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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絕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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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薩爾一把抱住了鮑德溫,而鮑德溫也是緊緊的抱住了塞薩爾,此時沒有什么能夠比朋友的擁抱與及其代表的信任和愛,更能夠尤為珍貴的了。

  片刻后,他們分開,塞薩爾才看到了鮑德溫此刻的眼睛,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因為這雙猶如鋼鐵般堅硬,又猶如火焰般狂亂的灰藍色眼睛,讓他想起了曾經的國王阿馬里克一世,他在第一次見到阿瑪里克一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眸色。

  而鮑德溫比起時候的阿馬里克一世有過之而無不及。

  鮑德溫一直死死地抿著嘴唇,讓它幾乎隱沒成了一根單薄的線條。

  他牢牢地挽著塞薩爾的胳膊,從城門處一直走到了圣誕教堂,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仿佛要以此來證明他的兄弟和朋友并不是一個罪人。相反的他還是一個值得尊崇的圣人,他拯救了那么多條性命,人們應當為他立起雕像,晝夜不息地贊頌他的美名。

  現在他們卻用他賜予他們的健康和活力將恩人往地獄里推。

  鮑德溫在聽到所謂的證詞和旨意時怒不可遏,甚至當場斬殺了一個膽敢跟著教皇使者前來圣十字堡的以撒人,如果特使不是一個被選中者,只怕也難以逃過圣喬治之矛的鋒芒。

  但只是一個以撒人又如何能夠消弭他心中的怒火?

  他心中更是充滿了對塞薩爾的愧疚,與宗主教希拉克略一般,他同樣覺察到了安條克大公與的黎波里伯爵對塞薩爾的敵意。

  但這兩個人也曾經是看著他長大的叔伯,他們也曾經將他放在肩膀上,膝頭上也為他送來過小馬,小弓,小劍。

  他們曾經和藹的教導他,如何騎馬,如何射箭,如何揮動長劍,他們將自己的獨生子送到他的身邊來,作為他的玩伴和朋友,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甚至直言不諱的與他說過,他們與阿馬里克一世的關系并不怎么融洽,他希望下一輩的友誼能夠從此時開始滋生。

  他們曾經對他是那樣的好,甚至在鮑德溫染上了麻風病后,他們不再允許大衛和亞比該來到他身邊,做他的侍從,但自己依然時常來拜望他,安撫他。

  鮑德溫沒有因為他們不允許自己的獨生子繼續服侍他而心生怨恨,他甚至試著去理解他們,畢竟大衛和亞比該是他們僅有的兒子,伯國和公國的繼承人,他們不可能去服侍一個隨時可能被廢除的王子,也不可能跟著他去修道院。

  他理解他們的苦衷,也希望他們能夠夠理解他的,他可以讓大衛,亞比該再次成為自己的臣子,卻無法容許他們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邊,對他們交付信任。

  他也知道這對塞薩爾或許并非是件好事。但他對亞比該充滿了鄙夷,并不認為這樣的小人能夠掀起多大的波瀾,而大衛的正直,讓鮑德溫可以相信他不會動用什么下作的手段——在塞薩爾還只是一個奴隸出身的侍從時,大衛就愿意承認與他的比武結果,更別說是現在了。

  至于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和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他們已經老了,即便他年壽不永,這兩個人依然有可能死在他的前頭,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打算,等到他的姐姐希比勒公主生下了一個男孩,他就把他接到身邊,當做自己的繼承人教養。

  在他去世之前,他會將這個孩子交托給塞薩爾,而后讓大衛從旁輔助,至于亞比該——無論他是不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他都會讓他進修道院去。

  而現在,殘酷的事實告訴了鮑德溫,他的優柔寡斷是會害死人的。

  他一進房間便踉蹌了一下,塞薩爾連忙扶住了他,一摸便知道衣服下的皮膚灼熱得驚人。

  他連忙將鮑德溫扶到床上躺下,又叫來了修士為鮑德溫治療,修士只能設法降低鮑德溫的體溫,但能夠留在宗主教身邊的,必然不是平庸之輩——何況還有塞薩爾在一旁為鮑德溫分擔些許痛苦。

  但修士還未離開房間就聽見了壓抑著的痛哭聲。

  塞薩爾罕見的沒有勸解。

  在這個時候,逼著鮑德溫忍耐,不將這股情緒發泄出來反而會帶來更為不好的后果。

  “他們怎么可以這么做呢?”鮑德溫咬著牙,痛苦的地喊道。“他們明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依托,是我僅有的可信之人,但……”他緊握著塞薩爾的手腕,急劇的喘息著,雙眼赤紅,可過了一會他又歇斯底里的笑了一聲。

  “我早該想到的,塞薩爾,我早該想到的。當他們用亞比該來試探我的時候——是的,那次試探是由希比勒和亞比該發起的,但他們身后難道就沒有站著博希蒙德嗎?”

