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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大絕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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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呢,后來呢,他逃跑了嗎?”

  “嗯……在那種情況下,他即便逃跑了,也無可厚非。”面對孩子們急切的追問,老人用那種緩慢地,幾乎要讓他們焦躁起來的聲調回答說,而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他們滿意,甚至有幾個大孩子開始指責那個“小賊”,說他是個忘恩負義之徒。

  是誰把他從疫病中搭救出來的?

  他明明受了那樣大的恩惠,卻不思量著如何回報,反而成為了一個背信的叛徒。

  “人人都想做英雄,孩子們,”老人并不因為他們的反駁而生氣:“但那時候羅馬教會可沒有現在這樣式微,相反的,祂是一頭可怖而又龐大的怪物,祂的觸手伸到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連最微小的角落也不遺漏。”

  他看向這些孩子,這些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幾歲,也就是說,從他們出生起就不再籠罩在教會的陰影之下,他們沒有品嘗過那個時候的苦,當然也不知道那頭怪物的兇暴與卑劣。

  在那之前,教廷統治了人類一千多年。而隨著“選中者”的被發現,他們的權力達到了一個史無前例的頂峰。

  那時候的教皇甚至能夠與國王抗爭,不,甚至可以說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萬王之王,他們扼殺了科學,壟斷了醫學,讓所有的文明與知識向教士們卑躬屈膝,他們有意讓民眾變得愚昧,甚至包括了那些尊貴的騎士、爵爺和國王。

  即便社會因此停滯不前,他們也毫不在乎,他們只在乎自己的私利。

  “你們也該知道人類的欲望總是無止境的。有時候我很難想象,如果繼續由他們統治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會變成一個什么樣子。”老人突然笑了笑,“或許正如彌賽亞所說,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會成為思想僵化的野人,手藝會失傳,卷宗會腐蝕,而那些口耳相傳的知識也會流失,變形,扭曲。”

  “這怎么可能呢?難道就沒有人去反抗嗎?”孩子們困惑地問道。

  “有啊,是有人去反抗了,所以這個世界才能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們,或者說我們是多么的幸運啊,冥冥之中確實有一股寬容而又仁慈的視線注視著這里,他沒有舍棄人類,即便人類多變,善忘,又愚蠢,但他還是派了彌賽亞來搭救我們。”

  “感恩彌賽亞。”孩子們異口同聲地道,不過他們還是更惦記老人說的那個“小賊”,雖然伯利恒的陰謀在他們的書本中就有記載,但這個故事他們卻沒聽說過。

  “那個小賊沒有向彌賽亞揭露教會的陰謀嗎?”

  老人搖了搖頭,不,他去了,他可能將他這一生的良心和勇氣全都用在了這里。但聽了他的話,彌賽亞卻表現得非常平靜。

  是的,當他知道他的敵人為他設下了這個陷阱時就已經無法做出任何改變了,他的敵人非常的了解他,也了解他身邊的那些至親好友,他們的計劃早在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發動對大馬士革的遠征之前便已經籌備停當。

  而主控這件事情的人共有三人——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羅馬教皇亞歷山大三世以及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

  “或許的黎波里伯爵雷蒙也參與其中。”

  “但這點并沒有明確的記載,我好像也沒看到。”一個女孩插嘴說道。

  “哦,你已經學到那里了嗎?”

  “學到了,先生,我的個子雖然有點小,但已經是九年級生了。”

  “哦,那很了不得了。”雖然彌賽亞一直在試圖推廣教育,但學習依然不是人人可以負擔得到的東西,即便是在圣城。

  “還是說說那個小賊吧,您為什么說他的揭發毫無作用呢?”

