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當朝宰相,一位監察大夫,活生生被官家惡心到了。
“眉……眉來眼去?”章惇驚呆了。
韓忠彥也驚呆了,隨即趕緊起身,無比認真地道:“官家,臣發誓,臣與章相公清清白白……”
趙孝騫的表情立馬古怪地扭曲起來,努力維持帝王的威嚴模樣。
章惇幽怨地瞥了韓忠彥一眼。
你還不如不解釋呢。
趙孝騫嘴角抽搐了一下,微笑道:“好,好,朕相信你倆清清白白……”
頓了頓,趙孝騫不放心地叮囑道:“雖說斷袖分桃也算是雅好,但兩位終究是朝堂大佬,生活方面盡量……正常點兒。”
韓忠彥急了:“官家,臣沒……”
話沒說完,章惇便拽了他一下,無奈嘆道:“師樸,……你還是閉嘴吧。”
趙孝騫笑了笑,道:“算了算了,調戲倆老男人真沒意思,遠不如調戲婆娘更有趣。”
“監察府擴編的事兒說完了,此事師樸先生著手辦理,對監察官員的人品考察是重中之重,監察官員若犯事,罪加一等。”
韓忠彥躬身道:“臣遵旨。”
“說說第二件事,關于新政條款的修正……”
趙孝騫望向章惇,道:“青苗法已商議過了,具體條款沒什么要修正的,主要是對地方官員的監察問題,只要監察到位,讓地方官員無漏洞可鉆,青苗法可繼續實施,這條新政可保留下來。”
章惇松了口氣,道:“臣明白。”
他其實一直擔心官家對新政修改得太厲害,若是到最后新政變得面目全非,那還能叫新政嗎?
今日青苗法保留,也算是對朝中的新黨朝臣有個交代了。
青苗法是王安石新政的核心內容之一,這一條保留下來,說明新政沒有變味兒,朝中新黨官員也就安心了。
趙孝騫緊接著道:“接下來新政司要商議討論的,是‘方田均稅法’,子厚先生可有高見?”
章惇聞言眼皮一跳,表情立馬凝重起來。
“方田均稅法”,自王安石提出變法以來,沒人敢碰的新政條款。
神宗年間,王安石觸碰過,下場眾所周知。
這一條仿佛踩到了舊權貴官僚地主們的尾巴,王安石剛提出來,便遭到了天下權貴地主的瘋狂反撲,那些人面目猙獰,奮不顧死,一副生生要把新黨撕碎活剮的兇惡模樣。
也是因為方田均稅法,幾代大宋帝王都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從而導致新法幾廢幾立,反反復復。
它太敏感了,比刨了權貴地主的祖墳更嚴重。
紹圣元年,趙煦親政后,拜章惇為相,繼續主持新政變法,可強勢如章惇,這幾年宰相當下來,雖說不遺余力推行王安石的新政,可是“方田均稅法”卻基本沒有任何進展,幾乎停滯不前。
滿朝文武,沒人敢碰。
天下官員曲解新政而牟利,“青苗法”是地方官員牟利的來源之一,但青苗法只是小利。
權貴地主們真正的核心利益,是土地,是稅收,準確的說,是他們向朝廷官府隱瞞的土地數量,這才是權貴地主們的核心利益。
而“方田均稅法”,無疑觸動了他們的核心利益,這些擁有大量土地和財產的人,是拼了命也要瘋狂反撲新黨的。
方田均稅,是要清查天下土地田畝的數量,一旦落實下去,權貴地主們瞞報的數量根本藏不住,從此天下土地被分為五等,朝廷按等級收稅,這一下權貴地主們不知要損失多少,每年要向朝廷多交多少稅。
強勢如章惇者,在面對“方田均稅法”這條新政時,終究也不敢輕易觸碰,在任宰相這幾年,章惇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假裝這條新政不存在,不遺余力去推行其他的新政條款。
本來以為趙孝騫即位后主張修正新政,這條最敏感的新政他也會裝作不見,故意忽略過去,沒想到今日趙孝騫竟當面提出來了。
章惇和韓忠彥此刻臉色都變了。
官家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條新政,既然提出來了,說明他已有了觸碰它的念頭。
這可是一件捅馬蜂窩的事啊,一個不慎便激起驚濤駭浪。
“官家,臣請官家三思,方田均稅法……臣以為不如緩行,或是暫時擱置,只待咱們將其他的新政推行落實后,最后再商議方田均稅法,臣以為如此才穩妥。”章惇神情凝重地道。
趙孝騫冷笑:“方田均稅法若擱置,所謂的新政全都是笑話,子厚先生身為宰相,這都看不明白嗎?”