  只是那時候他對于希比勒的依戀已經不如以前那樣強烈,更是不相信亞比該,才會導致這場陰謀的無疾而終。

  那時候他就應當知道,至少博希蒙德——對鮑德溫,他沒有一星半點的愛意,甚至可以說是善意,他只是很好地將自己偽裝了起來。他注視鮑德溫的時候,并不是在看一個子侄,而是在看一個敵人。

  但鮑德溫實在是不明白,博希蒙德并沒有繼承亞拉薩路的任何可能,他的兒子與希比勒的公主確有可能生下一個孩子,但即便有可能,鮑德溫也已經成年甚至已經繼位了。

  等到希比勒的孩子降生直至能夠即位,也需要整整十幾年。而在這十幾年里,不說博希蒙德是否能夠繼續安然如舊,就算他能等到這個孩子成為國王,他也已經五十多歲了……

  不,等等。或許只要等到這個孩子誕生,他就是亞拉薩路事實上的攝政大臣,無論是希比勒還是亞比該,都只是一對只配在他手中被隨意擺弄的玩偶。

  若是如此,一直守在鮑德溫身邊,并且想方設法為他延長壽命的塞薩爾,就變得礙眼起來了。

  至于大衛以及他的父親雷蒙……

  鮑德溫按住了胸口,他們與塞薩爾一樣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但比塞薩爾更遠。也就是說,一旦他失去了塞薩爾的支持,早早逝去的話,十字軍們或許真的會推選雷蒙成為亞拉薩路的國王。

  他的心被無處宣泄的憤怒與痛苦攫住了,他深刻的意識到,阻礙了這兩個人的并不是塞薩爾,而是他。

  只是為了除掉他,他們不得不先搬開塞薩爾這塊巨石罷了。

  這個認知就如同雷霆般的穿過了他的大腦與身體,讓他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過了很久,他才能感受到有只手正在輕輕地撫摸他的額頭。

  鮑德溫苦澀地微笑著,睜開眼睛,因為伯利恒城中發生的瘟疫,塞薩爾有近一個月無法完完整整的睡上一覺了,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卻不見惶恐不安,或者是沮喪陰沉,他還是那個樣子,猶如一塊堅硬的鉆石,無論是污穢還是陽光,都難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鮑德溫注視了他好一會兒,才突兀地一笑,“我想進修道院。”

  塞薩爾迷惑地看向他,罕有的沒法立即理解鮑德溫的意思。

  他的這個模樣讓鮑德溫笑了笑,“我進修道院,我退位,塞薩爾,然后我要將亞拉薩路的王冠戴在你的頭上。”

  塞薩爾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在說些什么?”

  “我在說讓你成為亞拉薩路的國王。”

  亞拉薩路國王的位置太奇特了,教皇可以給羅馬帝國的皇帝亨利四世下大絕罰令,卻未必能夠對亞拉薩路的國王下,何況他還是圣墓騎士團的大團長,圣墓的守護人。

  塞薩爾還真考慮了一下這個可能,他對于成為亞拉薩路的國王并沒有興趣,但若是能叫那些小人的陰謀破產的話,他或許會嘗試一下,反正將來他也能夠宣布自己要進入修道院,而后將王冠還給還俗的鮑德溫,這樣的操作并不需要征得羅馬教會的同意,只要亞拉薩路的宗主教允許即可。

  但他馬上就否認了這個想法。“亞歷山大三世不會收回大絕罰令的。”他冷靜的分析道,“教皇可不會免費給別人做白工,”也就是說,他在簽發大絕罰令的時候已經拿到了好處,要他改變主意并不容易,并且他已經垂垂老矣,并且病痛纏身,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死了。

  之前,宗主教還打算設法拖延時間,等到下一任教皇上位,再來處理塞薩爾與羅馬教會之間的僵硬關系呢,他當時大概也沒想到,亞歷山大三世居然會孤注一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下達大絕罰令,再向亞歷山大三世哀求,要他收回這道大絕罰令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沒有時間,也沒有操作的空間。

