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漢水侯府。
“夫君,此行可算順利?”
景雅晴關心的問道。
“出乎預料的順利,遼東軍進京之后,就被京中的繁華迷失了雙眼。
干了一堆的破事,搞得天怒人怨。
為夫北上勤王,順應人心大勢,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李牧笑著回答道。
北上勤王這么快結束,同樣出乎了他的預料。
安南都護府內部,對這次北伐預估的時間是兩到三年。
誰也沒有想到,遼東軍敗的那么快,快到北虜都來不及出兵干涉。
為了牽制韃靼人,他還特意安排了一支軍隊北上襲擾,結果都沒派上用場。
牽制計劃沒發揮作用,但從海上襲擾的韃靼人的軍事行動,卻要長期持續下去。
借助打擊北虜為掩護,成功把勢力范圍從南海延伸到黃海和渤海灣。
不光戰略意義非凡,還有巨大的經濟價值。
通往高句麗、日本的海上貿易線,直接被握在了手中。
“京師那邊……”
話說到一半,見李牧臉色難看,景雅晴眼睛一下子濕潤起來。
“節哀!”
李牧一把摟住妻子說道。
邊軍收復京師前,遼東叛軍在城中大肆屠戮,一眾勛貴世家紛紛慘遭毒手。
作為勛貴世家之一,景家自然也沒能例外。
除了前面突圍出去的,留在京中的族人,幾乎沒有幸存者。
在這個問題上,李牧也無能為力。
勛貴世家與國同休,不是一句玩笑話。
除了極少個例,大部分勛貴世家在改朝換代中都會損失慘重。
能夠保住宗族傳承,都算是幸運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遼東叛軍還算干了一件好事。
現在死在叛軍手中,雖然比不上之前主動殉國,起碼也保住了宗族清名。
倘若跟著反賊去了遼東,為了活命投靠北虜,那才完犢子。
安撫好了妻子,府內又一次掛起了白幡。
景李兩家都有長輩去世,再迭加國喪的影響,府中的氣氛很是壓抑。
或許是受氣氛影響,一貫活潑的幾個兒子,現在也變得安分起來。
親人離世的悲痛,李牧親身感受過,知道這種時候只能靠時間沖淡一切。
在家中休整兩日之后,就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
離開了大半年時間,安南都護府也積累了不少政務,等著他去處理。
看著案牘前厚厚的報表,李牧暗自叫苦。
果然是天生的勞碌命,哪怕成為一方諸侯,還是要上班。
簡單的過了一遍,就花費了足足三天時間。
這還是有下屬代為處理的情況下,如果全部都是他自己干,早晚都得累死。
不過再怎么放權,很多具體的事情,當老大的還是要親自過問。
“伊里安島(新幾內亞島)的移民死亡率,怎么出現了增長?”
李牧皺著眉頭問道。
隨著安南都護府的持續擴張,歐洲殖民者們在南洋地區的發展,遭到了嚴重限制。
相比他們那種幾百號人一兩艘軍艦,就占據一片殖民地的玩法,都護府就霸氣的多了。
二十多萬海陸軍和上百艘戰艦,常年活躍在南洋地區。
放在臺面上的軍事力量,就壓的一眾歐洲殖民者喘不過氣來。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試圖聯合土著搞事情,幾次交鋒下來全部都老實了下來。
知道的越多,就越能學會敬畏。
搞清楚了安南都護府在南洋地區的軍事實力后,原本還叫囂著組織聯軍的歐洲殖民者,被動變成了乖孩子。
沒有法子,歐洲本土局勢不太平,根本沒有能力進行一場大規模的跨洋遠征。
前期的猶豫,讓他們錯過了最佳干涉時間。
當一船船移民進入南洋,在島上建立起地方政權后,再想出兵已經晚了。
“侯爺,主要和當地氣候有關。
伊里安島雖大,但島上終年高溫多雨,受此影響島上土地相對貧瘠。
