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云麓仙宗,散修們七嘴八舌地要給天下英雄定個排位。
這種本是笑話,但架不住環境不對。
云麓仙宗開啟了正魔之戰,云上之戰兩位尊主被斬了肉身,正道這邊二十多位修士殞命。
以往散修們對那些高門大派的修士了解不多,以前只是聽聽名字,自己也攀附不到。但如今卻不一樣了,開戰了啊,遇到危險時至少要知道往哪里逃吧?
不是每一個散修都能在百海谷安家,有眾多大派的高人鎮守。
外面的散修怎么辦,是不是該提前打聽好身邊有哪些正道高人,遇到魔頭追殺的時候自然就有逃命的方向。
這時候最是需要提振信心的時候,所以這榜單便被有心人越傳越重要。
幾位返虛境掌門沒人關注,反正都認識。
倒是化神和通玄這兩個境界的修士分外受人注意,因為關鍵時候他們見不著那幾位掌門,但化神境和通玄境的高人卻是有機會見上一面的。
所以原本只有陳業一個名字的通玄境名單很快就被眾人“集思廣益”地補全了。
后來陳業還挺有興趣地找人要了一份,他記得那喻行是排在第十六來著,排名還挺高。
主要是因為他當初在珠光港大鬧一場,兩張夔牛神符著實厲害,逼得化神境界的修士要全力才能應付。
而且喻行本身也是陣法和幻術之道的天才,當初與陳業在演法大會上比斗,陳業也是取巧才能勝他一籌。
喻行這第十六名也算是實至名歸,但他就這么死了?
蜃樓派眼睜睜看著他跟魔頭賭斗,死了之后還讓他被煉入萬魂幡?
陳業想不明白,直覺告訴他,這事跟飛廉脫不了關系。
只是幽羅子最近分明是在躲著他,讓陳業難以打聽到魔門的消息。
陳業沉思許久,對墨慈說:“師父,還要再麻煩你去一趟蜃樓派。”
墨慈問道:“去打聽那魔頭的消息?”
陳業搖頭道:“不,去打聽蜃樓派的消息。魔門中人各種陰謀詭計根本查不過來,倒是蜃樓派這般應對讓我覺得不太尋常……師父,我覺得蜃樓派內部有變。”
墨慈聽了頓時吃了一驚,若是陳業所言非虛,那恐怕就是天大的禍事了。
“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打聽蜃樓派虛實。”
墨慈留下這句便又化作金光消散。
墨慈日夜吸收香火之氣,這身法是越來越快,陳業都已經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了。
等墨慈離去,陳業又忍不住嘀咕:“這叫葉辰的魔頭究竟是什么來頭,是幽羅子和飛廉推出來的傀儡么?”
蜃樓派外,三百里處,平云崖。
此地山勢奇高,峰頂卻像是被某位上古大能以通天劍氣硬生生削平,留下了一處廣闊的高臺。
葉辰,此刻便盤坐于高臺中央,仔細祭煉著他的萬魂幡。
幡內怨魂哭嚎,惡咒如潮。葉辰對此早已充耳不聞,他神情專注地運轉靈氣,化作一道道禁制符篆,烙印在那些躁動不安的魂體之上。
等最后一個老鬼被重新煉化,終于輪到了一個剛剛收入幡中的新魂,正是那蜃樓派弟子,喻行。
三日前,就在這平云崖上,喻行在一場眾目睽睽的公平比斗里敗給了葉辰。
按照約定,魔門釋放了一千名被俘的凡人。
而蜃樓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喻行被抽出神魂,煉入葉辰的萬魂幡之中。
雖說喻行此人向來口無遮攔,平日里在宗門內恨他的人著實不少,但終究是蜃樓派的弟子。眼看著同門被魔頭當眾煉魂,是何等的奇恥大辱,不少蜃樓派弟子,當場便恨不得將葉辰碎尸萬段。
但副掌門周朗卻以一句“愿賭服輸”,壓下了所有騷動。
他還說,喻行一人之死,最終救下了一千條無辜的人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這話一出,蜃樓派上下皆是覺得不可思議,周朗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看重凡人的性命了?
