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和遼國的關系很復雜,不是簡單的愛恨情仇可以概括。
在大宋立國之前,北方契丹民族便已崛起,趁著中原王朝混戰,他們占據了華夏江山,以北方燕云為界,建立了遼國。
從那以后,宋遼之間有戰有和,幾番征戰之后,大家嘴上都說著“兄弟之邦”,實際上各自暗地里的小動作從沒停過。
如今的形勢也是如此,之前的幾年里,宋遼之間爆發大戰,趙孝騫率軍將遼國打得灰頭土臉,幾乎把這個國家的軍隊快打廢了,僅僅殲滅遼軍的人數,粗略估計就有十六萬之多。
按說遼國被大宋殺了這么多契丹勇士,兩國已經結成了死仇,應該是不死不休了。
結果很神奇,宋遼停戰后不到兩年,兩國居然又結盟了。
分手時鬧得再兇,哪怕互相大打出手,只要愛情沒有消失,也還是能復合的。
宋遼之間的愛情,有個通俗的說法,叫“利益”。
利益所驅,縱是不共戴天之仇,亦能暫時放下,先把利益搞到手再說。
國與國之間永恒的,只有利益,它是一切忠誠與背叛的原動機。
宋遼再次聯盟,聲勢其實并不大,兩國的君臣心里都清楚,這不過是一次臨時性的聯手,一旦滅了西夏,兩國不僅又會翻臉,而且劍拔弩張的程度甚至會比以前更劇烈。
畢竟西夏滅亡之后,山中唯剩宋遼二虎,而一山不能容二虎,更大的滅國戰爭隨時可能爆發。
這一次的宋遼聯盟,算是華夏歷史上,兩大強國的最后一段和平的歲月。
“糧草,軍械,火器,彈藥,甲胄,戰馬,以及后勤運送輜重的民夫,漕運陸運等等,皆已備妥,那么,接下來就要點兵了。”趙孝騫沉聲道。
說著趙孝騫望向章惇,道:“此次宋遼聯盟滅夏之戰,戰事一旦開啟,大宋朝野必須上下一心,無論朝堂還是民間,不允許存在別的聲音,以免亂我軍心,消沉舉國軍民斗志。”
“凡有不當議論者,治罪嚴懲。”
章惇一凜,急忙道:“是,臣遵旨。”
“此次出兵,大宋共計出征兵馬約六萬余人,其中幽州邊軍調撥三萬,汴京上三軍調撥三萬,六萬兵馬明日出發,于西北夏州集結,一應糧草軍械甲胄,征調民夫徭役十萬,即日上路運往西北。”
趙孝騫又望向種建中,道:“種建中,朕任你為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節制六萬兵馬,聯合遼軍共滅西夏,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章楶及二十萬西北邊軍可為策應,與王師配合,牽制或殲滅西夏軍。”
“記住,時刻嚴密關注遼軍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遼軍有不利于我王師的異動,不必猶豫,馬上殲滅。”
趙孝騫看著種建中,道:“宋遼說是聯盟,但這種聯盟實則非常脆弱,種將軍不可對遼軍抱有任何幻想,你甚至可以把遼軍當成假想敵,時刻提防戒備。”
種建中抱拳,神情凝重地道:“臣領旨。”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領軍出征開始,朕不會干預你在前方的任何指揮決策,甚至連副使都不給你指派,令出一門,上令下行,則勝矣。”
種建中感激地道:“臣謝官家信任,臣必不讓官家失望,此戰必勝!”
旁邊的許將等文臣欲言又止,但趙孝騫已把話說死,他們很清楚,就算此時勸諫,官家也不會納諫的。
趙孝騫似乎看出了他們想要說的話,頓時笑道:“你們不必勸朕,朕非多疑猜忌之君,既然給了兵權,那就說明這個人值得朕完全信任。”
“所以朕不會給他指派什么副使或文官,來影響他的指揮決策,朕也是帶過兵的人,軍中作戰最忌令出多門,你一言我一語,各有各的主意,那些嘈雜多余的聲音,往往給戰爭的結果埋下巨大的隱患。”
趙孝騫看著種建中,笑道:“權力給得徹底,但主帥承擔的責任也就更大。”
“此戰朕和朝廷不給你添亂,只管提供后勤支持,老種,你的任何指揮決策,都決定戰爭的勝負,如果戰敗了,責任也就你一人承擔,那時你連個幫你背鍋的人都找不到。”
“男兒大丈夫,成事敗事,坦坦蕩蕩,一人做事一人當,如何?”