  “我之前說過,敵人對彌賽亞的圍剿已經籌備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他們的發難只在一夕之間,幾乎毫無掩飾,就是那么的……赤裸。

  羅馬教皇的使節毫無預警的出現在了亞拉薩路,安條克,拿勒撒,的黎波里,阿克,雅法……安條克和的黎波里的大主教甚至將人們召集到城市中最大的廣場上,聆聽他們所帶來的教皇旨意。

  那時伯利恒的瘟疫尚未完全消失,就已經有三百多人站出來指控當時的埃德薩伯爵,伯利恒騎士和塞浦路斯的領主對他們施行了巫術,他們對他的所謂罪行描述的非常詳細,包括人們所熟知的和陌生的所有污穢手段。

  他們之中,從騎士、下人到工匠,甚至到最卑微的農民都有。而他們的說辭又是這樣的雷同,不由得人們不相信,或者說那些有著思考能力的人,會察覺出這是一場對當事人的絞殺而不敢發聲;那些不懂得如何思考的人呢,卻只會盲從。

  那些教士又是那樣的善于煽動信徒們的情緒——你們知道那時候的人幾乎都沒有接受過什么教育,他們唯一能夠聆聽的也只有教士們的講道,這對于他們來說幾乎是銘刻在身體中的本能。

  更多人,尤其是那些有權力的人——當時的彌賽亞所做的事情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們的利益——不僅如此,彌賽亞甚至剝奪了某些人的特權。

  老人點了孩子們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你的父母是農夫嗎?”

  那個孩子有點窘迫的搓了搓手,但他還是抬起頭勇敢的站了出來。

  “是的,先生,我的父親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夫。”

  “那么你的父親有和你說過以前的事情嗎?

  在彌賽亞還只是一個侍從的時候,即便是在圣城之中,一個騎士若是殺死了一個農夫,也是無需受罰的——雖然在法律上他不能夠殺死一個無辜的人,但他可以隨意的將任何罪名加在某個平民的頭上,譬如偷竊或是‘攻擊騎士’之類的,他們可以隨心所欲的將遇到的任何一個農夫掛在樹上,又或者是割斷他們的喉嚨。

  他們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損失了這份財產的領主會不會來找他們的麻煩,即便如此,他們所要付出的也只不過是幾個銀幣。”

  “他們竟然有這樣大的權利嗎?但我見過的騎士先生都很和氣。”一個孩子說。

  “那是因為從一開始,彌賽亞就對他身邊的人進行了揀選吧。

  你們現在看到的是他從萬千棵麥苗中挑選出來的最好的幾株。而在之后的風雨和雷電中,又有不少夭折,或是長成了令人厭惡的雜草,讓彌賽亞不得不親手摘去。”

  說到這里,老人的語氣便變得低沉了下去,仿佛回憶起了一些不好的東西,于是他很快轉換了話題,“……你們應該從你們的書本中讀到過,彌賽亞認為,人性之中有善,有惡,而他最終成為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都要看他最初接受的教育——而那時候,人們接受的教育幾乎都來自于教士的言傳與父母的身教,他們終究不可避免地受到一些影響……

  而即便是彌賽亞,他也承認,自己也會被感情所影響,因此他認為,法律才是最為理智和公正的東西,而不是某個有血肉的人——甚至我們看待每一個人,無論他是基督徒還是以撒人,又或者是撒拉遜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對于我們來說,唯一需要區分的就是善人與惡人,罪犯和無辜的人,其他的不管是信仰也好,年齡也罷,又或者是性別和身份都不在需要考慮的范疇之內。”

  “以撒人?”一個孩子有點遲疑地道:“他們不都是生活在沙漠里的隱士嗎?”

  “那只是以撒人殘留下來的一支,圣地已經不太多了。”

  “我的祖父母都很討厭以撒人,”那個女孩說:“他們因為三十枚銀幣出賣了耶穌基督,又因為三十枚金幣出賣了彌賽亞。”

  老人笑了,差點說出——我們的彌賽亞似乎更值錢一些之類的話,幸好他及時打住了,不過他相信,就算是彌賽亞聽到了也只會一笑,并不會放在心上。若不然,他如何會是彌賽亞呢?

  “事實上,為了能夠將彌賽亞徹底地擊倒,他的敵人們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心血。

  或許你們不知道,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預備的證人并不是三百個,而是一千個。”

  “一千個。我聽說那時候染上疫病的人也只有五千六百七十二人。”女孩驚訝的問道,她能夠將數字說的如此清楚,是因為這件事情是記錄在當時的史書,以及圣朗基努斯所撰寫的彌賽亞傳記中的,“也就是說五個人當中就有一個背叛了彌賽亞嗎?”