  何況,在圣地、安條克大公和的黎波里伯爵已經旗幟鮮明的站在了羅馬教會這一方,而圣殿騎士團更是拜服在了教皇的旨意之下,善堂騎士團則為了利益而選擇了背叛——雖然不知道大公和教皇許諾了他們什么。

  圣墓騎士團的影響力并沒有圣殿騎士團和善堂騎士團的大,在數次遠征中,他們更多的還是留守亞拉薩路,看護圣墓,僅有少數人才會隨著國王遠征。

  周圍的那些城市更是不太可能站在鮑德溫和塞薩爾這邊。

  想到這里,鮑德溫又翻涌起了一陣酸楚,他應該聽信從王太后瑪利亞的話,在阿馬里克一世去世后,就重新與那些領主之子們修好的。

  正因為他憑著一時意氣拒絕了他們,他們的父親才會在這種情況下拒絕站在他的一邊,是啊,人們都是為了利益而行事的,如果他拒絕將權力分潤給他們,他們又何必為他搖旗吶喊呢?

  即便他現在將王冠戴在了塞薩爾的頭上,塞薩爾也無法獲得這些人的承認。無論是出于輕蔑,還是嫉恨。

  雖然塞薩爾沒有說完,鮑德溫也已經想到了這些,他神色暗淡的閉上了嘴,靠在枕頭上長久的一言不發,房間中的寂靜令人不安。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鮑德溫抬起眼睛,久久的凝望著這個與自己共度過生命中最艱難時刻的朋友與血親,“我給你帶來了這個。”

  塞薩爾伸手接過,那是一個鎖住的木匣,他很熟悉,因為就是他放在圣十字堡房間里的那只,他把它打開,艾蒂安伯爵贈送給他的通行文書和身份證明,金幣都還好好的擺在那里。

  他驚訝的抬起頭來,望著鮑德溫。

  “我也沒想到,你會要用到它的那一天。”鮑德溫說。

  雖然艾蒂安伯爵囑咐過塞薩爾,不要將這份文書的存在告訴任何人——很顯然,當時的艾蒂安伯爵也認為鮑德溫在將來或許也會有著一些不好的變化。

  但塞薩爾還是對鮑德溫說了,不過那時候他也沒想到自己會需要用到這份文書。

  “拿著它走吧。”鮑德溫聲音干澀的說道,“我曾經以為,只要有我的庇護,你就能安樂一世,永遠不用擔心遭到他人的攻擊與傷害(尤其是在他成為了國王之后)。”

  但他太天真了,“現在你就拿著這份文書離開伯利恒,我向你保證,我會為你看管好伯利恒、塞浦路斯和大馬士革,你到艾蒂安伯爵那里去,伯爵雖然為人輕佻,脾氣古怪,但我看得出他是一個守諾的人,同時也并不怎么尊重教會的那些法令——如果他尊重的話,就不會沖到別人的婚禮上搶走新娘了。

  你到他那里去,以這份文件上的姓名和出身安頓下來。至于會不會有人指證你就是那個受了大絕罰的人,這點倒無需在意,在艾蒂安伯爵的領地上,即便是國王,也無權踏入他的城堡搜捕某個人——除非他們能證明來到他城堡的這個人,就是亞拉薩路的塞薩爾。”

  他將會在那里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憑借著塞薩爾的能力,脾性和容貌,他一樣可以成為受貴族們歡迎的貴客。

  “我們或許不需要等太久,等亞歷山大三世死了,”

  鮑德溫低聲說道,“我就設法去收買新教皇,叫他撤銷對你的大絕罰令。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確實曾經有一位教皇為了剝奪前任教皇所留下來的特權,利益,把已經埋了的教皇重新從石棺里拉出來,并且舉行了一場教皇對教皇的審判,最終的結果是死掉的那位教皇被剝奪了教皇的身份,并且被絕罰出教門。

  他之前所有的旨意和諭令都成為了一紙空文。”

  如此操作并不是不可行,但塞薩爾有著自己的想法,“你不用太擔心我,鮑德溫……”他正準備說出自己的計劃,卻有人急匆匆地叩響了門。

  他是從塞浦路斯一直跟著塞薩爾去到大馬士革,又跟到伯利恒來的騎士之一。

  鮑德溫一直注意著他的眼神和行動,發現他沒有避讓塞薩爾的意思時才略微松了口氣,但對方帶來是一個噩耗。

  “塞浦路斯的鴿子——大人,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所派遣的艦隊正在往塞浦路斯進發。或許就在今天晚上,他們就會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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