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換好深灰色粗呢兩件套和亞麻襯衣的羅南,坐在凳子上艱難的穿戴護腿套時,無比慶幸于他堅持要減肥的決定。
萬幸減肥成功了.
如果聽信了那些‘不用減不用減你一點都不胖’的讒言,別說胖10斤,就是胖5斤,他上身的馬甲都系不上扣了,更不要說彎下腰去穿護腿套,這身衣服設計的太修身了。
“但這是要拍什么呢?”穿好護腿套,羅南又拿起地上的舊皮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盧爾馬蘭的農夫們打獵不行,但科普起打獵知識‘頭頭是道’的。
護腿套在法國歷史中是極具階層標識功能的服飾,皮質鑲金扣、貂毛鑲邊和猩紅呢絨等元素的是貴族外出打獵時常穿的,但他腿上這個沒有一丁點元素裝飾,說明是平民穿的。
不,恐怕連平民都算不上。
他手上這雙舊靴子鞋跟都開裂了,用麻繩捆了幾圈,別有一番韻味。
哈基米并不是專職做婚紗照拍攝的,他是一位獨立攝影師,自然不會有什么樣圖給羅南和佐伊做參考。
雖然哈基米沒有什么名氣、在艾克斯填飽肚子都要求老天爺賞面子,但小情侶都非常喜歡他的作品,那些照片相當有靈氣。
合計了好幾天,兩個人決定賭一把,哈基米能拍好風景和器物.就一定能拍好人物肖像。
所以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是徹頭徹尾的‘盲盒’時間,羅南根本不知道將要面對什么。
但他這身裝扮也太破破爛爛了.和新郎是一點都不沾邊啊。
普羅旺斯人的婚紗照樣式確實千奇百怪,這個羅南早有耳聞,但似乎沒有走這種‘破敗’風的吧?
坦白講,他現在心里忐忑極了,開始尋思如果今天不盡如人意,再約一組婚紗照時間是否來得及。
而當羅南看到換好服裝出現的佐伊,心中的忐忑更重了。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佐伊,無語的問:
“為什么你穿的是婚紗?”
佐伊的畫風和羅南完全不同。
她穿了一套象牙白緞面婚紗,頭紗上有麥穗形狀的錫片點綴。
雖然樣式和材質并不高級,是很普通的款式,但這一看就是新娘啊。
佐伊看到羅南也愣了一下:
“你沒穿錯衣服?”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啊。
羅南展示了一下他舊靴子掉了的鞋底:
“那隔間里就這一身衣服。”
今天到底是不是鄉村主題?
還是窮小子和公主私奔的故事?
哈基米如幽靈般出現,根本不給羅南復盤的時間,催促道:
“快走快走,我們快點出發,時間不等人啊。”
哈基米定的拍攝地點在距離艾克斯市區10公里左右的一處高山修道院附近,那周圍是連成片的梯田麥地。
他說,在那周圍有羅南和佐伊本次拍婚紗照所需的所有‘道具’。
羅南以為那里也許有一個哈基米的小倉庫或者其他什么,沒想到停下車,這位藝術家像是流浪漢一樣,看到麥地里有什么就撿什么。
“這麻布袋子不錯,來佐伊,你拿著。”哈基米塞了一個破口袋給佐伊。
“羅南,你拿一下地上的鐮刀,誒誒,釘耙也一起帶著。”哈基米指揮著羅南‘撿’裝備。
羅南束手束腳的說:
“這是農夫用的吧?你拿走了他們一會找不到了怎么辦?”
哈基米突然眼前一亮,向著某個‘道具’沖去:
“不會不會,都是熟人,我經常來這里,用完還回去就行了。”
佐伊和羅南互看了一眼,同時嘆了一口氣。
行了,什么都別說了,‘撿’吧。
三個人一路撿撿停停,經歷了大概四五輪道具更替,終于走到了這片麥地的盡頭——一所名叫圣維克多的修道院,聽說已經廢棄100多年了。
哈基米把佐伊一路帶著的破口袋鋪到修道院墻外的一片干凈土地上:
“佐伊,你光著腳跪坐到這上面,鞋子放遠一點啊,我一會要拍遠景,背景用修道院的殘破石墻。”
指導完佐伊,哈基米終于拿出了他的攝像機,尋找起拍攝角度:
“羅南,你辛苦一點,把那邊的量谷斗扛起來。”
“扛起來?扛哪去?”羅南無聲抗議。
不能因為我穿的破破爛爛就讓我當苦力啊,那里面還有小麥呢。
哈基米指著佐伊說:
“扛到佐伊的身后去,那是這個構圖里最重要的道具。”
還好羅南真干過農活,否則婚紗照到這里就要宣告結束了。
他憋了一口氣,用一個標準的硬拉將量谷斗抱起,緩慢的走向佐伊。
一直到此時,羅南和佐伊都是一頭霧水的狀態,任憑哈基米將他們呼來喝去。
走到規定的地點,羅南繼續問:
“然后呢?”