  “是的,雖然這些罪人不可寬恕,但我們也要綜合當時的情況予以公正的分析。”老人安撫著這些驟然變得憤慨起來的孩子們:“那時候教會才是人類思想的唯一主宰,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都離開不了教會所施行的各種圣事。

  而若是一個人無法從教會這里得到身份,就幾乎注定了他在社會層面的死亡,哪怕他能夠僥幸活下來,也是一個野人,他甚至比麻風病人更令人覺得可怕,沒人敢接近他,他也接近不了任何人,他沒有父母,沒有親眷,沒有婚姻和孩子,他就是一頭直立行走的野獸,人人可以欺辱他,追捕他,甚至殺死他,更不用說他們還畏懼著地獄。

  畢竟在教士們的口中,人太容易下地獄了,女人生來就有原罪哦。男人們呢,也并不是純然無辜,很多罪行都有可能導致他們無法升上天堂——沒有定期做圣事,沒有齋戒,沒有繳稅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作為一個普通人,能夠保證自己的生存已經足夠艱難,總會有些疏忽的時候。

  而這些之后導致的罪責就會被教士們拿來大說特說,說的仿佛下一刻他們就要掉進地獄里,受永生永世的苦,直到世界末日也無法得到解脫。

  那時候彌賽亞所拿出來的技術也確實超乎了他們的想象,他們無法理解他們看到的東西,也無法明白自己的病是如何痊愈的,他們只能認為這要么就是天主所賜予的奇跡,要么就是魔鬼耍弄的手段。

  而教士們宣稱這是后一種的時候,他們也就相信了,更不用說那三十枚金幣。

  那可真是大手筆呀,”老人的唇邊浮起了譏諷的微笑:“一個農奴可能這輩子沒有見過任何一枚錢幣,哪怕是銅幣,他們能夠吃飽豆子糊糊,已經算是上上大吉;一個自由民或者是工匠,他們一年的所得,也可能只有十來枚銀幣;而一個富有的銀行家或者是商人,他每年的收入也可能只在一百到五百金幣左右。

  熱那亞的一整年收入則是在三萬金幣左右上下。

  可為了能夠讓他把羅織的罪名成真,他們可是慷慨的給出了每人三十金幣的價格,而按照他們原先的計劃,將會有一千人領取這些金幣,雖然其中有一些人可能拿不到,也有可能拿到了之后又會莫名其妙的從他們手中消失,但他們確實給出了這個價格——一整個熱那亞的年收入。

  但在這一千多人之中,有一百多人死于疫病,沒法再從墳墓里站起來,為他們做假證。

  但在剩下的八九百人中,又有將近三分之二的人拒絕為他們作證,或者是出于良心,或者是出于信仰,他們堅決認為這不可能是魔鬼的伎倆,畢竟他們并沒有見到一個渾身漆黑的魂靈站在他們面前,要求他們在羊皮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出賣自己的靈魂。

  總之他們反悔了,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十分的敬佩他們。”

  他瞧了瞧孩子們難以置信的臉色,笑了起來,他們沒有經過那個時候,當然不知道那個時候要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魄力。

  “但對于那些教士們來說,有這三百多人也夠了,他們迅速的組織起了法庭,并對彌賽亞進行了缺席審判。

  審判的結果毋庸置疑,他被認為與魔鬼勾結,實行了巫術,污穢了圣地,褻瀆了十字架和圣像,羅馬教皇的旨意幾乎是當場打開的。沒錯,正如你們所讀到的——是大絕罰。”

  孩子們發出了小小的噓聲,“就沒有人出來反駁他們嗎?而且彌賽亞的力量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呀。”

  “這里就要說到你們不熟悉,但我們這一輩人卻很熟悉的教會所行使的手段了——對于輿論的掌控權可以讓他們任意的舉鹿為馬,顛倒黑白。孩子們,在這一百多年中,難道就沒有一個想要脫離他們掌控的騎士,或者是教士嗎?

