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隨著新君人選落定的消息傳遍四方,各地督撫表現的相當冷漠。
黨同伐異是大虞朝堂上的主力,南京六部本就是政治斗爭的失敗者。
一下子翻身做了主人,攫取了帝國最高權力,自然會引發許多人的不滿。
尤其是在地方上,南京朝廷更是缺乏廣泛支持。
當初大家派兵參與勤王,那都是因為施家挑戰了各方底線,為了撈取政治聲望,才象征性派兵加入。
隨著局勢的變化,共同的敵人沒了,內部斗爭再一次成為主力。
缺乏地方勢力支持的南京六部尚書,全部入了內閣,拿走了最大的政治紅利。
作為實權派的地方督撫們,在勤王戰爭中出錢出力,卻只是撈到了一個口頭嘉獎。
政治上的分贓不均,為朝堂局勢埋下了重大隱患。
南京城。
“諸位,情況有些不妙啊!”
“除了江南地區外,其他各省督撫的賀表遲遲沒有送過來,這擺明是在給新君下馬威!”
柏錦文的話說完,眾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
說是給新君下馬威,實際上是沖著他們內閣來的。
六歲的小皇帝,賀表送過來字都認不全,有啥好折騰的。
本質上還是擁立新君的事,內閣直接做出了決策,沒有同地方督撫商議。
在這個問題上,眾人也是有苦難言。
群臣都有各自的支持者,光內閣中都無法統一立場,再把地方官拉進來,吵上一年都別想出結果。
真要是鬧到那一步,大虞朝僅剩的威嚴,也會消耗殆盡。
縱觀整個華夏歷史,擁立新君這種事情,都是乾綱獨斷。
參與的人越多,越容易出亂子。
“這幫家伙是欺負陛下年幼,才敢肆意妄為的。
不過漢水侯的賀表,已經送了過來,想來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跟進的。”
賀正則冷漠的說道。
地方督撫不買朝廷的帳,本質上還是中樞對地方缺乏足夠的威懾力。
最核心的原因是本次擁立新君,只有他們內閣六人組參與,最具權勢的首輔李牧,全程都沒有表態。
現在賀表送了過來,就代表著這位軍方老大是支持新君的。
收到這個政治信號,各地督撫就算再怎么不滿,也在擁立新君的問題上也只能認了。
不過這只是暫時妥協,地方督撫和中央朝廷的矛盾,依舊沒有得以解決。
在往后的執政過程中,還有一系列的麻煩等著他們。
“新君下個月就要登基,就算現在立即把消息送往各地,恐怕時間上也來不及。
缺少地方督撫發支持,新君的合法性怕是會受到質疑。”
柏錦文皺著眉頭說道。
在國勢衰落的當下,朝廷必須摳細節,尤其是皇帝的合法性,更是不容馬虎。
稍微留下一絲隱患,都會給未來留下大麻煩。
“柏大人放心,那幫督撫膽子大的很。
賀表沒有送過來,但各地代表隨身攜帶的空白文書卻不少,直接填上恭賀新君登基的內容即可。”
萬懷瑾一臉嘲諷的說道。
攜帶空白文書進京,最主要是為了應付戶部的錢糧審查。
在開國初年,還爆發過轟動全國的空印案。
朝廷處置了一大幫人,但攜帶空印文書的問題,還是時有發生。
倒不是地方官想干嘛,主要是京師距離地方路途遙遠,訊息傳遞不方便。
有些事情,需要及時進行處理。
指望驛卒來回奔波,黃花菜都涼了。
在朝廷鼎盛時期,大家還心懷敬畏,只敢偷偷摸摸的干。
只要做的不過分,皇帝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到永寧朝情況發生了變化,受叛亂的影響,地方和朝廷的聯絡變得越發困難。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官場上再一次流行起了“空印”。
尤其是京師淪陷后,皇權進一步衰落,以往隱藏的空印問題,直接被這些人肆無忌憚的放到了臺面上。
“算了,這些問題等陛下登基之后再說。
可惜漢水侯沒法過來主持登基大典,不然也不會鬧出這么多幺蛾子!”