“然后聽我的指令,這個構圖只有這一次機會,別亂動哈你——”哈基米雙腿叉開,將攝像機架起,“佐伊,你雙手兜住婚紗下擺,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好的好的好的,漂亮極了!下面羅南聽我指令——倒!”
羅南早就抱不住了,左手一松,滿滿一斗的麥子掉落到跪在麻袋上的佐伊雙手兜起的婚紗下擺上,麥子實在太多了,很快溢出了裙子,佐伊手忙腳亂的想要盡可能多的將它們兜住。
“有了有了!”哈基米大喊,“漂亮,太漂亮了!”
羅南想將零星掉落到佐伊頭紗上的麥子抖落,但哈基米制止道:
“不要動,羅南你就低頭看著佐伊的后脖頸,佐伊,你也不要動,低頭看著手里的麥子。”
過了2秒鐘,哈基米站直了身體:
“有了有了有了,可以了,我們換下個背景。”
“這就有了?”羅南將被麥子淹沒的佐伊扶起。
從他的視角看,不算撿垃圾的時間,他和佐伊擺好poss后約摸著只過去了不到十秒鐘,這個背景就拍完了?
哈基米扛起耙子轉身就走:
“背后破敗的石墻和鏡頭前的豐收形成了對比、佐伊的光鮮靚麗和羅南的破舊形成了對比、鏡頭里的一黑一白形成了對比這組照片象征愛情不懼時間跨度、不懼身份地位、不懼立場角度,愛是永恒,也是一瞬,剛剛的素材足夠了。”
羅南一扭頭,碰到了用同款表情看過來的佐伊的目光。
幾秒鐘后,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說:
“這個哈基米有點東西”
說完,快步追了上去。
第二個拍攝場地在修道院半開放地下室的一處拱門下。
在這里,羅南終于看到了哈基米的小‘倉庫’,里面有一些他提前‘準備’的拍攝道具。
不過羅南很快套出了實話。
據哈基米自述,他雖然沒有拍過新人,但經常來拍這周圍的農民,所以和他們混成了朋友,這些道具其實是讓村民幫忙送來的。
怎么說呢。
雖然不用‘撿’裝備了,但東西還是別人的。
道具的事兒先放一邊,藝術家是一群非常有個性的群體。
萬一這就是哈基米的風格呢?
不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羅南漸漸認可了哈基米的專業度,不像一開始那么忐忑了。
因為在拍攝第二組照片前,他又讓小情侶換了一次服裝。
“服裝準備的那么充分,拍出來的照片肯定不會差吧?”羅南如是安慰著自己。
此時哈基米正在指導佐伊正確的穿好她的服裝,換裝后,佐伊脫掉了婚紗,換了一件蕾絲襯裙。
“把銅鈴腰帶系在腰上,橄欖枝環不要戴在頭上,是掛在脖子上的佐伊,左手拿好這個油燈,右手握住這只毛筆,蹲到石門下的甕邊。”哈基米依舊是一通瘋狂指揮。
安排完佐伊的行頭、道具和動作,哈基米看向羅南。
這次羅南的換裝很簡單,將呢子馬甲脫了,換了一件同款外套,其他還是同樣的。
但通過上一景的拍攝經驗和佐伊剛剛的遭遇,羅南猜,這次的重點在那些道具上。
“羅南來。”哈基米對羅南招手,“你把外套脫下來,披到佐伊身上,再把袖子卷到手肘。”
羅南聽話的照做,等待著哈基米的下一步指揮。
“好了,去吧,蹲佐伊身邊去。”哈基米像應付寵物一樣,對羅南擺了擺手。
羅南一腦門問號。
佐伊又是換裝,又有這么多配飾和道具.怎么到了我這里,不僅沒有道具,還倒貼了一件衣服呢?
