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了絕戶,這個倒是可以想象的。”陸行舟給她倒了杯酒:“我比較意外的一點是,當時你家破人亡,應該是對誰都不信任的狀態。為什么還會把財露白,那親戚就那么值得相信?”
“倒也不是。”柳煙兒木然道:“那是我的親姑姑,當年遠嫁江南。我藏起了大部分財物,只取出小部分,直接送給她,只求一個收留庇護。”
陸行舟點了點頭,親姑姑的話那就很親了,那時候柳煙兒孤身一人舉目無親,很沒有安全感,想投奔托庇于親姑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心理。
如果這姑姑是個正常人應該也沒什么問題……自家親侄女,還收了錢,收留一段時間十分正常,大不了幫她找一戶人家嫁出去便是,還能收點彩禮來著。轉手賣青樓這種操作,一般人是做不出來,能做得出來也挺畜生的。
看陸行舟的表情,柳煙兒知道他想岔了,續道:“倒也不是被直接賣青樓。起初幾天就只是旁敲側擊為了搞清楚我還有沒有藏著錢,我察覺她這態度不對,想趁夜逃走,卻被她拿下拷打,逼問錢財下落。”
陸行舟摸著下巴:“比我想象的還黑一點。然后你經不住拷打招了?”
“沒有,我知道一旦招出還有錢,那我就死定了,便死死咬著沒錢。她發現確實榨不出油水,就把我賣給了春山閣宗主做妾,終究我也有幾分姿色。”
“春山閣宗主臧萬春?”
“是。”
“那她膽子不小,不怕你取得臧萬春的寵愛,反過來報復她?”
“她根本不怕。”柳煙兒聲音里有著刻骨的恨意:“因為臧萬春壓根就是個變態,為了研究丹藥,生剖活人做研究,不知道已經被他剖死了多少男男女女。在她眼里我甚至都沒法活過幾天,談何報復?”
陸行舟和獨孤清漓對視了一眼,語氣慎重起來:“是只有臧萬春這樣,還是這種事在春山閣里屬于常態?”
柳煙兒道:“至少半數如此。以前還更遮掩些,不敢太過明目張膽,這兩三個月來越發肆無忌憚。”
“因為朝廷統治力低了?”
“是,整個春山郡從上到下基本都是春山閣的人,實際已經算是割據,平民對春山閣都是敢怒不敢言。”
這東西在街上可逛不出來……陸行舟看得出春山郡沒有想象中的江南繁榮,面上倒也過得去的,卻還真沒想到會是這種現狀。
陸行舟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春山郡的郡守是裴相的人。”
柳煙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山高皇帝遠,何況丞相。”
“鎮魔司呢?”
“也一樣。”
陸行舟沉默片刻,問道:“那你是怎么逃離的?還……到了這里。”
柳煙兒道:“他再惡毒,那也不是平等生剖所有人啊……我曲意逢迎,他也寵幸了我一段時日的,只是此人薄情,沒多久就膩味了。看在也曾有過一段魚水情的份上,便也沒太為難我,直接放到旗下畫舫便罷。我是有修行的,在這種地方很值錢。”
陸行舟倒吸一口涼氣。
按這么說,柳煙兒可不是因為那點魚水情留下命的……純粹是因為她是個七品女修,在青樓特別值錢,算個好資源,剖了浪費而已。
這才是真正的絕情道好么,就算睡過的枕邊人在他眼里也是衡量怎么處置更有價值。尤其他身為宗主哪能缺這點錢,完全就是本能的衡量處理。
某人號稱閻君……要是學得會這般無情,哪有現在的拉扯。
話說回來,陸行舟所見魔道多矣,這種事還真不算罕見,只不過春山閣名列正道,多少有點反差了。
獨孤清漓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天瑤圣女可聽不得這些:“春山閣枉稱正道!”
陸行舟捏捏她的手示意別急,又問柳煙兒:“你沒想過逃走?按你說的還藏了不少錢的,遠走高飛還是能過得很好。”
柳煙兒神色木然:“這里就是春山閣的天下,能逃哪去?被抓回來就真要被剖了,我才來這里小半年,就親眼目睹過不下十次慘劇。還不如識點時務,好歹活著……你看,我都沒挨過打,可比別人幸運很多。”
陸行舟沉默。
柳煙兒這是連爭取一下的勇氣都沒了啊……否則面對“權傾天下的陸侯爺”,怎么也會嘗試求個助的,可她說到現在都沒有流露出求助的意思,只是一種面對熟人的下意識訴苦。
又或者是覺得這是殺父仇人,求也沒用。或者也怕跟陸行舟出去反而又被弄死,還不如在這呢。
她曾經的每次選擇都是錯的,已經害怕選擇。
陸行舟想了想,終于道:“你跟隨臧萬春那些時日,對春山閣的事情知道多少?尤其是隱藏的實力方面,比如有什么太上長老在閉關這類,還有外部關系網。”
柳煙兒怔了怔,神色怪異:“侯爺的意思……要對付春山閣?”
