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道宮深處,陳業緩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方才他又消耗了不少靈氣,假酆都大帝之手,給遠在萬里之外的飛廉尊主降下了一輪天譴。
說實話,這種事做得多了,陳業也感覺索然無味。
他本就不是那種生性暴虐之人,也不喜歡以折磨他人。
若非飛廉尊主已站在合道境的門檻之上,隨時可能突破,陳業也斷然不會用這種痛而不傷的手段去日夜折磨他。
然而,這種天譴懲罰的手段也很難堅持下去。
天譴地獄這門神通是以因果為基石,以罪孽為引信,兩者都不缺,這才能精準地對飛廉尊主降下審判之雷。
但每一次的天雷審判,都在同時消耗著施法者與受法者之間的因果與罪孽。
飛廉尊主自然是殺人如麻,罪孽滔天,他身上背負的罪孽便是劈上幾千年也未必能消耗得完,但他與陳業之間的因果卻并不算太重。
說到底,不過是上次陳業臥底魔門與人斗法之時,飛廉尊主拉了偏架而已。
這點仇怨,在旁人眼中或許是“取死有道”,但無論陳業如何放大這份仇恨,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在一次次的天雷轟擊下,兩人之間的因果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脆弱。
這因果并不與個人情緒有關,哪怕陳業恨不得將飛廉殺了,想來飛廉也想將陳業碎尸萬段,但兩人之間的因果聯系還是越來越弱了。
陳業也很意外,原來并不是你憎恨一個人就會與他有因果牽扯。
天道法則沒有那么唯心。
但這并不是好事,隨著每一次天雷落下,陳業對飛廉尊主的感應越來越不準確。
起初,他能清晰地感應到飛廉的情緒,他的一舉一動,甚至與人交談時,也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句。
可半個月后的今天,他便只能模糊地感知到飛廉的存在,就連對方挨了雷劈之后是何反應,都已感應不到了。
再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兩人之間的因果就會“了結”,陳業便會徹底喪失對飛廉的鎖定。
這便是陳業當初一定要將此事公之于眾,尋求旁人幫助的根本原因。等到他這條因果之線斷了,便只能寄希望于,其他正道修士與飛廉之間,還有著足夠深厚的因果牽連。
例如,盛懷安。
盛懷安一劍斬滅了飛廉的肉身,這段因果應該要重得多,短時間內不會被徹底磨滅。
為了不讓這最后一絲聯系也徹底消失,陳業只好暫時停手,不再親自施展天罰,將此事全權交由其他人來操作。
幸虧他早已將一身神通盡數托付于酆都大帝,如今可以由這位神祇代勞,否則光是這半個月接連不斷地施展神通就要累垮了。
當然,正道諸派這半個月來也并非只是給飛廉劈下雷霆。
一場場緊急的會議,在各大門派之間反復召開。所有議題的核心,都只有一個:如何應對一個合道境的魔頭。
以前有張奇真人在時,還沒什么感覺。
如今,當張奇與陸行舟這兩座擎天之柱都已不在,剩下的人才震驚地發現,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合道境究竟有多厲害。
也不是沒有從上次正魔大戰中活下來的老前輩,但他們對合道境的感受都異常模糊。總結下來,大概可以被分為兩種“張奇一劍能砍死的”和“張奇一劍砍不死的”。
張奇砍得死的,他們不用管。張奇砍不死的,他們也管不了。
更離譜的是,這“言出法隨”的神通并不屬于當年的十八種魔門傳承,應該是飛廉尊主自己琢磨出來的厲害本事,這就更讓那些老前輩的經驗變得一文不值。
不過,正道聯盟也并非一群酒囊飯袋。在確認了飛廉的麻煩之后,各大門派都開始了各自的應對之法。
改良護山大陣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在各大門派之間建立通訊與傳送法陣。
陳業也是這時才知道,原來修仙界,真有“傳送法陣”這種東西。
但問題是,這東西如今已無人能夠制造。現存的傳送法陣,全都是從上古仙府遺跡中挖出來的古董。只因其核心材料是一種名為“虛空石”的珍貴寶物,在上古時代就被仙人們給采掘一空了。
如今天下的傳送法陣都是從上古遺跡里面挖出來的。只是這些傳送法陣制式各不相同,想要將它們修改到能夠相互匹配使用又要耗費海量的人力物力。
以前天下太平,這東西自然不如壓在庫房里吃灰,犯不著冒著損毀的風險拿出來折騰。
但現在正魔之爭已然開啟,各大門派也都是下了血本,將壓箱底的寶貝都拿了出來,開始搭建這張關乎生死存亡的傳送與通訊網絡。
黃泉宗本是沒有這種好東西的。
焚香門被毀之后,這類大型寶物也早已化為齏粉,黃泉宗并未撿到什么便宜。
但令陳業意外的是,曲衡竟然私藏了一座傳送法陣。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陳業興沖沖地跑去問師祖,為何之前不把它挖出來送回黃泉宗。結果,曲衡便罵罵咧咧地懟了回來:“老子當年被整個正道追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傳送陣能傳到哪去?傳到人家山門口自投羅網嗎?!現在是有黃泉宗了,可光一個傳送陣有什么用?你得有第二個,能跟它對得上才行!”