  只不過他們通通都被教會打成了魔鬼。

  有力量又如何,即便他們周身溢出的是圣潔的白光,教士們也大可以說這是魔鬼弄的障眼法。”

  “他們實在是太惡毒了。”

  “這可能就是那些羅馬教士們的天賦了,遠勝過他們得到的賜福,直到今日,我們依然無法弄清當時的亞拉薩路宗主教希拉克略染上了疫病,并且誘發了中風的事情,是否是有人有意為之。

  但后來他又遭到了阿薩辛刺客的刺殺,這必然是受了彌賽亞敵人的指使。

  他們知道,作為彌賽亞的老師,圣希拉克略必然會站出來為他辯解——為了他僅有的學生(鮑德溫之外),他必然會想方設法的操控輿論,爭奪民心,說服那些騎士和領主,以此來逼迫羅馬教會改變原先的判罰,至少要將大絕罰改為不允許參加圣事的小絕罰,甚至于是自行絕罰——就是指為了懺悔罪過而自行齋戒苦修,但在社會中的地位并不受影響。

  不得不說,他們做得很對,甚至在宗主教圣希拉克略尚未蘇醒的時候,已經有一部分教士和修士,甚至包括當時的伯利恒主教安德烈都在為彌賽亞奔走呼喊。

  他們認為,那些證人的證詞都是不可信的。

  安德烈主教甚至站了出來,聲稱所有的治療都是在他的注視與掌控下進行的。

  而且那些證人中有一半都是以撒人,誰都知道以撒人的話語,就如毒蛇的毒液,不但會直接影響到證詞的可信程度,還會徹底的將之玷污。

  他的話語確實起了一些作用。但問題是,若只有羅馬教皇的旨意,那些愛著彌賽亞的人還不會因此感到絕望。”

  “是有世俗的力量在幫助他們吧。”一個男孩凝重地說道,老人點頭,“不過不應該用這個詞,不是幫助,是狼狽為奸。

  在教皇才宣布了大絕罰的旨意,并且將之傳送圣地諸國以及法蘭克、亞平寧和德意志的時候,安條克大公和的黎波里伯爵幾乎就在當天就發出了支持教皇旨意的宣告。

  三大騎士團,其中圣殿騎士團的大團長也接受了教皇的旨意。

  雖然據說他曾經為此與教皇的使者爭論過,但圣殿騎士團無庸置疑的從來就是教會最為鋒利的長劍——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轉過去與自己的主人為敵。

  而在圣殿騎士團之后承認了教皇旨意的是善堂騎士團。”

  “他們的起創者難道不是杰拉德嗎?

  而那時候的杰拉德……圣達瑪拉不正是杰拉德家族的人?”

  “善堂騎士團早已脫離了杰拉德家族的控制。何況那時候的杰拉德家族大家長正在伯利恒,而家族中反對他的人不在少數,他也可以說是被自己的親人和朋友背叛了。

  雖然他在幾年后重新奪回了對于杰拉德家族的權力,但在當時他確實也只是一個被困守在自己女兒身邊的老騎士。

  對了,我們還沒有說到另一個最重要的人。圣鮑德溫。”

  “我們知道他!圣鮑德溫!彌賽亞的半身!”孩子們都讀到過他的故事,他可以說是彌賽亞終生的遺憾,也是許多人心頭的傷痛。

  “他是圣墓騎士團的大團長,不但拒絕了教皇的旨意,甚至可以說,若是沒有大臣們的阻攔,他甚至會當場焚燒掉那份文書。

  之后他更是不顧王太后瑪利亞以及其他人的勸阻,奔赴伯利恒,之后,他一直與彌賽亞在一起,以亞拉薩路國王的身份來庇護他,免得彌賽亞在事情出現轉機之前遭到傷害。”

  “當時真有人那么做嗎?他才拯救了整座伯利恒。”

  “那又如何?總有高尚的人,總有卑劣的人。”

  孩子們還想要繼續問下去,卻被一個匆匆趕來的圣職人員打斷了,他們看到對方雖然身著黑衣,卻佩戴著紅帶,知道那是個大人物——雖然現在確實不像是幾十年前,但他們還是迅速地跑開了。

  “大主教!”

  教士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老人面前,迅速地行了個禮:“求您了,大人!別再突然消失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這里可是伯利恒。”老人——大主教笑呵呵地說道:“能出什么事呢,何況即便我倒在了這里——那可真是難得的福氣……”

  “你看,”他在教士的幫助下站了起來:“看那里,那是圣誕教堂,曾經有一個小賊站在那里,做出了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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