章惇苦笑。
他怎能不明白,他是不敢啊。
是的,宰相也不敢。
當面對天下舊權貴地主們的瘋狂反撲時,縱是當朝宰相也不得不忌憚,當年王安石變法失敗,就是被這些權貴地主們撲倒了,以至于新政不得不廢止,舊黨重新得勢。
有人觸動了他們的核心利益,他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宰相也好,甚至當今天子也好,你敢碰,我就敢反。
章惇不敢碰,但趙孝騫敢。
華夏王朝更迭數千年,大一統朝代國祚很少超過三百年。
究其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當王朝發展到最后,土地圈占兼并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天下的土地集中在極少一部分人手里。
農民們沒有了土地,沒有糧食和收入來源,怎能不揭竿而起?
我們活不下去了,誰特么還認你是什么皇帝天子,左右都是一死,天王老子都反他娘的。
而王安石提出的方田均稅法,其目的不僅是為了增加朝廷歲收,更重要的是,它能約束權貴地主們無限度地圈占兼并農民的土地。
若是天下的田畝數量增減數據,都在朝廷的注視下,那些權貴地主們兼并土地就有了顧忌,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朝廷看在眼里。
你若敢兼并太多土地,那么就很有可能被當作一個反面典型,被朝廷割韭菜一樣割掉。
不得不說,王安石確實大才,他對天下現狀的認知既清醒又睿智。
可惜生不逢時,最終功敗垂成。
而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提出的變法條款,后來竟成了朝堂黨爭的武器和工具,天下百姓仍然在受苦受難。
趙孝騫要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徹底解決這些歷史遺留問題。
明明有具體的新政條款擺在這兒,滿朝文武卻無人敢碰,都裝作視而不見,這算怎么回事兒?
“新政司下一步的討論內容,就是方田均稅法。”趙孝騫語氣堅定地道:“讓大家想一想,這一條是否有修正的地方,如何推行,如何落實,真理不辯不明,咱們先把問題聊透了,再去施行它。”
章惇艱難地道:“官家,這一條恐怕……會動了很多人的利益,朝堂上必然會掀起驚濤駭浪,地方官員也好,民間士子百姓也好,都會動蕩起來的。”
趙孝騫哂然一笑:“那就動蕩一下,如果他們動得過分了,那就抹掉他們便是。”
“變法圖強,自古未有流血殺人者,不如從朕這靖康年開始。”
“你們盡管討論,朕在你們背后默默磨刀。”
章惇和韓忠彥悚然一驚,赫然抬頭,見趙孝騫臉上雖然笑吟吟的,但眼神里卻布滿了森森殺意。
章惇心頭一沉,頓知官家這句話不是開玩笑,他是真打算殺人。
而且這一次殺的人恐怕不會太少。
這位官家看起來性格溫和,但他骨子里卻是說一不二的強勢,他要做的事,誰若敢阻攔,一定沒有好下場。
“臣請官家三思,若是殺了太多文官和地主,不僅污了官家的聲名,更會造成天下官員和士子對官家離心離德,這不是殺人能解決的。”章惇神情凝重地勸道。
趙孝騫卻笑了。
“這不是殺人能解決的?子厚先生,你錯了,你太高估文人士子的氣節了。”
數千年來,盡管文人讀的圣賢書很多,也常常高喊圣賢的口號,把道德和仁義掛在嘴邊上。
可實際上,當刀真正架在文人的脖子上時,還能堅持所謂氣節和道德的人委實不多,可以說鳳毛麟角。
真實的歷史上,華夏經歷的異族入侵,蠻夷入主中原,從蒙元到滿清,那些漢人文官還不是照樣對異族主子俯首稱臣。
尤其是滿清,漢人文官們都乖乖剃了頭發,跪在地上自稱奴才。
那個時候,所謂的“氣節”去哪兒了?
所以,“核心利益”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當監察府和皇城司的人彬彬有禮地敲他們家的大門時,他們約莫就知道,擁有的錢財和土地再多,沒命花也沒辦法留給子孫后代時,他們應該就學會乖巧了。
至于皇帝的名聲……
趙孝騫表示,這玩意兒是最不重要的,有沒有都無所謂,就算史書里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又如何?我特么早就化為冢中枯骨了,有本事你把我的墳挖出來,指著骷髏架子當面罵我呀。
……說不定我還會還嘴對噴呢。
“其他的事情不必管,政事堂和新政司做好自己的事,明日開始,商議討論方田均稅法,朝臣若有上疏勸諫詆毀反對者,監察府擬名上奏,朕來處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