陳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想當然了。這東西是點對點的傳送,必須要有其他門派同意配合才行,否則,單一個傳送法陣,就是個廢物擺設。
“師祖,這寶貝,您是從哪個上古遺跡里找到的?”
當陳業問起這個問題時,曲衡只是含糊地敷衍了一句:“說了你也不知道。”
陳業見狀便也沒再追問,曲衡當年的經歷想必是不堪回首,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有些不禮貌了。
傳送法陣的布置,倒不用陳業操心。黃泉宗里,既有曲衡這位見多識廣的老祖宗,又有龐朵朵這位天賦異稟的陣法大師,想來不是什么麻煩事。
陳業便開始專心致志地修煉盛懷安教他的劍術。
這套無名劍法并不是用來對敵,卻是最好的神魂鍛煉之術,不僅能讓陳業朝著化神境界邁進,更是幫助陳業重新夯實基礎,讓他的八九玄功變化之術越來越熟練。
陳業的日子過得頗為悠閑,但天下卻已是烽煙四起。
云麓仙宗既已正式向魔門宣戰,便再無半分回旋余地。
雖有“大五行天譴法陣”雷霆掃穴,將西境魔頭清剿了大半,但終究還有不少漏網之魚。這些時日,云麓仙宗弟子盡出,四處除魔衛道,大小爭斗便從未停歇。
余慎行最終沒能說服自己的師門長輩,無法前往黃泉宗研究這人鬼共居的制度,他便化悲憤為力量,平日除了對飛廉尊主降下天罰之外,其余時間都在除魔衛道。
死在他手上的魔頭已經有十幾位,看得陳業都有些擔憂,怕他沉溺于殺戮無法自拔。
其他正道門派亦是紛紛響應,蜃樓派部下幻陣,化作千萬黎民,引誘那些狩獵凡人的魔頭,這陷阱也是收獲頗豐,數以百計的魔頭死在“狩獵人牲”這事上。
幻術以假亂真,也讓許多魔門修士不敢再隨意屠戮凡人,免得中了蜃樓派的陷阱。
天心島則是遠在海外,暫時偏安一隅。
那些剛剛從地底鉆出,正準備好好“飽餐一頓”的魔頭們,便迎頭撞上了正道的鐵壁,遭了滅頂之災。
其中,尤以清河劍派的戰績最為耀眼奪目。
往日里,清河劍派因弟子稀少,只能勉力護住清河兩岸的百姓安危,對于更遠處的水深火熱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自從那位玉璣道人繼任掌門之后,這天下便多了一個四處“閑逛”的返虛境修士。
這位新任的清河掌門,像是游戲人間一般,他可不管什么修為,也不管算不算以大欺小,只要見到有魔門修士危害百姓便會果斷出手。
玉璣道長只需要伸出三根手指,于虛空中輕輕一捏。管你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修為,管你煉了什么毀天滅地的秘寶法術,頃刻間便如入了網的魚蝦束手就擒,再無半分反抗之力。
短短半月,這位玉璣道長,便已生擒了三位化神境、十八位通玄境的魔頭。
陳業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楚,全是因為玉璣道長每次將魔頭生擒之后都會送到黃泉宗來。
這位返虛境修士好幾次撕裂虛空,將這些五花大綁的魔頭當成“禮物”一般,直接扔到黃泉宗的山門口。
陳業好奇之下,也曾問過玉璣道長,為何不自行處置這些魔頭,結果卻得了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理由。
按照清河劍派的門規,除魔衛道的規矩極多。首先,要有確鑿證據;其次,要給予對方自辯之機;最后,還要仔細分析,量刑定罪。
你不能看到一個修士祭出萬魂幡,就一劍上去斬了他的腦袋。你需要仔細驗證,確認其當真是罪不可赦,如此方能出劍將其斬殺。
一般而言,只要還未曾傷及無辜性命,或是如墨慈那般為復仇而殺人,在清河劍派看來算是罪不至死。
但玉璣道長卻對陳業坦言道:“如今正魔之戰已然開啟,貧道委實沒有那么多閑工夫去一一甄別。聽聞黃泉宗有幽冥地獄,可辨善惡明是非,所以我索性全部生擒了送來。是非對錯,便由貴派定奪。
“若是我當真抓錯了人,便請黃泉宗代我道一聲抱歉。日后,貧道亦會親自登門,賠禮謝罪。”
玉璣道長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業自然是無法拒絕。
結果,這位清河掌門前前后后,竟送來了好幾十號人。這些大大小小的魔頭,被送入地獄之后基本都是罪無可赦的惡徒。陳業不得不在新挖開的第二層陰司建造新的牢房,專門用來關押這些修為高深的魔頭。
陳業也忍不住感慨,這位新任的清河劍派掌門究竟是跑了多少地方?