安敬之忍不住吐槽道。
政治就是一筆糊涂賬,官員們的政治立場,完全是隨局勢變化而變化的。
如果李牧真要入京主持大局,最先跳出來反對的是他們。
現在李牧表明了立場不摻和,最希望李牧過來收拾爛攤子的,還是他們這些人。
貪念權勢是真的,但忠于大虞朝廷,想要挽救江山社稷也是真的。
“別做夢了!”
“安南都護府發來公文,緬甸王國勾結西夷人集結了數十萬大軍入侵都護府。
從南洋到中南半島,全部都即將陷入戰火中。
估摸著要不了多久,漢水侯就要回去滅火了!”
史清塵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牧率兵回歸安南都護府,對當下的局勢是好是壞,他著實無法判斷。
有李牧這位掛名首輔在,南京朝廷才能威壓各方,執掌大虞最高權力。
正是因為李牧的這種威望,也讓他們坐立不安。
唯恐哪天李牧經受不住權力的誘惑,直接獨攬大權,甚至是干脆取天子而代之。
自從漢宣帝開了壞頭,權臣就沒有了退路。
李牧若是入主朝堂,權勢可比當年的霍光強多了。
勛貴系的那幫家伙,全部被施家給解決了,年輕一代都是跟著他混的。
無需刻意安插人手,皇城內外都是自己人,連個制衡的都找不到。
“區區一個緬甸王國,居然敢勾結西夷人犯我大虞?”
柏錦文難以置信的問道。
別看大虞帝國內部亂成一鍋粥,對周邊的鄰居來說,依舊是一個龐然大物。
尤其是漢水侯收復交趾,開辟安南都護府后,更是再一次把帝國威名推向了巔峰。
在過去的十幾年里,被漢水侯滅掉的國家,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像緬甸那樣的小國,只需漢水侯一道詔令,就會從地圖上抹去。
能夠茍延殘喘到現在,主要是因為緬甸王識時務。
見識到漢水侯的兵鋒后,就變成了乖寶寶。
甭管大虞朝如何內亂,都堅持每年送上大禮來朝貢。
番邦如此守規矩,一時半會兒都護府也沒有出兵的借口,加上正忙著開拓南洋,就把他們給忘了。
在這種大背景下,跑去入侵安南都護府,分明就是活膩了。
縱使加上西夷人,眾人也沒放在心上。
“真的,假的,這重要么?”
“漢水侯想要離開,我們還能攔著不成!”
史清塵放下手中的茶杯反問道。
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李牧現在離開,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倘若執掌幾年朝政,到時候滿朝文武都是他的黨羽,江山是誰家的就很難說了。
哪怕李牧自己不想篡位,也架不住下面的人,要強推他上去。
真到了那一步,他們這些前朝舊臣就尷尬了。
究竟是為了一身清名殉國,還是為了榮華富貴充當“貳臣”,實在是太考驗人性。
“陛下的登基儀式,應該開始了吧?”
站在甲板上,眺望了一眼遠方初升的日頭,李牧開口詢問道。
“侯爺,按照常規流程,登基大典將持續七天。
主要包括對先帝的喪葬安排、百官勸進、祭告天地宗廟、正式登基儀式。
新君年幼,一應流程應該會簡化不少,待成年親政時再舉行大祭。”
蘭林杰當即回答道。
為了彰顯皇權的神圣性,歷朝歷代在新君登基大典上,都設定了一套完整的禮儀程序。
其中最重要的幾個環節,都是皇帝親自主持。
新君是孩童,讓他主持祭祀儀式,誰都不能放心。
萬一某一個節點,搞錯了禮儀流程,鬧出笑話來誰也擔不起。
在這種背景下,就只能讓朝中大臣代為主持,等新君成年親政后重新來一遍。
李牧在南京的話,這些都是他的活兒。
榮耀是榮耀了,但累也是真的累。
不去南京城,除了逐步和大虞切割外,也是他真不想干活。
新君和永寧帝不一樣,甭管永寧帝多混賬,他這個漢水侯都是人家封的。
哪怕后面心懷忌憚,可終歸沒把事情做絕。
在天下人眼中,漢水侯這個爵位和永寧帝在政治上是強綁定的。
食君俸祿,就要忠君之事。
施家逼死了永寧帝,他立即出兵平叛,就是對天下人的一個交代。
效果非常明顯,此次平叛大戰,將他的聲望推向了巔峰。
現在功成身退,也是他作為大虞勛貴,給帝國的最后交代。
功高震主成為既定事實,他主動退出朝堂,對各方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后續就該路途遙遠,信息傳遞困難,逐步減少和朝廷的聯系。
“嗯!”
