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友人,順便把汴京市井的力量掌握在手中,這一天對趙孝騫來說還是頗有收獲的。
現在就差吃到張小乙他婆娘親手做的蒸魚了。
趙孝騫勉強算是個美食家,在吃這一方面,他比挑女人更細致,更刁鉆,尋常人是侍候不好他的口味的,宮里的御廚都被他三番五次地叫過來痛罵,搞得御廚已經有了職業心理陰影。
唯獨張小乙婆娘做的蒸魚,實在是百吃不厭,也不知這女人到底是怎么做的,趙孝騫有心去廚房請教,然而婆娘實在太社恐了,見趙孝騫進來便慌得手足無措,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趙孝騫感覺再多跟她說幾句話,這婆娘很可能會慌得直接跳井,只好悻悻放棄與她溝通。
幸好這女人被張小乙娶了,回頭自己想吃魚時,直接來他家便是。
吃飽喝足后,趙昊跟張小乙已經處得很不錯了。
這小子被張小乙愛不釋手抱在懷里,每一口菜都親自喂給他,幫他細心挑魚刺,哄得趙昊開心極了,小嘴兒甜滋滋的,一口一聲“小乙叔”,叫得張小乙心花怒放。
父子倆的口味出奇地一致,趙昊也對蒸魚尤為喜歡,兩條鱖魚被父子倆合伙解決了一大半,這頓飯吃得特別酣暢。
吃完拍拍屁股,趙孝騫抱著趙昊告辭。
開封知府路昌衡今日托了張小乙的福,順帶也被趙孝騫賞賜同桌而食,路昌衡感激涕零,一頓飯吃下來,全程夾著腚,既榮幸又小心,趙孝騫都不記得這貨到底吃了東西沒有。
離開張小乙的家,路昌衡將趙孝騫等人送到巷口等候的馬車上。
趙孝騫臨上馬車前,才對路昌衡道:“對汴京閑漢的整合,你配合張小乙把事情辦利索點兒,以后民間市井的輿論控制,開封府處理案情的蛛絲馬跡,排查嫌疑等事,你與張小乙商量著辦。”
“是,臣遵旨。”
趙孝騫頓了頓,又道:“張小乙家附近,差役巡街時,多安排在他家附近轉悠。”
“他是朕的朋友,保護他的家人很重要。”
“臣明白了,絕不負官家所托。”
路昌衡此時對官家和張小乙的交情的好奇程度已經拉滿,終于忍不住了。
“官家,恕臣直言,這位張小乙既然與官家交情甚厚,官家為何不賜他官職利祿,那時他自然便有能力保護自己,不必動用開封府的差役……”
趙孝騫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若是張小乙,朕賜你官職利祿,你要不要?”
路昌衡不假思索脫口道:“天子所賜,自然不可辭。”
趙孝騫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他跟你不一樣。”
說完趙孝騫抱著趙昊登上了馬車,陳守鄭春和護侍馬車兩側,百名禁軍班直簇擁著馬車,朝延福宮駛去。
搖晃的馬車里,趙孝騫抱著趙昊,正要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接著想到這小子剛才滿地打滾兒,雖然洗了臉,但好像還是很臟,于是理智克制住了父愛,不吧唧了。
“喪彪,小乙叔家里好玩嗎?”趙孝騫笑問道。
“好玩!”喪彪回答很響亮。
“喜歡小乙叔嗎?”
“喜歡!吃魚魚!”