這除魔衛道的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些吧?
總之一切似乎都在朝好處發展,魔門式微千年,謹小慎微地茍活,整體實力自然是不如正道門派的。而且魔門難以聯合,一般情況下就是被各個擊破的下場。
以前是魔頭們躲在地底深處,正道不好追殺,以免遭遇伏擊損失慘重。
現在魔頭自己跑出來來,那解決起來便簡單許多了。
只要飛廉尊主沒有突破境界,將魔門修士全部解決只是尋常的事。
不僅僅是陳業這么想,正道諸派也是這個打算。
如今因果報應已經在影響天下,凡間雖大,但只要作惡,總有遭遇惡報的時候。
陳業原以為一切都會向好處發展,唯一變數只是那位飛廉尊主。
結果沒等悠閑幾個月,天下卻傳來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消息。
蜃樓派弟子的喻行……身死道消。
陳業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先是一愣,他對這口無遮攔又糾纏不清的蠢貨沒什么好印象,喻行死了也就死了,陳業并不是很在意。
但喻行卻不是死于嘴賤,不是死于門派內斗,而是死于魔頭之手。
而且,還是死于堂堂正正的決斗。
魔門修士,堂堂正正……這兩個詞怎么也聯系不到一起。
就算真是喻行外出除魔,遇到了一個魔頭與之斗法,但蜃樓派這么大一個門派,怎么眼睜睜看著喻行死于魔頭之手?
但陳業聽到的消息還遠不止如此,就在喻行死于這個魔頭之手后,這人竟然沒有逃離,依舊留在蜃樓派山門之外,說是要等蜃樓派再派人出戰。
陳業頓時更加看不懂了,就算喻行這人毫無情商,就算這人張嘴就得罪人,就算這人連同門都對他神憎鬼厭……反正蜃樓派畢竟是五大門派之一,不可能看著自家弟子被魔頭殺死而無動于衷吧?
尹小霜難道不應該出手將這個魔頭給燒成灰么?
陳業放下手上的書信,對一旁的墨慈說:“師父,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份消息就是墨慈從蜃樓派那邊帶回來的,作為日游神的墨慈如今也是到處奔走,除魔衛道是順手,主要是在通訊法陣還沒搭建好之前負責傳遞消息。
現在黃泉宗全靠墨慈和黑旋風這一神一寵送信,效率倒也不差。
聽得陳業提問,墨慈便說:“這魔頭使了個手段,用凡人的性命作為要挾,要蜃樓派派出通玄境的弟子與他比斗。不管輸贏,只要蜃樓派出戰,他就會釋放一千人牲。但若是蜃樓派不敢出戰,或者以大欺小、以多欺少,那就會有一萬凡人因此而死。”
陳業皺眉道:“將蜃樓派架在火上烤?蜃樓派有這么好說話么?”
墨慈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蜃樓派的副掌門周朗答應了這場比斗,派出了剛剛突破境界的喻行。兩人當眾比斗,喻行輸了,被那魔頭收入了萬魂幡中。”
陳業聽著感覺不可思議,在他的印象里,那位副掌門周朗可不是講道理的人。清河劍派或許會因此而接受比斗,但蜃樓派應該不會接受這種威脅才對。
墨慈又說:“贏了一場,這魔頭還不跑,還準備繼續挑釁。聽他的意思,說是要挑戰正道所有通玄境修士,要爭一爭這個通玄境第一的名頭。”
說完,墨慈便看著陳業。
當今公認的通玄境第一人,就是陳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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