“告訴我們在南京的人,等陛下登基大典完成后,就把本侯的辭呈遞交上去。
另外再起草一份奏折,著重強調新君的教育問題,讓內閣多請幾位名師給陛下開蒙。
順便提一提北疆的局勢,讓朝廷加強警惕,嚴防北虜趁火打劫。
各地勤王大軍,直接就地解散,返回各省任職。
一應官職任命文書,派人催一催吏部,務必趕在勤王大軍返回前落實。”
李牧語重心長的說道。
對南京內閣,他不抱有任何希望。
大虞朝的爛攤子,沒有高超的政治手腕,根本搞不定。
一群政治斗爭的失敗者,連朝堂紛爭都搞不定,如何能夠搞定天下。
如果換成先帝留下的那幫輔政大臣,在過去的幾個月時間里,最少能夠獲得地方督撫的支持,完成對朝廷內部的整合。
占據著大義的名分,不聽話大不了換人。
挾勤王大軍大敗叛軍之威,地方督撫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選擇憋著。
在辭呈獲得朝廷批準前,李牧才是大虞朝合法的首輔。
以內閣名義進行的人事調整,也代表著他的意志。
只要詔書下達,就算有地方督撫抗命,回歸的勤王大軍也會幫他們執行命令。
現成的虎皮擺在他們面前,這些家伙都不會用。
此刻李牧已經帶兵踏上歸途,沒有他這位強權首輔壓著,地方督撫對朝廷的敬畏之心,只會越來越低。
內部無法及時整合,后續連正常征稅,都會出現問題。
大虞朝敢抗稅的,可不光是江南士紳,其他地區的士紳道德節操也沒高多少。
前面沒有帶頭抗稅,那是他們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自身的政治份量不夠。
一旦帶頭干這種事,朝廷根本不會同他們客氣。
江南士紳的政治份量是夠了,但架不住他們對大虞財政體系太過重要,朝廷根本沒法讓步。
平常在官場上多吃多占,到了承擔義務的時候卻推三阻四,一下子引發了各方的不滿。
勛貴系帶頭開了團,朝中各派紛紛落井下石,一下子讓他們陷入眾矢之的,才迎來了滅頂之災。
現在局勢發生變化,隨著李牧帶兵離開,大虞朝廷中樞迎來了虛弱期。
對地方的控制力,勢必會下降。
“侯爺,京營和邊軍的封賞,還沒有確定呢!
您現在是不光是三軍統帥,還是當朝首輔,完全可以在人事任命上拍板。”
蘭林杰開口提醒道。
這兩支部隊,雖然不是李牧的嫡系,但政治上人家是站他這邊的。
既然是自家的小弟,肯定要照顧到。
反正都要離開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這些人推上去。
朝廷一天沒批準辭呈,李牧就是大虞朝的首輔。
在皇帝無法掌權的情況下,首輔手中的權力,可以被無限放大。
“過猶不及!”
“新皇剛登基,總得給人家留一個收買人心的機會。
我們把事情都干完了,朝廷怎么辦?”
李牧果斷拒絕道。
提拔自己人看起來簡單,問題是涉及到人事調整,先得有人去填坑。
現在的邊地,調誰過去都是坑人。
若是找不到合適人選接班,把舊部大肆調到南方任職,那就相當于實質性放棄北方。
如此大的政治黑鍋,朝野上下沒人能扛得動,李牧也不想去嘗試。
解決不了邊患問題,后面捅出簍子來,作為舉主是要負責的。
他可不想因為小弟捅出了簍子,被迫卷入北疆戰事。
內心深處,他已經打定主意,回去就發起南征。
只要指揮部距離京師足夠遠,朝廷的事情,就找不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