但如今掌門尹小霜閉關不出,周朗大權在握,旁人也不敢多言。
反正,喻行這個人……死了,也就死了。
葉辰自己也沒想到,事情會順利到這種地步。他的萬魂幡上,又多了一個通玄境的怨魂。
只是這怨魂似乎不怎么“怨恨”啊。
葉辰看著懸浮于身前的喻行魂體,發現他雖然因為酷刑而咬牙切齒面容扭曲,但見到葉辰之時卻沒有什么怨毒的目光和仇恨的咒罵。
葉辰疑惑地開口:“你不恨我?”
喻行強忍著神魂被撕裂的劇痛,竟還硬氣地回答道:“比斗之前便已說好,我若輸了,便入你萬魂幡。既然技不如人,愿賭就要服輸。我喻行,一向言出必行!入你萬魂幡是我的劫數,你若以為這些酷刑能讓我低頭,那未免太小看我了。”
葉辰沉默了片刻,在心里默默地罵了一句:“這人有病吧?!”
他可不是要喻行低頭,他要的是喻行那股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的恨意。
萬魂幡之所以強大,便在于其怨毒之心,許多歹毒的法術皆以此為引。若他不心生怨恨,那這萬魂幡的威力豈不是要大打折扣?
葉辰已經給喻行上了全套的酷刑了,可這家伙,竟然硬生生地熬了下來,連一句求饒都沒有。葉辰都忍不住想,要不干脆將這不合格的“材料”給直接滅掉算了。
但這好歹也是一個通玄境的魂魄。
自己雖然從幽羅子與飛廉手上得了不少好處,卻也還沒富裕到,可以隨意丟棄這種等級的神魂的程度。
葉辰嘆了口氣,將喻行重新收入幡中。先讓他在里面多熬幾天吧,他就不信,千萬道酷刑過后這家伙還能如此平靜。
祭煉完萬魂幡,葉辰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打開之后,一枚玉牌靜靜地躺在其中。
這玉牌也不知是何材質,看似是玉,觸感卻比萬載玄冰還要陰冷。玉牌之上,用一行蠅頭小楷,清晰地寫著:
“先斬蜃樓,再絕天心,通玄之境,葉辰為尊。”
這飛廉尊主賜予他的錦囊,一共三個,每一個里面都有一句判詞。
飛廉尊主囑咐他,必須先打開第一個,待到完成上面的“判詞”之后,方能打開第二個。
起初,葉辰一個字都不信。
通玄境,以他葉辰為尊?這種話說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僅如此,飛廉竟讓他孤身一人,前來蜃樓派挑釁。葉辰也覺得,這分明就是在讓他送死。蜃樓派又不是清河劍派那群圣人,怎么可能為了區區凡人的生死,便與他一個魔頭講什么道義規矩。
只要蜃樓派一涌而上,葉辰就只能選擇奪舍重生了。
但飛廉尊主給的好處實在是太多了。
葉辰原本的萬魂幡中,只有一個化神境的主魂,便已是他多年來的心血結晶。可飛廉尊主,卻只是大手一揮便給了他十個!
十個貨真價實的化神境魔門修士,被飛廉尊主一言定生死,肉身當場崩潰,神魂盡數被送入了他的萬魂幡中。
葉辰的法寶,哪里承受得住這般恐怖的魂力,差點就要當場爆開。又是飛廉尊主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讓他的萬魂幡脫胎換骨,威力比之前強了何止十倍!
