那魍魎本無形,卻被反常識的一刀兩斷,再也接續不上;
通子老鬼捧鬼嬰,身上卻是莫名的出現了道道陰毒的血手印,每一道鬼手印似乎都侵入了它的皮膚下,要將其靈肉溶解;
斷頭鬼方才呲牙,雜亂的腳步聲便從虛妄中而起,密密麻麻的鬼腳印似是潮水般涌來,以無可阻擋之勢,將那游蕩的群雄盡數碾入塵埃……
大黑天咒的襲擊毫無征兆,眨眼間就將那礙眼的鬼祟一一鎮壓,冥府各處的隨從者們亦不敢有絲毫造次,只是各掩于冥府諸苑后,靜靜觀望著大老爺施法。
而黎卿解決了那冥府中游蕩者的的鬼祟之后,再才俯瞰山下的荒草高原,且以心神勾連岐山冥契,欲借岐山之權柄,將那一片寶地吞入岐山。
以他如今的鬼箓心得,于岐山冥契中上書丈量那草原畝頃幾方?丹魂草幾何?凝月菇幾株?另立一張地下主者告地策,將那整方“藥園”歸納入黎卿名下。
立時,冥契之中再起一頁,將那數十里陸洲化作藥園一方,居于岐山東南,同時,也在這幽暗無垠的岐山大地上增添了一抹碧光。
頃刻間,八百里岐山地動,東南一隅,洲土沉降,幽泉東流,原本北域的冥河另開一支流,經由岐山根腳,繞那東南流轉,環這座新生的藥園一周。
岐山權柄之能,眨眼間便將那冥土吞入地脈,化作東南一水塢。
岐山五府連一坊,西南月華曜河洲!
此刻,黎卿所掌控的岐山冥土也有了將近百里大小,比之那幽波水府也不差,這足夠他做很多事情了。
掌托金頁冥契,黎卿沉吟再三,突得出聲道:
“岐山大地與其他幽世冥府不同,游蕩的鬼祟太多,須得一一剪除。”
“甲子群猖,當提法壇,搖魂幡,領詔蕩洗岐山東南百里……至少,自冥府到那方河洲藥園一路,當是要確保無虞。”
“你等,可能做到?”
岐山多鬼祟,黎卿煉猖多載,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此刻正是他等效力之時。
陰靈鬼祟,剝皮鬼紙史詩長存,一旦經由玲瓏猖主之手,便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她早就躍躍欲試了。
玲瓏猖主祭鬼域,甲猖將軍力翻山,飛尸將軍呼霾蓋,無面猖君腰負圖,游猖六子無影遁,甲子群猖顯神通……如今群猖成了氣候,自然是有資格滌蕩冥府了。
“得令!”
這幾尊猖君自冥府一角緩緩現身,首當其中的便是那玲瓏猖主,左掌托起老爺賜下的往生王輦,腰間縛下一面無衣魂幡,當頭應下此言離去。
六十甲子祭紙猖,當是能擔事兒了。
黎卿遠眺群猖身影,便也不再關注此事。
轉頭望向冥府,獨角鬼帥一臉無措的值守在冥府大門之側,方才入得岐山域,它也是不知這位大老爺竟有這般大的跟腳事業啊?
蟾仙領著大小仙家兒,方才在幾座冥苑的院子內布植完香料靈草,此刻伺立在西苑門外;三頭骨面老鸮蹲伏在不遠處的枯樹圍欄之上,靜待這位老大爺的指示,鬼神崔嬰倚靠在花門之側,亦是想知道黎卿下一步要做什么。
“那一處河洲藥園,高如塔柱般的月菌能產月華,可滋潤萬物生長,其下的丹魂草孕生陰魂力,乃是其伴生寶藥。”
“此洲中凝月菌有兩千八百株,可浴百里藥園,絕不可令其被游蕩的鬼祟與冥鸮所禍。”
為冥府之中定下不可觸碰的紅線,那便是絕不容它等禍害那月華河洲。
藥田開辟在即,冥府之中堪用的麾屬都并無幾人,黎卿還得先去購置幾支陰兵鬼卒聽用,再好好專研藥田中將來培育何等以月華為生的寶藥。
入了豐都天以來,數次“酆都集會”黎卿都未參加,今后怕是就要常常出席以期能尋些可用的東西了,上次錯過的兩頭獨角鬼、大力鬼便是很好的勞役……
岐山再起,百廢待興,可黎卿自家的道途也是到了積攢底蘊的時期,諸般道法、各樣神通,都得花上大量時間沉浸精進,法意的蘊養不能落下,而陰神之道基礎,資材法器同樣也須得進一步準備了。
在這一段最難熬的時間內,傾盡一切心力于道途之中,陰神道果方才有綻放之期。
黎卿心頭有所明悟,將庶務權柄下放于甲猖麾屬,轉身便往東苑而去。
此刻,閣樓兩欄相爐香隱隱,那株九葉菩提枝豎插在藻臺玉凈瓶中,可見那菩提莖處竟是已生出了新芽,其葉翡翠,有滴滴水露凝結,九葉菩提又稱為悟道木,餐風凝露,又增益靈感,對于修法悟道有極大地增益。
仙門大比花榜前列也只得一葉菩提,但黎卿手上卻是有著整整一子株!
