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后藤俊輔的愿望應驗了,伏見鹿這次回空殼公司,就是來搞錢的。
但非常不幸的是,伏見鹿聽完他的履歷,覺得社會經驗太淺,未必能搞得好灰產,所以干脆利落地說道:
“對不起,你被開除了。打算要賠償的話,過兩天會連同本月工資一起付給你。”
畢竟伏見鹿并不打算正經開公司,所以根本沒有興趣培養新人員工。
這年頭創業多累啊?還不如搞搞投資,當天使投資人,讓有能力的投資者沖鋒陷陣,資本只需要負責收錢。
聞言,后藤俊輔如同晴天霹靂,臉上從震驚不敢置信,逐漸變成了驚恐與慌張。
他連忙站起身,像社畜一樣立正了,畢恭畢敬地說道:“非常抱歉,是我哪里沒做好嗎?為什么這么突然?一般是要提前一個月通知的吧?而且……而且貴公司確實缺一名財務,我有自信能做好您交給我的任務!”
伏見鹿只當他放了個屁,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便你,那就當剛才是正式通知,下個月離職吧,你可以回家了,不會少你的錢。”
后藤俊輔愣住了,他看出來,這位年輕的社長是鐵了心想要趕他走。
他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公司真的瀕臨破產,最先被開除的不應該是吃白飯的渡邊俊和風間拓齋嗎?
哪有先開除財務會計的道理?
后藤俊輔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如果就這么離開的話,自己又要跌回那個可怕的地獄。
想當初,他剛畢業的時候,每天不斷地重復面試,跟幾十上百名應聘者競爭,一遍又一遍地忍受面試官的打壓與侮辱,以及來自人事HR的各種刁難,最后被刷掉了還要笑著說‘十分感謝您百忙之中能抽出時間來面試’……
其他同學一部分扛不住壓力,離開了東京,還有一部分依舊在掙扎,每天住在地下室或者公園里,除了身上穿著帶餿味的西裝,基本跟流浪漢沒什么差別。
就在幾天前,后藤俊輔悠哉游哉跟渡邊俊和風間拓齋喝酒,收到了同學訃告的短信,說是有人忍受不了壓力,跳樓自殺了。
當時后藤俊輔在感慨,現在的人真是脆弱。
他還記得,渡邊俊在一旁點頭附和,說西巢鴨公寓有不少年輕人,大多找不到工作,要么變成混混,每天賭博或者游手好閑,要么就抑郁,每天不是喝酒就是割腕,還有幾個想不開跳樓的。
后藤俊輔當時有多慶幸,現在就有多么恐慌。
伏見鹿正打算收拾收拾辦公室,沒成想后藤俊輔撲通一下跪地上了。他愣了一下,后退一步,就見后藤俊輔對著他土下座,腦門重重地磕在了手背上:“拜托了!我真的很需要這一份工作!”
“至于嗎,不就是一份工作嗎,實在不行就去便利店打工唄……”
伏見鹿話還沒說完,后藤俊輔就打斷道:“便利店打工的崗位,都被偷渡來的外國人搶走了,要么就是高中生或者大學生兼職,時薪非常低,根本沒辦法維持正常生活開銷——拜托了!社長,我真的非常需要這份工作!”
伏見鹿真有點無語了,他算是知道日本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夫前目犯’的名場面了。
看著后藤俊輔這副懇求的模樣,他耳邊自動開始回放那句經典臺詞:‘夫人,你也不希望丈夫失去工作吧……’
太耳熟了。
伏見鹿不是大善人,也沒有什么曹賊怪癖,他對于后藤俊輔的妻子沒有興趣,況且后藤俊輔剛畢業未必有女朋友,所以準確的來說是他對后藤俊輔的月工沒有興趣,只能堅定拒絕:“抱歉,你再怎么求也沒用的。”
后藤俊輔不肯放棄,與其去求那些根本不給機會的面試官,還不如求眼前的冤大頭社長,他依舊趴在地上,就差抱伏見鹿的大腿:
“求求你了,社長!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這兩個月我工作都做得非常好,您完全可以查閱一下賬冊記錄——”
伏見鹿擺了擺手,他隨手翻了下桌面上的賬冊,說道:“就一套啊?”