政務部對伊里安島的定位是木材和礦產供應地,但移民們不認同,他們正在尋找適合耕種的土地。
隨著向內島探索的增加,發生意外的概率,也不可避免的提高。
前段時間死亡率增加,主要是遭遇了臺風極端天氣。
猝不及防之下,導致移民損失慘重。”
王靖川一臉為難的解釋道。
伐木和采礦冶煉,同樣能夠提供大量的就業崗位,理論上能夠支撐起一個地區的發展。
怎奈國人骨子里,對土地的熱愛,根本擋不住。
沿海地區經常受雨水沖刷,還時不時遭遇臺風光顧,要改造成優質良田太難了。
這些困難,沒有嚇倒移民。
懷著對土地的渴望,大家自發向島內進行探索。
良田沒有找到,但島上的豐富物產,還是讓他們收獲頗豐。
看到了回報,大家的積極性就更高了。
民間主動探索開發內島,官府自然不會攔著。
隨著移民數量的增加,每人五畝熟地的分配政策,也走向了終結。
發展到現在,官方就算分了地,也是移民自己過去開荒。
為了鼓勵開荒,安南都護府衙門還特意出臺法律。
凡是自己開墾出來的土地,二十畝以內都可以劃為口糧田,享受免稅待遇。
限制土地數量,倒不是李牧小氣,主要是為了保護底層百姓。
倘若沒有數量限制,要不了多長時間,百姓土地就會變成官員士紳的開荒成果。
現在安南都護府境內的土地禁止交易,迭加每人擁有土地數量的限制,相當于從源頭上遏制了土地兼并。
有了這些限制措施,再加上一系列的監督措施,才能保證誰開墾出來的土地,落到誰的名下。
在沒有機械、缺乏耕牛的時代,純靠人工去完成,二十畝地基本上是一個人的極限。
“幾千年來,國人的目光都在大陸上,對海洋缺乏足夠的了解。
大舉進軍海洋,我們也算是開了歷史的先河。
套用以往的經驗,遭遇極端天氣吃虧是正常的。
不過吃一塹,就得長一智。
我們無力改變極端天氣,但必須學會在極端天氣下生存。
尤其是臺風高發區域,在修建港口碼頭的時候,必須提前做好預防準備。
當然,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要盡量避開極端天氣高發區域。
世界這么大,完全可以先易后難,犯不著死磕一地。”
李牧面無表情的說道。
極端天氣放在幾百年后,依舊是無解的難題。
大自然的偉力,不是人力能輕易戰勝的。
選擇了開拓南洋,就要承擔大自然給予的考驗。
“侯爺放心,政務部已經制定了相應措施。
目前主要開發的地區,多是土地肥沃和自然資源豐富的區域,條件惡劣的地方尚未納入發展規劃。
截止到現在,我們在南洋地區,已經發現了上億畝可開墾的土地。
理論上來說,把南洋和中南半島的土地開墾出來,相當于再造一個華夏!”
王靖川一臉激動的說道。
原本以為是李牧吹牛逼,萬萬沒有想到,在中南半島和南洋地區居然真存在廣袤的土地。
隨著對新領土開發的推進,再造一個華夏的政治口號,逐步變成了現實。
作為南擴運動的主要參與者,未來史書上,勢必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論起對文明的貢獻,在古往今來眾多名臣中,都能夠擠進前十。
受儒家文化的影響,沒人能抵御青史留名的誘惑。
如果前面投奔李牧,只是為了博取富貴,現在就變成了為理念而奮斗。
文官們上頭,武將上頭的更厲害。
每占領一座島嶼,都會在當地立碑記錄。
從將領到士兵,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刻的滿世界都是。
作為南擴運動的推動者,李牧自然不會打擊大家的積極性。
每次戰役的參戰官兵,全部都會記錄在案,同時存放于地方志和總部史料庫中。
官兵們退役之時,還能抄錄一份,帶回去作為家族傳承史料。
戶籍所在地的地方志,也會收錄他們的事跡。
“嗯!”