這玉凈菩提枝在,便有源源不斷地菩提露能從這一瓶九葉菩提枝上產生,可極大地助益黎卿修法。
造化自然珍萃餌藥第五等長生藥,自有闡述天道法理般的玄妙,每一株都是天地間不可多得的臻物。
最初他對這菩提枝起念只是想要見識見識何為“長生藥”,以此更好的尋出岐山域中的“凰血菩提果”,但此般瑰物遠比他想象的要珍貴。
便見黎卿指拿玉針挑起一滴珠露,往鼻下靠近,當即便見那滴菩提露彭地一聲若氣泡爆作霧狀,繞入眉心祖竅之間。
靈霧醒識神,溝通杳杳冥冥之里,黎卿只覺泥丸宮內有無數靈感翻涌上頭來,原先想不通的、看不透的,轉瞬間便靈思充沛、頓悟清明。
“果真是藥種之瑰寶,持之道途長生可望,實不負‘長生藥’之名!”
菩提凝珠露,靈思如泉涌。
在這醒神期間,黎卿以手撫案,以一滴滴菩提露珠延續著那忽隱忽現的靈感。
道途無邊,前路未卜,每個人因根腳差異,祭煉的法都各有不同,真到了這一步,曇花一現的靈感才是最難得的東西。
燈籠含隱冷光如紗,也不知那道人身影到底在燭前對坐了許久,倏爾一動,大袖翻飛間,卻是一具蒼茫白骨跌落身前。
那白骨肋前十二扇,有牡丹金紋纏而生,一經黎卿催動,‘不腐黃氣’即刻便自那白骨之上蓬勃滋生,旋身前而動,若黃龍盤踞,水火難侵。
這是那尊荒域尸鬼府君身死之后所留,其神通化符銘骨,死而不腐,極為神異。
“可惜我已受補天丹,形質且堅,道固玉靈,乃效仿先天圣靈之體,不可再妄自引入這黃氣本源。”
“恐怕是得好好琢磨琢磨,將此不腐骨符煉入往生輿輦之中……”
往生輿輦法禁八百余,至今已經走到了極限,仿制法器本就是拾人牙慧而又不得真意,若要再進一步,自然是須得推陳出新。
王輦自生混元華蓋,這是海外異寶辟風珠、辟火珠、辟水珠、夜明珠、定顏珠、琉璃珠呈六九之數所生,乃是上等的護身大禁。
此外亦有來自神猖法壇的六丁六甲驅神禁,本身效仿嶺南古寶“往生轎”的往生陰陽禁,以及構成輿輦每一寸陣基的紙靈法禁……但究其來說,這輿輦本身便是被黎卿當做中軍王輦,主殺伐重器之用。
若能將那尸鬼府君身上的“不朽大禁”煉入王輦之中,化作混元往生、驅神不腐之器,便是在涉及陰神之間的斗法中,它同樣不落下風。
靈思翻涌之際,那九葉菩提枝上凝結的珠露一滴滴飛速的干涸消耗,而黎卿亦是對自己接下來的道途輪廓有了明悟。
猖道法、王輦器說白了還是類屬于“驅神”一系,恰好黎卿的“招魂”“五嵬挪移”數道小神通也皆是通幽驅神小術。
他若要推衍道法,就須得將這些手段煉作一處,將神通枝干糅煉而出。
元炁為基,氣海為本,人生于世,懸氣于天,一氣尚存,便有翻天覆地之威,此玄陰一炁之道基,乃是元氣根本,萬法源頭。
通幽招鬼、驅神讖咒、五雷招來、星曜暴虐……此乃道中法、法中術,是神通之威。
“是了,接下來的第一道進度就是待甲子猖壇滌蕩百鬼,磨礪出一身兇性后,且將驅神之道依于往生輦,通幽化之術納入招魂篆。”
“通幽、驅神,能讓我擁有正面與陰神抗衡之力,而非每次都須得依靠其他手段。”
這一刻,黎卿明悟了接下來的選擇,重重的輿輦法禁排列方式自心底而起,若加入那不腐符、不朽禁,往生輿輦或可勘破千禁,成為一尊真正的頂級法器。
輕撫眉心,將那愈發雜亂的思緒揉散,待得黎卿再抬起頭來,爐中熏香已經燃去大半,九葉菩提枝上珠露盡散,一股疲憊之念油然轉上心頭。
但……著實不虧,這一道靈思泉涌之際,那九葉菩提枝沉積了許久的悟道露雖散,可黎卿總算推衍得了往生輿輦接下來的祭煉法禁,也不負此物從白紙橋時期就一路隨他護道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