后藤俊輔一愣,他總算明白問題出在哪里,趕緊趴在地面上挪動,調轉土下座的方向,保持著腦門對準伏見鹿:“只要社長愿意讓我留下,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做?”伏見鹿重復問了一遍。
后藤俊輔聽出了不好的意味,他腦海中閃過會計代為坐牢的種種傳聞,好幾個同期幫黑道打理生意,結果出了事都被黑道拉去頂缸背鍋,最后落得一個鋃鐺入獄的下場。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家空殼公司確實好可疑啊,而且一直是黑幫成員來捐錢,搞不好是洗錢公司,難怪會先開除會計……
伏見鹿見后藤俊輔在猶豫,懶得跟他多費口舌,干脆說道:“不愿意的話不勉強,我不喜歡強人所難……”
“我愿意!我非常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后藤俊輔打斷道。
他已經想好了,就算會進監獄,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大不了他以后工作的時候多留個心眼——萬一進了監獄,也比在外面當流浪漢強。
再說了,會計這門職業,進監獄不算污點,以后也有復職的可能性……
有一個懂事的會計,確實能幫伏見鹿節省很多麻煩。但他有點信不過這家伙,總覺得這個跟風間拓齋一塊挖墻腳的年輕人不是什么好鳥。
但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任用人才不能先入為主,既然后藤俊輔洗心革面愿意跟他搞點灰色交易,那伏見鹿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打算先留著他試試看。
還是那三板斧,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先請客。
伏見鹿以團建的名義,帶后藤俊輔下樓,明言這是一場面試。
后藤俊輔倉皇爬起身,亦步亦趨跟在社長身后,小聲問道:“那個……不帶風間前輩和渡邊前輩嗎?”
他想著自己跟風間拓齋和渡邊俊混得熟,說不定能讓前輩說幾句好話,面試的成功概率會大一些。
伏見鹿當然不可能帶外人,他就是要單獨找后藤俊輔做服從性測試,隨口打了兩句哈哈敷衍,徑直走進路邊的一家居酒屋。
后藤俊輔也不敢多說什么,現在天大地大社長最大,社長不愿意帶老員工,那是社長的事情,他沒資格指手畫腳。
下午的居酒屋不怎么熱鬧,只有幾個不工作的年輕人在閑聊喝酒。
伏見鹿要了兩杯扎啤,以及烤燒鳥若干,示意后藤俊輔在旁邊坐下,問道:“你以前干過壞事嗎?”
“沒……”后藤俊輔下意識說道。
“嗯?”伏見鹿立馬垮臉,眉頭豎了起來,不怒自威:“我這個人,最看重的品格就是誠實。一個不誠實的人,沒資格當我的員工,我也不會把自己的錢和流水交給一個不誠實的人來管。”
“我明白了,”后藤俊輔雙手捧著扎啤,囁嚅說道:“我、我以前做過壞事……”
“什么壞事?”伏見鹿抿了一口扎啤,上嘴唇沾了一圈泡沫。
“上小學時錯把強力膠當作洗頭液,淋在了女同學的頭上,害的她只能剃光頭。”后藤俊輔低著頭說道。
伏見鹿猛地一拍桌:“貼咩呀路!你在糊弄我嗎?這算什么壞事!說點勁爆的好嗎?我不信你這輩子沒干過什么特別可惡的事情!”
后藤俊輔只能硬著頭皮承認:“上國中時,偷看過女鄰居洗澡。”
“嚯嚯,變態偷窺狂啊,”伏見鹿又喝了口扎啤,追問道:“還有呢?”
“沒、沒了……”后藤俊輔實話實說。
他膽子本來就不大,又是理科生,自然不可能干什么天怒人怨的壞事。
伏見鹿瞇起眼睛,盯著他看,給他制造壓力。后藤俊輔坐立不安,一口啤酒沒敢喝,緊張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看樣子是真沒別的壞事了。
伏見鹿覺得有些可惜,他抬頭環顧一圈,發現店里最角落坐著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看著兇神惡煞,臉上留著小胡子,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你,”伏見鹿對后藤俊輔勾了勾手,然后指向壯漢小胡子:“去,捅他一簽子。”
這家居酒屋的燒鳥烤串是鐵簽子,非常瓷實,而且末端很尖銳,適合用來捅人。
“啊?”后藤俊輔愣住了。
“去啊,”伏見鹿許以利誘:“你去捅他,我就讓你入職,而且保證你事后不會被追究。”
說完,他從口袋掏出警官證,拍在桌面上:“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在職刑警。有我在,就算你捅他一簽子,也不會出什么問題,更不會被起訴。”
后藤俊輔怔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所謂的面試竟然如此草率又如此殘酷。他看得出來,社長既不在乎專業能力,也不在乎工作經驗,社長只在乎這個人夠不夠聽話、能不能干黑活。
黑道洗錢公司,實錘了。
搞不好還是警匪勾結的大公司,不然社長怎么會是在職刑警。這要是被揭發出來,他估計要牢底坐穿……
后藤俊輔面露猶豫,一時間天人交戰。
伏見鹿也不催促,就在一旁靜靜等待著。
半晌后,后藤俊輔還是泄了氣,耷拉著腦袋,說道:“我、我做不到……對不起……”
伏見鹿點了點頭,說道:“很好,我也不需要為了錢去殺人的員工。”
聞言,后藤俊輔意識到這是個一個考驗,他眼睛頓時亮起希望的光芒,聽社長的語氣,似乎不去捅人才是正確的選擇,他好像成功通過了考驗……
緊接著,伏見鹿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現在你去把啤酒倒在他頭上,沒什么別的理由,只是因為我看他很不爽。就算你這么做了,我也不一定讓你入職,去不去隨你。”
后藤俊輔又是一愣,心想這是第二個考驗嗎?正確答案是去還是不去?
