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蔣貴不愧是自己人，事情交代的很清楚。
裴元仔細問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來當初裴元曾經幫著張銳陷害夏皇后，這讓一直在意夏皇后這個禍患的張太后記在心中。
聽皇帝說起錦衣衛千戶裴元在山東辦案時，就向兩個弟弟夸口，說在山東辦案的錦衣衛是她的人。
結果等壽寧侯派來信使，竟然連他裴元的門都沒進成。
那信使雖然平時囂張慣了，但也不是沒腦子的。
他知道這次事情辦砸了，又不愿意落了威風，就把事情托付給了和張家二侯關系不錯的張銳。
張銳聽了事情的始末，隨口應下此事后，想到之前和裴元還有點小齟齬，于是反手就寫信給太后舉報了。
張太后看到后頓時就氣壞了。
沒想到小小千戶，竟然讓她在娘家人面前大失顏面。
她本想讓天子把這千戶好好懲治一番，但是自從上次她為了對付夏皇后，在朝臣逼迫朱厚照立儲的時候，狠狠地掃了朱厚照的顏面，母子間的關系，就多了不小的隔閡。
張太后的本意，是想借機讓朱厚照顏面大失，從而遷怒夏皇后，徹底斷了夏皇后的指望。
但是當時，早就算計準了張太后的裴元，故意讓李士實以夏皇后并未失德，尚能生養為借口搪塞百官。
群臣逼迫天子尚有大義為幌子，但是總不好逼迫皇后吧，那也太落人話柄了。
可正在被百官逼問的狼狽不堪的朱厚照，拿夏皇后當幌子，維持他小小的自尊時。
張太后落井下石了。
張太后的舉動，無疑是揭開了朱厚照最后的遮羞布，讓他在朝臣面前赤裸裸的剝下了最后的掩飾。
可他，已經不是那個可以被拉出來打屁股，讓群臣夸贊太后賢德的小孩子了啊！
他因為沒有子嗣，被群臣逼迫羞辱。太后又當眾說他的妻子宮中不潔，故意暗示群臣幫著施壓。
朱厚照都要裂開了……
之后的母子關系自然就迅速的冷淡。
這次的德王世子傳謠案，如果只是原本鄭旺妖言的版本，殺傷力還沒那么大。
朱厚照連鄭旺本人都殺了，區區謠言還能鬧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德王世子傳謠的版本，卻偏偏加上了張家二侯。
而且還說張太后更在意她這兩個親弟弟。
謠言這種東西，究竟能起多大作用，重點在于謠言聽眾相信多少。
如果謠言的聽眾對此無動于衷，自然沒有什么威脅。
但假如謠言的聽眾在意了呢？
但假如謠言的聽眾不但在意了，而且也是這么認為的呢？
張太后現在就有些擔心，天子最終會把怒火撒到這兩個弟弟身上。所以她和張家才會急于要把山東的事情解決掉。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她聽到張銳打小報告，說是德王世子根本不給他們這些內官面子，那錦衣衛的裴元居然還對壽寧侯使者避而不見時，會如此憤怒。
蔣貴是服侍張太后的宦官，把這些事情都說到很細，裴元聽完，也覺得在這件事上有些無妄之災。
他撓了撓頭，嘆了口氣，詢問道，“太后的懿旨呢？”
蕭通道，“在永慶寺里。”
裴元又問，“除了這個，沒別的麻煩了吧？”
蕭通搖了搖頭，但還是補充了下，“王敞、畢真、谷大用以及姚謙那些御史們都曾來求見，也都被我攔住了。”
裴元想了想，果斷道，“先去讓人給姚謙他們傳信，就說我得空了，讓他們盡快來見一面。”
接著又道，“這些家伙沒見過這種世面，我怕他們忙中出錯，會壞了我的事。谷大用和畢真幫不上忙，不用管他們了。稍后你再把王敞叫來。”
蕭通連忙應了聲。
裴元又將程雷響、鄧亮和曹興三人打發走，這才悄悄的回了永慶寺。
回了永慶寺之后，裴元照例好好的洗沐了一遍。
等到收拾停當，那些弟弟們也都來到寺中。
裴元見了他們有些訝異。
待到他們問候完畢，這才詢問道，“我還以為你們要趁夜過來，怎么這么大的膽子，這么多人就一起來了？”
姚謙尷尬的笑笑，正要說話。
柏峻已經嬉笑的搶著道，“還請千戶哥哥，莫要責怪才行。”
裴元大手一揮，“咱們兄弟，說這種話就見外了。”
姚謙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話道，“我們是來提審你的。因為事關重大，多叫了幾人監督見證而已。”
裴元聽完果然不怒，哈哈大笑著說道，“妙哉。”
有了這個由頭，就算裴元在軟禁之中，他們也能隨時上門和裴元密謀了。
裴元接著向他們問道，“怎么樣？你們的事情還算順利嗎？”
姚謙答道，“后續的事情還不好說，但這肯定是一樁大案。我們就算什么都不做，等著上邊出了結果，然后拿人審人，也足夠給我們這些人非常豐厚的資歷了。”
“何況德王世子謠言案，也是我們揭破的。”
裴元來了點興趣，看著眾人詢問道，“是從誰那里開始的？”
眾人都看向一人，正是方駿。
裴元笑著道，“膽子不小。”
方駿見裴元沒有責怪的意思，胸脯立刻挺了起來，“倒也不是膽子大。揭破一樁案子而已，又不是我做的。”
“就連比這麻煩多少倍的事情，千戶都能安排的妥妥貼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能先做成了，反倒有功。”
裴元哈哈笑了笑，既沒有鼓勵，也沒有責備。
裴元對這些小弟們問道，“現在這樁案子卡在哪里，想必你們也該心里有數吧？”