這合理嗎?
雖然心底同時涌出了幾十句抱怨,但羅南還是乖乖的蹲到了佐伊的身邊。
又擺弄了一會兩個人的姿勢,哈基米滿意的點點頭。
這次他沒有著急去拿相機,而是從隨身的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樣東西,雙手捧著,交到羅南的手里:
“千萬別弄壞。”
這個地下室有有陽光射進來,不是暗室,羅南可以很輕易的看清手里的東西,那是一本彌漫著古樸氣息的手抄《婚約》,紙張都泛黃起皮了。
在普羅旺斯當地婚禮上,新郎和新娘要在證婚人、神父或者公證人的見證下將手放在《婚約》立誓,但那個《婚約》是印刷體。
“1903年的,絕對的好東西。”哈基米終于拿起了相機。
羅南一陣感動。
誰說哥們一路靠‘撿’道具走到這里的?
瞧瞧,王炸來了!
“佐伊,你的羽毛筆千萬別落上去,稍微留點距離,這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借來的,今天就得還回去。”哈基米用微弱的聲音提醒,似乎聲音太大會讓那本將近一百年的手抄《婚約》灰飛煙滅似的。
羅南:“.”
不是哥們,真是沒有一件道具是你的啊。
“佐伊,你模擬出用羽毛筆手抄《婚約》的樣子,眼神低垂凝重,羅南,你單膝跪地,一手扶著翁上的《婚約》,一手和佐伊一起扶著她手里的油燈,對對對,兩個人靠近一點啊。”哈基米的聲音打斷了羅南的思緒。
他一邊拍一邊解釋:
“新娘身披新郎的外套,象征身體上的歸屬,手抄《婚約》代表心靈上的歸屬,羅南你溫柔的看向這個身心都屬于的女人,做出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的架勢。”
佐伊經常評價羅南是一個很容易動情的人,他總是能第一個感受到身邊人的情緒波動。
在哈基米的情緒帶動下,羅南完全進入了他所說的狀態,看向身邊身心都屬于自己的美麗妻子。
看著看著,他控制不住的吻了上去。
沒有接吻的婚紗照怎么行呢?
但哈基米和佐伊同時大喝一聲,地下室里響起恐怖的回聲,差點把羅南的魂嚇出去。
“不可以有親密行為!”
羅南一屁股坐到地上,還不忘手捧那本價值連城的手抄《婚約》:
“為什么?”
“你說是法律約束?”
第二個背景都拍完了,羅南依然耿耿于懷剛才發生的事情。
不是憑什么啊 我親我自己的妻子也不行么?
佐伊很抱歉沒有提前給羅南科普過這么重要的當地法律:
“阿維尼翁教區1979年頒布了最新版的《婚配圣事禮儀規范》,里面規定在教會所屬場地,禁止拍攝唇部接觸、肢體交纏等影像,因其褻瀆婚姻神圣性,雖然這座修道院被遺棄了很多年,但它依然屬于教會所屬場地。”
哈基米驚魂未定的補充:
“雖然我這人和誰都能處成好朋友,但我不敢保證洗膠片的伙計是不是一位狂熱的天主教徒,如果是那樣的話,他看到底片真有可能會去舉報你們。”
羅南反問:
“他怎么知道我們是在修道院拍攝的?這里看不出什么明顯的地標建筑啊。”
佐伊拉住羅南的胳膊,讓他別激動:
“是的,確實無法識別地標,所以阿維尼翁教區又頒布了《公共風化法》修正案,禁止在市政財產范圍展示‘過度私密行為’,前年有一對新人在商業大樓前模仿《亂世佳人》的經典動作接吻,即使沒有拍照也被拘捕了。”
“這可太不普羅旺斯了!”羅南氣呼呼的說。
哈基米笑哈哈的安慰:
“不過我想說的是,正是因為這條法律存在,普羅旺斯才誕生了一個個浪漫的‘替代性’符號、出現了一幕幕無法被人忘記的經典鏡頭,走吧,我們去拍些浪漫又生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