“等小乙叔有了自己的娃兒,你倆可以一起玩,合著伙兒的滿地打滾吧。”
出宮一趟,對趙孝騫來說幾乎算是度假,這一天過得很充實。
父子倆倒是開心了,然而回到宮里,狄瑩和裊裊見趙昊這副臟泥猴兒的模樣,頓時覺得天都塌了,氣急敗壞地揪著趙昊,吩咐宮人準備熱水,把這小子往死里洗刷刷。
趙孝騫也免不了被二女數落埋怨,無所謂,下次還敢。
第二天一早,趙孝騫迷迷瞪瞪上朝,朝會過后,章惇和韓忠彥來福寧殿求見。
監察府設立后,如今朝堂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擴大監察府的規模,慎重挑選人品靠得住的官員,行使監察官員的權力。
其次就是對新政條款的討論修正工作。
這兩件事是如今朝堂君臣關注的重中之重。
章惇和韓忠彥聯袂而來,站在福寧殿外等候官家召見時,章惇與韓忠彥甚至有說有笑,二人的關系看起來頗為融洽。
經歷了一番君臣博弈和現實敲打后,章惇終究還是不得不默認了監察府的存在,以及被他們分走的權力。
官家堅持這么干,章惇作為宰相,只能無條件遵旨。
既然掙扎不過,只好閉上眼默默享受,說的大概就是章惇如今的心境。
所以章惇接受現實后,居然也能跟韓忠彥有說有笑,看起來像一對親密無間的袍澤戰友,交情深得很。
趙孝騫在福寧殿內召見了二人,首先關心的便是監察府的擴編和官員挑選問題。
“監察府如今所屬官員約一百二十人左右,其中八十余人是紹圣二年的新科進士,年齡大約在二三十左右,另外四十余人則從汴京的各個官署里抽調,也包括賦閑在京的寄祿官。”韓忠彥稟道。
趙孝騫沉聲道:“監察官員必須挑選人品靠得住的,這是硬性條件,挑選入府后,要對他們的人品一再考察,不介意設一些圈套,伎倆,誘惑,考驗他們的人品在關鍵時刻是否可信。”
“一旦有人抵不住誘惑,動搖了原則,立馬清除出去,絕無例外。”
韓忠彥躬身道:“臣明白,如今監察官員大多是新科進士,這批官員年輕,富有朝氣,而且胸懷報國之志,沒有經歷過官場的黑暗與不公,他們的心地還算是比較單純的,他們眼中的世界仍是黑白分明。”
趙孝騫點頭:“朕相信他們現在是正義的,但人性這個東西,不可太過信任,今日他們心懷正義,但被官場這個染缸染過之后,明日的他們,不一定可信了。”
一旁的章惇聞言眼皮猛地一跳。
他一直覺得監察府分走了政事堂的權,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人事監察權。
可現在聽官家這么一說,章惇突然又覺得監察府與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這個新設的官署,日子其實并沒有那么好過。人人都以為監察官員手握參劾監管天下官員的權力,應該是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囂張模樣,可事實上,監察府的官員也面臨著極大的壓力。
尤其是三年輪換,終生責任制,以及隨時隨地可能一腳踏進去的圈套和誘惑,猝不及防地考察他們的品行。
面對誘惑,但凡稍有一點動搖,他們不僅當不了監察官員,就連官職和功名都將失去。
可是,大家終歸都是凡人,免不了七情六欲,什么樣的人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抵擋住世間的誘惑?
除非是人品真的非常過硬,否則監察官員的每一天,也如同在走鋼絲,一個不慎便掉落懸崖,萬劫不復。
這樣說來,其實監察官員比天下大多數官員的壓力更大,他們更要如履薄冰地過著每一天。
想到這里,章惇不由有些釋懷。
好吧,這權力分走就分走吧,他不稀罕了。
原本有點嫉妒甚至怨恨韓忠彥的,此時看到了監察府的日子其實并沒有那么舒坦后,章惇心中的怨恨不由減輕了許多。
此刻他扭頭朝韓忠彥望去,并且露出一絲自以為親切友善的微笑,眼神里透出幾分同情。
看見你過得不好,老夫就安心了。
一旁的韓忠彥正在聽趙孝騫圣訓,不經意間接收到章惇親切友善的眼神,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和藹可親。
一向心眼極小,報復心極重的章相公,莫名其妙對他露出了笑容,韓忠彥頓時渾身寒毛倒豎,全身肌肉緊繃,精神上的戒備達到了巔峰。
韓忠彥以前不過是中書侍郎,在政事堂算是副宰相。面對章惇時終歸要矮他一頭的,以前一直對章惇保持著疏離和敬畏的態度。
然而如今老韓家祖墳突然冒煙,他被官家晉升為監察大夫,不僅與章惇這位當朝宰相平級,甚至隱隱有壓制的跡象。
韓忠彥投入角色很快,如今的他,已經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監察大夫身份,哪怕是當朝宰相對他投來的友善微笑,在韓忠彥的眼里也是極不穩定的信號,韓忠彥當即便提高了警覺。
這老貨要作甚?
對本官笑得如此詭異,莫非他在醞釀著什么陰謀,莫非還不死心想廢了監察府?
此刻二人之間的氣氛有點怪異,眼神不時地互相碰撞,目光意味深長。
趙孝騫正在說著關于監察府擴編的事,這是正經的國家大事,重中之重,說著說著,不經意間抬眼一瞥,發現章惇和韓忠彥似乎心不在焉,兩人悄摸摸地互相對視,章惇的臉上更是露出詭異無比的微笑。
趙孝騫驚了,這倆老貨干啥呢?
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桌子,趙孝騫語重心長地道:“兩位,認真點好嗎?”
“朕在說正事,你倆眉來眼去,眉目含情的,不僅誤了朝政,同時也有傷風化,一把年紀了,再搞這種一見傾心的戲碼,是不是有點遲了?早干嘛去了?那些年錯過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