“你可以選擇不去,但你也會被收入這萬魂幡中。然后,我會選另一個人去。”
這便是飛廉尊主留給他的,最后的“警告”。
葉辰知道,自己根本沒得選。
幸虧,飛廉尊主的判詞,只給了最終目標,并未限定具體的過程。
葉辰為此殫精竭慮,琢磨了許久才想出了這個以凡人作賭注的歹毒手段。
起初,他甚至都不敢親自現身,只是讓怨魂操控著一具傀儡潛入蜃樓派的山門送信。
一千凡人的性命,換一場通玄境的決斗。
這條件怎么看蜃樓派都不可能同意,畢竟對蜃樓派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贏了,除了一個虛無縹緲的“仁義”之名,蜃樓派什么也得不到;可一旦輸了,便要眼睜睜地看著一位通玄境的門人,被魔頭當眾煉魂。
這筆買賣怎么算都是虧本,葉辰也只是想要試探一番,也沒想過真能成功。
但結果卻大大出乎了葉辰的意料,那位副掌門周朗竟然同意了!
他還“精挑細選”了一個剛剛突破通玄境沒幾年的弟子來應戰。
葉辰當時都懷疑,蜃樓派是不是在拿他開玩笑。
可那喻行當真來應戰了,就在這平云崖上,葉辰將那萬魂幡一揮,十一個貨真價實的化神境怨魂齊齊現身時,那可憐的喻行幾乎連像樣的抵抗都沒能做出便一敗涂地。
葉辰自己都感覺有些勝之不武。因為這萬魂幡的威力,已經不是通玄境修士所能抵擋的,就連擅長幻術的蜃樓派弟子都擋不住片刻。
直到葉辰將那喻行的神魂掏出,他都是謹小慎微,生怕蜃樓派對他出手。
但直到喻行的神魂被送入萬魂幡,蜃樓派終究是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就這么認了。
葉辰都想不明白,蜃樓派怎么會如此懦弱?
怎么也想不明白,葉辰只能將此事歸結為飛廉尊主的言出法隨神通,或許他給自己定下的判詞真的能實現,他很快能成為通玄境第一人,將那黃泉宗宗主都送入萬魂幡中。
按道理,葉辰此刻應該見好就收,占了便宜就趕緊跑路。畢竟,這里是蜃樓派的地盤,再繼續挑釁下去,怕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只可惜,飛廉尊主給他的判詞,是“先斬蜃樓”。
蜃樓派的通玄境修士可不止喻行一個,還有整整八人,而且其中有一半排名都在喻行之上。
若是不能將這八人全部“斬”了,那便不算是完成了飛廉尊主的判詞。
蜃樓派會傻到任憑八位通玄境的精英弟子,一個個排著隊來給他送死么?
這種事哪怕是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絕無可能。
可若是不能完成這個任務,那飛廉尊主便會將他葉辰也一并煉入萬魂幡中。那位尊主修的可是“言出法隨”神通,向來是言出必踐從不虛言。
一邊是蜃樓派的雷霆報復,一邊是飛廉尊主的死亡威脅。如此兩頭堵死的絕境,讓葉辰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當他愁腸百結苦思對策之際,天邊突然有五道凌厲的光芒破空而來。
葉辰心中一個激靈,萬魂幡已然“嘩”地一聲在身前展開。
數個化神境的怨魂呼嘯而出,在他精準的操控之下瞬間結成一座陰森鬼陣。
洶涌的陰氣凝如實質,化作一條似蛇又似龍、不斷變幻形態的巨大異獸,將葉辰牢牢地護在了中央。
那五道光芒轉瞬即至,穩穩地停在了平云崖上現出了真容。
葉辰目光一凝,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五人。
為首的那人身材魁梧面容方正,一雙虎目瞪得渾圓,手中提著一柄厚重的寬刃大劍,劍未出鞘,便已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氣勢撲面而來。
他身旁則站著一位身形高挑的女修。她容貌清麗,但眉宇間卻帶著一股化不開的煞氣,一襲緊身武裙勾勒出矯健的身姿,腰間掛著一對寒光閃閃的彎月雙刃眼神如刀子般,想要將葉辰千刀萬剮。
再往后,是兩個長相有七八分相似的青年,應是一對兄弟。兩人皆是眉目俊朗,一人手持玉簫,氣質溫文爾雅;另一人則背著一張古樸的長弓,眼神銳利如鷹。
最后一人,則是個身材矮胖的修士,他瞇著一雙小眼睛,手里卻把玩著幾枚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黑色圓珠,讓葉辰最為忌憚。
葉辰稍稍感應,這五人修為應該不比他高,大概也是通玄境的修士。
從服飾來看,眼前這五人皆是蜃樓派弟子。
難不成蜃樓派終于按捺不住,要聯手將他誅滅于此了?不過只來五個通玄境,是不是太小看他這桿萬魂幡了?