“嗯。所以你如果能幫忙提供情報,我保你一世平安。”
柳煙兒沉默,似在分析利弊。
陸行舟失笑:“你那點腦仁,就不要多分析了,沒啥用。”
柳煙兒:“……”
陸行舟道:“實際上你一見我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訴苦,就是因為你也知道我因為陳羽的緣故和春山閣不對付,潛意識知道我能幫你。但又怕我也會對你不利,不敢直說。是么?”
柳煙兒搖了搖頭,低聲道:“或許侯爺都忘了我的存在,沒道理對我如何,但侯爺區區兩個人,若是和春山閣起了沖突,形勢不利,一走了之,那我就死定了。侯爺固然不會對我如何,但也不會保我,不是么?”
“所以你是不信我們區區兩個人能對付春山閣,不敢涉足太深,訴訴苦也就算了?”
柳煙兒垂下了腦袋。
陸行舟道:“以你我往年的關系,我確實沒什么保你的必要。但你想岔了一點……如果你是提供線索的線人,我陸行舟就一定會講江湖道義,無論如何都會保你。”
柳煙兒眼里起了亮光。
要是有希望,誰樂意在青樓賣笑啊,她又不是破碎的她,并不缺錢。
外面有錢藏著,人還這么年輕。只要脫離魔窟,人生還有大好時光。
柳煙兒下意識轉頭看看左右,陸行舟笑道:“我和你對話之時,就已經暗中布置過隔音陣法,還等你現在來擔心竊聽?”
柳煙兒有些難堪,繼而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低聲道:“半年前,也就是臧萬春拋棄我的前夕,他見了一個神秘來客,此后閉關了一段時間,出來據說已經超品。似乎也是因為突破超品,就對我沒興趣了……”
獨孤清漓:“聽著你還挺遺憾?”
柳煙兒:“……”
陸行舟問:“知道神秘來客是哪的么?”
“那時候我還得寵,客人來時聽他漏了一句宮中。”
陸行舟長長吁了口氣:“果然。”
這次直奔春山閣,就是來對了。顧以恒的布局必定會拉上春山閣的。
他陸行舟到處送藥試圖大量打造超品戰力,摩訶在這方面比他只強不弱,他不僅能送藥,還能以其無相級的眼光見識指點別人修行。
半年前……那時候廢立之戰都沒打呢,顧以恒已經提前在做這些事了,不知道除此之外他暗中還培植了多少力量。當時朝臣公推他上位的場景再度掠過陸行舟腦海,那種場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覺得真只有顧以恒合適、又有多少實際暗中是顧以恒的人?
包括他陸行舟裴清言號稱的龐大黨羽,又有多少是真信得過的?
柳煙兒又道:“臧萬春用女修做青樓,也是吸引各界修士之用,尤其是喜歡采補的魔道修士,這里都是天然的爐鼎。既可以拉攏修士,又能撈錢撈資源。春山閣的潛勢力比人們認知的大很多,拉攏上山坐了交椅的著名魔修也有好多。至于侯爺問的潛修太上長老之流,我當時聽聞說有長老在閉關破超品,但我不知道突破了沒有。”
這遇上柳煙兒簡直是意外寶藏。
她是做過臧萬春寵妾的,而且自己又是幫派千金出身,關注點自然就是這些方面。即使臧萬春沒對她展露太多,這不知不覺掌握的消息也遠超臧萬春的想象了。
如果臧萬春早意識到這點,絕對不會丟她來賣笑,早弄死了……話說回來,如煙大帝反咬丈夫多正常啊。
柳煙兒道:“另外我們青樓女修培訓,我有點疑心是請了姹女合歡宗的人來教授的……這算不算侯爺問的外部關系?”
陸行舟終于伸手搭上了柳煙兒的脈搏,探知她的修行。
片刻之后微微頷首:“應該與姹女合歡宗有關,作用相逆,只提供反向爐鼎作用,供人吸收……無怪乎我們感知不出來。這確實算外部關系,還有嗎?”
“我沒見過幾次外客,不太清楚……”柳煙兒小心地看了陸行舟一眼:“倒是有一次來客號稱來自閻羅殿,我也不知真假。”
陸行舟終于皺起了眉頭。
過了半晌,似是放棄了思考,遞給柳煙兒一顆丹藥:“你被采補不少,根基有損傷,這丹藥能助你恢復。”
柳煙兒接過丹藥,怔怔地流下淚來,不知是不是想起曾經陸行舟給她家做首席丹師的時光。
正在此時,樓下傳來歡呼聲,弦樂音調開始變化激揚。
陸行舟轉頭看了下去,就見一女子聘聘婷婷地上了臺,舉著團扇遮面,對周遭人群微微一禮。
花魁表演開始,花廳瞬間沸騰起來。
陸行舟沒察覺什么,獨孤清漓眼眸轉厲。
看著無限妖嬈的花魁,可這隱隱約約的荒蕪死氣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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