種建中大笑兩聲:“官家圣明,正應如此。臣若戰敗,不需官家問罪,臣自以死謝天下,縱被千刀萬剮,亦絕不怨半字。”
趙孝騫也笑了:“你若戰勝,給你晉爵兩級,子孫恩蔭。”
旁邊的章惇許將等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君臣二人一搭一唱,他們縱有滿腹勸諫之辭,這時也說不出口了。
“宋遼已成聯盟,子由先生的奏疏里說,遼主與朕約定,下月十二,遼國西北路詔討司調集十萬兵馬,從西夏北面挺進,迅速攻下西夏黑水鎮燕軍司,然后遼軍向西面進發,占領西夏沙洲瓜州兩城……”
趙孝騫神情漸漸冷峻,道:“諸位,遼軍的心思,想必大家都看出來了。”
“他們不要西夏比較富庶的中部和東部城池,反而占領貧瘠偏遠的沙洲和瓜州,說明遼軍最想要的不是西夏的土地,而是……他們想要扼住絲綢之路,控制宋遼與西域諸國的商業貿易。”
“若讓他們達成目的,大宋西面的通商之路基本廢了,對我大宋的商業有巨大的影響。”
趙孝騫看著種建中,道:“遼軍的戰略意圖昭然若揭,老種,可不能讓他如愿,絲綢之路必須掌控在我大宋手中,明白嗎?”
種建中重重點頭:“臣明白,臣領軍入西夏境后,不急著攻城掠地,兵馬一切調動皆以掌控絲綢之路為優先,若遼軍膽敢與我大宋王師爭奪,臣必率軍痛擊,那時可就不管什么聯盟了。”
趙孝騫笑道:“沒錯,絲綢之路是咱們的底線,遼軍若敢碰這條底線,立馬翻臉。”
然后趙孝騫又緩緩道:“朕不干預你具體的指揮,只給你定下幾個目標。”
“第一,完全掌控西夏境內的絲綢之路,第二,攻下并完全占領西夏都城興慶府,第三,西夏的國庫財物皆歸我大宋,不準讓遼軍染指……”
“第四,西夏重要的城池興慶府,西涼府,以及甘州定州等,必須與我大宋西北國土連成一片,第五,攻下西夏都城后,盡量爭取活捉西夏國主李乾順和朝中重臣,押解回京。”
“至于西夏以北的黑水鎮燕軍司范圍的土地,就送給遼國吧,畢竟兩國聯盟,連點湯水都不讓他們喝,未免有點不禮貌了。”
在座眾人面面相覷,一臉無語。
宋遼聯盟,出錢出力又出兵,最后瓜分的戰果……就連在座的這些宋臣都沒臉提。
看看你定的這些目標,便宜都讓你占盡了啊,說什么分給遼國一點湯水……
西夏黑水鎮燕軍司,那點破爛地方土地貧瘠,寸草不生,全是荒漠戈壁,把這個地方分給遼國,這就是所謂的“湯水”?
這分明連泔水都不如啊!
遼國肯答應才怪。
章惇臉色有點難看地道:“官家,這個瓜分結果……有點過了吧?畢竟是兩國聯盟,咱們大宋是不是……要得太多了?遼主耶律延禧怕是不大可能答應。”
趙孝騫一臉無辜:“多嗎?朕不過是控制了絲綢之路,占了西夏幾座城池而已,哪里多了?滅國之戰,只要了這么點東西,胃口已經很小了好不好。”
章惇小心地道:“遼國得到的更少啊,若是遼軍不答應,要與我大宋爭奪……”
話音剛落,種建中卻厲聲道:“那就打!刀劍之下見真章,不過成王敗寇而已,把他們打服了,不信遼軍還敢與我大宋爭,咱們早已今非昔比,還當我們是十年前的大宋呢?”
趙孝騫指了指種建中,笑道:“雖然有點粗鄙,但話里的意思是沒錯的,頗合朕的心意。”
“國與國之間爭奪利益,靠的是刀劍與拳頭,對游牧民族立國的契丹人來說,咱們一味謙讓守禮,反而讓他們覺得大宋軟弱可欺,更容易促使他們得寸進尺,所以,好處朕全都要,不服就打。”
“滅夏一戰,大宋雖然國力只能勉強支應,但遼國國內的情況比咱們更糟糕,就算最后因為分贓不均打起來,朕料定遼國無法發起大規模的戰爭,他們如今已打不起了。”
在座眾人的臉頰同時抽搐了幾下,紛紛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章惇終于忍不住道:“官家是一國之君,用辭當謹慎斟酌,大宋王師滅夏,是伐不臣,是順應天命的正義之戰,而且戰后也不能說……分贓,太難聽了,應該叫‘使歸王化’。”
“啊對對對,你說的都對。”趙孝騫瞥了他一眼。
“對了,說起這事兒,回頭讓禮部尚書張沂作一篇《征夏檄文》,既然決定開戰了,終歸要名正言順,給天下人交代一個說得過去的開戰理由,咱先把道德高地占了。”
“子厚先生剛才說的‘伐不臣’,‘順應天命’,‘正義之戰’什么的理由,全都用到檄文里。”
眾人盡皆無語。
這位官家說話是真難聽啊,雖說事情的本質大家心照不宣,可瓜分滅國之事,總歸不能說得太直白,必須要假以正義之命,這場戰爭在史書上記載起來才比較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