“五年計劃馬上就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從目前的數據反饋來看,應該是有所超出的。
下一個五年計劃,也該逐步提上日程。
不同于之前的開拓,接下來的戰略規劃,還要強調發展。
光有廣袤的土地不夠,還要把這些土地,轉化為綜合國力。
各地生產多少噸糧食,開采多少礦石,冶煉多少銅鐵,都要落實到具體數據上。
尤其是新技術的推廣運用,更是要因地制宜的逐步推進。
農業領域同樣需要細化,哪里的土地適合種植什么作物,政務部要做到心里有數。
下面的地方衙門,需要根據實際情況,引導百姓種植。
還有就是科舉取士的問題,也到了該給一個說法的時候。
原則上本侯是贊成開科舉的,但安南都護府疆域這么廣闊,真要開啟科舉又會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問題。
朝廷那邊,在科舉取士上已經走偏,我們不能步其后塵。
具體的問題,各部應該互相協調,拿出一套妥善的解決方案來。”
李牧的話說完,眾人瞬間感受到了壓力。
新的發展計劃,雖然沒有推翻之前的玩法,但在內核上已經發生了根本性轉變。
前面安南都護府制定的一系列措施,最終都是為了更好的對外擴張,更好的占領和消化新領地。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軍方開疆擴土的速度,都超過了政府對地方的管理能力。
為了更好的管理地方,整個安南都護府有近一半的土地,依舊處于軍管狀態。
軍事化管理,有利于迅速穩定地方秩序,但在經濟發展上卻拖了后腿。
哪怕把移民輸送了過去,基本上也是發放完口糧和生活物資,就放任他們自由發展。
日常管理無非是宣講一下朝廷的政策,只要不違法亂紀、不鬧出亂子來,軍方就不會干涉。
這樣的管理方式,無非是讓一群農民換個地方種地。
生產效率低下,對工業發展毫無助力。
想要提高綜合實力,就必須轉化一部分農業人口,變成工業人口。
看起來似乎挺簡單的,只要一開始把移民送入工廠即可。
可具體操作上,就不是單獨的人口流動。
增加產業工人的前提是先得有產業,有產業的前提是先得有市場。
明明擁有當代最先進的生產技術,工業發展速度依舊緩慢,最大因素就是市場需求不足。
對眾人來說,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課題。
圣賢書上從來沒教過這些知識,古往今來那么多圣賢,也沒遇到這種千古之未有的變局。
大家只能摸索著前進,在探索中尋求發展。
后面李牧提的科舉,更是令眾人頭疼。
原則上同意,又否定了大虞朝的科舉取士,擺明是想要推倒重建一套體系。
無非是擔心抵觸太大,才披著科舉的皮。
看安南都護府的學生教材就知道,自家侯爺確實在推廣儒家思想,但僅限于部分思想。
到了學術上,完全是背道而馳。
儒家重道輕術,這邊直接顛倒過來重術輕道。
日常考試中,不光算術的分數拉到和國學一個檔次,還增加了一個科學。
里面的知識一部分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一部分是從歐洲流傳過來的,還有一部分是李牧親自修改增補上去的。
傳統的讀書人看了,一個個都氣的直罵娘。
幸好傳統的腐儒,基本上集中在大虞境內,道聽途說的消息他們也就私底下罵罵。
可按照李牧的意思,一旦把這些玩意兒納入科舉考試中,傳統文人圈非得爆炸不可。
秉承著欺軟怕硬的原則,這些人大概率不敢找李牧的麻煩,但罵起他們這些執行者絕對不會慫。
搞不好在士林中,他們的名聲會比秦檜都臭。
明知道事情麻煩,他們還沒法拒絕。
參考歷史經驗,每一個大統一王朝的開國君主都是犟種,認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從古至今,都沒有沒有哪個開國皇帝會因為讀書人反對,就改變自己的國策。
盡管李牧還不是皇帝,但在眾人眼中,這無非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侯爺,科舉之事不能操之過急啊!”
蘭林杰忍不住勸說道。
寧愿把事情往后拖,他也不敢踩這個雷。
一旦在他手中出頭了這一政策,大虞境內的讀書人,非得扒了他家祖墳。
沒有辦法,道統之爭,從來都不容妥協。
一大堆的儒家經典,被融入到一門國學中,本身就足夠離經叛道。
再搞兩個并立的學科,一下子把儒家從至高無上的王座上拉了下來。
尤其是科學中的很多知識,還是墨家當年搞出來的,更是大家無法接受的。
能夠在安南都護府推廣開來,主要是反對者,很少移民過來。
零星的反對聲,根本無法左右李牧的決策。
“確實不能操之過急,所以本侯才讓你們先制定計劃。
什么時候實施,怎么具體運作,還要等時機成熟了再說。”
李牧一臉淡定的說道。
相較于眾人的擔憂,他根本沒當成一回事。
對天下讀書人來說,他們真正的核心訴求是通過科舉制度做官,而不是科舉具體考什么。
只要沒有斷絕他們入仕做官的路,事情就有得商量。
統治者要強力推動科舉改革,這幫家伙無非是前期鬧騰一陣子。
一旦發現事不可為,后面多半還是要罵罵咧咧的回來,撿起那些被視為雜學的東西學起來。
個別腦袋一根筋,要死磕到底,那就成全他們好了。
自古改革,就沒有不流血的。
何況這還不是單純的改革,而是一次從學術界開啟的思想革命,要徹底打破重道輕術的陋習。
為了降低大家的抵觸情緒,李牧也算手下留情,最起碼沒直接對四書五經下手。
等到未來大家接受了新科舉模式,他還要通過刪減修改教材內容,逐步把一些封建毒瘤思想踢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