只聽為首那人厲聲喝道:“魔頭!你果然還在此處!”
葉辰躲在陣法之中冷笑道:“怎么?蜃樓派這是輸不起了,要以多欺少了么?”
那為首的魁梧弟子聞言,臉上竟閃過一絲羞憤,他怒喝道:“妖言惑眾的魔頭,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你也必死!不過我蜃樓派堂堂正道,也不會以多欺少。你不是要與我們賭斗么,今日我便與你斗上一場,定要教你魂飛魄散!”
“賭斗?”葉辰一愣,心中涌起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
“不錯!”那手持雙刃的女修,聲音冰冷地接話道,“喻行師弟學藝不精敗于你手,是他咎由生自取。但我蜃樓派絕不能容忍門下弟子淪為你這魔頭的幡中之鬼!今日,我們五人,便是來為喻行師弟報仇的。
“我們五人,都與你公平決斗,賭注還是一樣,你敢不敢應戰?!”
葉辰徹底懵了。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跟不上蜃樓派這群人的思路了。
他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五個義憤填膺、殺氣騰騰的蜃樓派弟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盤旋:他們怕不是假貨,用幻術在騙他吧?這世上還有這種好事?
葉辰都還沒想好要怎么將那八位通玄境弟子引誘出來殺了,結果他們就自己送上門來了,還一來就是五個?!
飛廉尊主的言出法隨未免太恐怖了,竟然他連人的思想都能操控?
葉辰心中驚疑未定一時沒有回應,那五名蜃樓派弟子以為他怕了,為首的魁梧弟子再次厲聲喝道:“魔頭你怕了?!怕也沒用!即便今日你不與我等賭斗,你也一樣要死!”
葉辰聞言揮手散去鬼陣露出真容,看著眼前五個有勇無謀的對手平靜說道:“我接受你們的賭斗。但我想多問一句,爾等前來送死蜃樓派可知曉?你們的副掌門周朗可曾同意?萬一我殺了你們五個周朗卻翻臉不認賬,那我豈不是死得冤枉?”
葉辰此言一出,那五個蜃樓派弟子的臉色瞬間都變了。
葉辰說得沒錯,他們完全是因為不滿周朗的做法,這才自作主張前來報仇。
葉辰暗自搖頭。
還好自己沒有頭腦一熱直接答應。
蜃樓派若不同意這場賭斗,他殺了這五人自己還能活著離開嗎?這哪里是什么命運饋贈,這分明是一個死亡陷阱,一個足以將他徹底埋葬的陷阱。
不過……
葉辰面露冷笑,既然這群愚蠢天真的正道修士已經主動送上門來,他葉辰又豈有放過的道理?
一念及此葉辰眼中殺機暴漲!
只見葉辰將手中那桿漆黑的萬魂幡猛地向天空一拋。
嘩啦啦的一陣亂響,萬魂幡迎風便漲,瞬間遮天蔽日。無盡陰氣自幡面如墨色狂潮般洶涌而出,頃刻間就將整個平云崖徹底籠罩。
天空暗了下來,白日化作黑夜。
鬼哭神嚎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仿佛億萬怨魂在這片鬼域中蘇醒。
陰風怒號,山石滾動,草木凋零,在這片鬼蜮之中,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不斷浮現。
十一個氣息恐怖的化神境怨魂從幡中緩緩升起,它們的身影頂天立地,猩紅的眼眸如十一輪血月,冷冷俯視著下方五個渺小的人影。
葉辰的聲音從這人間鬼獄的中心傳來,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殘酷笑意:“就讓我先將你們五人生擒活捉,然后再去蜃樓派討一份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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