眾人聞言都默默點頭。
依舊是姚謙主動說道，“一來，是德王世子那里無法追查下去。二來，若是從勾結霸州流賊的方向去查，又容易引得地方不安，恐怕會生出更大的亂子。三來，御史團遇襲案還沒有直接的證據，牽連到德王身上。除非真的證明德王已有反心，把事情釘在德王身上，不然終究要有個結果。”
裴元點點頭說道，“這些事情我會設法去解決。”
“本千戶這次讓你們回山東查案，非止是為了你們個人的前途。也是為了能夠通過你們，盡量減輕這次辦案對山東地方的危害。”
“你們也該和家里聯系聯系，爭取提前安撫一下地方。那些地方大族見能和這邊說上話，只要沒有太大的問題，就不會鋌而走險。”
眾多御史聽到這里，不由目光微動，彼此間偶爾交匯。
卻聽裴元繼續說道，“我之所以能說服楊廷和，憑的就是這句‘讓山東人查山東人’。”
“本千戶來山東，是來做事情的，不是來解決人的。就算我們解決了人，最后仍舊要面對事情。”
“只要現在不跳出來和我作對，就算之前有些調皮的，本千戶也會原諒他們。”
裴元這算是松了一大道口子，之前還暗暗有各種擔憂的弟弟們，都跟著松了口氣。
他們雖然出身小地主家庭，和這種鯨吞土地的事情搭不上邊兒。但既然是本地人，勾勾連連的總有些親朋故舊的關系。
眼見事情越鬧越大，他們這些身在調查團中的人，確實有點兒兩面不是人的意思。
裴元現在明確說出可以網開一面，讓他們終于不那么難做了。
眾人紛紛感動道，“我等多謝千戶哥哥體諒。”
裴元趁機說的稍微深了點兒。
“國家從兩京十三省取士，難道是為了讓你們去朝堂，再去重復孔子朱子說過的那些廢話嗎？”
弟弟們嚇了一跳。
這話他們可不敢接。
他們這些人就是讀四書五經長大的，早已將讀書科舉進入仕途，當做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想到，今日會聽到裴元說出這等離經叛道之言。
卻聽裴元繼續說道，“朝廷無非是希望通過你們這些人，來掌控地方罷了。你們就像是大明朝堂的根須，每一縷根須都能牢牢的抓住一片土。”
“朝廷用了你們，穩住你們，這個天下也就穩了。”
裴元說完，目光一個個在這些人臉上掃過，“現在我來問你們，你們這些根須到底抓住了多少土地呢？”
“本千戶用盡手段幫你們十二人名列金榜，又成為御史，偵辦大案。指日間，便能飛黃騰達。那你們幫我掌控了多少地方上的人力、物力呢？”
弟弟們被裴元的直白說的有些瞠目語塞。
最后，還是姚謙硬著頭皮說道，“我等這才剛步入仕途，只怕、只怕力有未逮。”
裴元毫不客氣的說道，“所以，去做啊！”
姚謙聞言一愣。
裴元盯著他們認真道，“現在不就是個大好的機會嗎？如今山東人人惶惶，都不知道朝廷要降下什么樣的雷霆之怒。”
“你們這些人，是最能接近力量的人。又是山東或者遼東的人，與你們家鄉的豪強大族有著一些能牽扯上的聯系。”
“去向他們展示你們的影響力，和他們密切交往。”
“沒有娶妻的，讓他們嫁給你嫡出的女兒。已經娶妻的，讓他們庶出的女兒給你們做如夫人。”
“哪怕你們不知道該做什么，分割他們的利益，趁機讓那些家伙給你們好處，去抓住更多的土地和人口，這總不是問題吧？”
“掌控不了的，就跑來告訴我，讓我替你們收拾爛攤子。”
弟弟們聽了這才如醍醐灌頂，如夢初醒般地說道，“我等知道了，這就盡快安排這些事情。”
裴元滿意的看著他們，沉聲說道，“后續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讓你們去做，放心，好事。”
“現在要盡快把你們的影響力建立起來。”
“你們這些根須抓住更多的土，本千戶的力量才能延伸過去。”
裴元說完，想了想又對他們說道，“前些日子，朝廷鬧得沸沸揚揚的‘青簽案’，你們都聽說過吧？”
弟弟們聞言一震，都專注的看了過來。
“青簽案”當初在士子們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事關進士中最風光無限的一甲前三，當時不知道傳的多么離奇。
只不過，這件事別人好八卦，他們卻不好多談。
畢竟他們的功名也是裴千戶一手安排的，若是談論的多了，萬一被千戶哥哥認為他們貪心不足，覬覦一甲。
或者被懷疑有嫉妒怨望之心，那就不好玩了。
是以“青簽案”雖然傳的沸沸揚揚，在這些山東進士中卻默契的沒有半點聲音。
沒想到今天，竟然被裴元主動提起了。
裴元從容說道，“你們之前應該也在智化寺中見過唐皋、黃初、蔡昂三人。”
“咱們都是兄弟，我也不必隱瞞你們，所謂的青簽案確實是真的。他們就是我一手送上去的一甲，而且三人的名次，也都和我在簽子上幫他們題留的一模一樣。”
“至于本千戶是如何做到的嘛，卻也不好細講。”
這下弟弟們徹底按捺不住了，忍不住交流著眼神，小聲的竊竊私語起來。
裴元等他們稍微消化了一會兒，隨后才道，“等會兒我會讓人，給你們每人做一枚青簽，上面會留個暗記。”
“若是有愿意投效我們的，可以讓他家中進學的少年，拿著簽子來這里尋我。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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