他又想拒絕,但看著伏見鹿那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他意識到自己要體現出價值,至少要表現的足夠聽話——拒絕捅人情有可原,拒絕倒酒就說不過去了。
后藤俊輔一咬牙,站起身來,端著扎啤走過去。
小胡子注意到了他,扭頭問道:“干什么?你誰啊?”
后藤俊輔一臉愧疚,連聲說道:“對不起,十分抱歉……”隨后,在小胡子詫異的目光下,他舉起扎啤,對著小胡子的臉澆了下去。
嘩啦啦——
居酒屋一瞬間安靜下來,就連小胡子本人也愣住了。啤酒從他的頭發流下,他眨了眨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后藤俊輔還在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話音未落,小胡子暴起,他漲紅了臉,一把抓住了后藤俊輔的衣領:“你這家伙,故意找茬嗎?!還是說覺得這樣做很好玩?!”
他正要揮拳揍人,一旁跟他一起喝酒的同伴攔住了他,低聲幫后藤俊輔辯解了幾句——同伴們覺得后藤俊輔是被迫的,大概是欠了賭債或者是有什么把柄,真正唆使他倒酒的家伙,是坐在吧臺旁邊的那個年輕人。
說完,小胡子一行人同時轉過頭,一起把目光對準了伏見鹿。
為了驗證猜測,小胡子拽著后藤俊輔的脖子,指著伏見鹿問道:“是不是他唆使你這么做的?你要是說實話,我就不跟你計較!”
“我、我……”后藤俊輔瞥了伏見鹿一眼,后者正在吃燒鳥看戲,后藤俊輔一咬牙,說道:“沒人唆使,是我自己突發奇想!”
“八嘎雅鹿!”小胡子來了一句標準的國罵,一把將后藤俊輔推倒在地,揮拳就準備打人。
不料他一拳揮了個空,伏見鹿把后藤俊輔往后一拖,幫他躲過了這一拳。
隨后,伏見鹿站起身,掏錢包結賬,順手取出警官證,在他們面前晃了一下,說道:“我是巢鴨刑警,剛才發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這位先生尋釁滋事,我會帶他回警署依法處理……你要是現在打人,就算互毆了。”
說完,他也不等小胡子回應,把后藤俊輔從地上拽了起來,反手壓著他的胳膊,就像是壓犯人一樣,走出了警署。
小胡子沒追,估計是被唬住了,任由伏見鹿帶后藤俊輔離開。
兩人拐過街區,伏見鹿松了手,讓后藤俊輔站直了,隨后跟他握了握手,笑著說道:“恭喜你,入職我司。”
后藤俊輔又驚又喜,說道:“我通過了考驗嗎?!太好了!真的感謝您能給我這次機會——”
“考驗?什么考驗?”伏見鹿問。
“剛才您讓我倒酒,不是為了考驗我嗎……”后藤俊輔有不妙的預感,他心想該不會社長剛才說的是真的吧?
他的預感再次應驗了。
只聽伏見鹿說道:“什么啊,我不是說了么?只是看他不爽而已,往他頭上倒酒會很好玩啊……我事先也說過吧?去不去隨你啊,跟你入職什么的,完全沒關系。”
他頓了頓,上下打量:“聽說過課題分離嗎?我只是提出一個請求而已,事先明說了這個請求跟面試無關,所以不存在強迫或者威脅,你往他頭上倒酒,是你自己的選擇,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
后藤俊輔人麻了,有種上了賊船的既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