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肯定是謊言。
這是索拉里斯的第一反應,他作為生命女神最虔誠的信徒,教廷在邊境城市的監督者,絕不能讓這種褻瀆女神的行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蔓延!
事實……本該如此才對。
可是當他從房間回過神時,窗外夜幕已至。
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個時間,整個教堂都安靜了下來,也許現在出去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的內心就如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邪惡與褻瀆的想法如雨后春筍一般涌現了出來。
他幾十年如一日的苦修都無法換取女神的一次注視,而這個售價201金獅的魔藥卻能實現他乃至諸多教廷苦修者們一生的夙愿?
如果這是真的,別說201金獅,哪怕是2000金獅,乃至花掉他一生的積蓄,索拉里斯都不會產生半點猶豫。
這一定是一場騙局,可是……
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201金獅雖然昂貴,但卻又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圍之內,哪怕最終事實證明這是一場騙局,在經濟層面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相反,如果那樣的魔藥的確存在,不但能推翻《帝國真理》提出的正位神隕落說,也能讓他這作為信徒的一生變得圓滿。
哪怕第二天清晨,他死在了自己的房間里,那也會是無憾的死亡。
“莎莎、莎莎。”
一陣風穿透虛掩著的窗戶,進入了索拉里斯的房間,這股風吹動了那不知何時放在桌上的書本,定格在了其中一頁。
索拉里斯有些恍惚,他不知道這本書從何而來,但那一頁似乎是一則關于生命神教的寓言故事,故事描繪了一位和他如出一轍的苦修者。
在一場由邪神信徒發動的襲擊中,女神曾經先后拯救過他三次——城市的戍衛隊、出城的商隊,以及在他瀕死之際將他帶回家的居民,然而這些救援方式卻因太過“普通”而遭到了苦修者的拒絕。
他堅定地認為,女神一定會采取更偉大,更獨一無二的方式對祂的追隨者降下神力。
索拉里斯粗略地瀏覽了羊皮書上的故事,他自然能看出其中的本質。
難道……
他們一直以來所信奉的苦修出錯了?
之所以遲遲無法得到女神的注視,其實是因為他們用錯了方法?
他產生了強烈的自我質疑。
一旦沿著錯誤的方向前進,越是努力,便越是離正道背道而馳。
當索拉里斯沿著這樣的思路繼續想下去時,他立刻聯想到在此之前所有自稱得到過女神注視的圣者,都不見得進行過苦修。
亨利三世時期的大主教圖爾贊是一位鐵腕政治家、軍事家,曾先后數次以生命神教的名義發動圣戰;圣徒瑪麗則更是生于最黑暗無序的猩紅紀元,她奔波于各國之間,積極尋求驅逐瘟疫之法。
這些被記錄在教廷圣典中的偉人,都從未側重過對于他們苦修的描寫,甚至他們年輕時的許多經歷,都與苦修背道而馳。
索拉里斯站定在桌前,反思起了自己當初為何走上了苦修者的道路。
那大概是因為教堂的神父們都說那對于信徒們而言,是最艱難的一條道路,只有將一生都奉獻給女神之人,才能在這條道路上堅持下來。
而那時的他堅定地認為,越是困難的道路,才越有可能得到女神的青睞。
“褻瀆”的想法隱約占據了上風。
只是索拉里斯內心對于“褻瀆”有了新的解讀,他忽然想到這些事的共通點——那個年輕的牧師,還有他桌上的這本來路不明的羊皮書都是憑空出現的,這兩者都正將他引向同一件事。
也許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命運的安排!
索拉里斯振奮了起來,他幾乎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大教堂,朝著年輕牧師留給他的地址走去。
這一幕被躲在教堂外面的伊森和他身邊的青發少女看在眼里。
吹進索拉里斯房間的微風就是文學少女的手段,但他發現風元素的力量遠不止如此,羊皮書上的寓言故事也是文學少女寫的,隨著微風拂動,那些文字就如活字印刷一樣呈現在了空白的羊皮書上。
文學少女展現出了極強的文字功底,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完成了她的第一本寓言集。
“總覺得……他有點可憐。”
文學少女盯著索拉里斯的背影看了許久,直到對方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被人騙得團團轉卻不自知,明明過了六十歲,見過了這世間的人情冷暖,卻還是為了一則寓言故事而激動地像個年輕氣盛的小伙子。
“記住這個背影了么?千萬不要學他。”
伊森也是心情復雜。
文學少女訥訥地點了點頭,在沒有摩托車存在,也沒有架要打的時候,她還是內向安靜的。
“我們老家有一句話,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
在文學少女完成自己的第一本寓言著作時,伊森理清了苦修者們與生命女神之間的關系,拋去那些宗教與神學色彩,對他們的行為進行簡明扼要的總結,就是教廷里存在著這樣一個人群,他們究其一生,奉獻了自己的青春、財富乃至生命,只為了向生命女神傳達一個信息——女神,求你看我一眼吧!
他們甚至不奢求能牽到女神的手,更不會幻想成為女神的伴侶,因為那樣的念頭存在本身就是褻瀆。
索拉里斯主教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自童年入教后就一直渴求到了今天,幾十年如一日,而即使女神最終也未曾注視他一眼,索拉里斯的內心也無怨無悔。
“而且,我們現在是在做好事。”
索拉里斯急切的模樣讓伊森心里的負罪感減輕了許多,他覺得自己身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現在的他成為了LV包包店的老板,給了這個舔了女神幾十年卻連一次與女神見面的年邁舔狗夢想成真的機會。
只要花201金獅買下這個包,你的女神就會看你一眼。
怎么樣?
聽起來是不是很劃算?
而更劃算的還在后面呢,因為他們奢侈店的服務絕對不是拿來糊弄人的,在熬制魔藥的過程中,凜冬特地請來了巴扎托斯,讓這位真正見過生命女神的舊神詳細展示了生命女神的形象。
為了實現100的還原,老巴還當場用血肉為他們捏出了一個一比一等身的生命女神傀儡進行參考。
伊森現在敢拍著胸脯保證,索拉里斯即將見到的,是徹底還原,沒有任何瑕疵的生命女神本尊,而他已經超越了第一紀元之后的所有女神信徒,因為自諸神隕落后,就再也沒有人目睹過女神的真容,信徒們對于女神形象的全部了解都僅限于圣典的只言片語。
但第一紀元以前的描述含糊不清,憑借那三言兩語的描述,根本沒法還原真正的生命女神。
至于交易的形式,他們也進行了別出心裁的小布置。
伊森在諸多自然元素幫助下,圣典中對于生命庭院的描述,為索拉里斯量身定制了一個“自動售貨機”。
當他將201金獅放進祭壇中時,生命庭院的大門就會為他敞開,而他將會在那茂盛的植物從最深處找到調制好的魔藥。
該死!
他們的服務實在是太周到了!
半個小時過后,伊森和文學少女看著步伐輕盈的索拉里斯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看起來他對伊森準備的“自動售貨機”十分滿意。
設計師凜冬也來了。
她帶來了一杯冰鎮西瓜汁,還有小零食若干,用元素魔法在教堂外的樹叢立了一張冰桌。
“干嘛,這是西瓜汁,又不是魔藥。”
凜冬見伊森遲遲不下嘴,說道。
“要不……你先喝一口?”
“嘶。”
凜冬倒吸一口涼氣,她氣鼓鼓地湊了過去,當著伊森的面喝了一大口。
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為什么最近伊森對她的戒備心越來越重了,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
而另一邊的索拉里斯直到坐回到床墊上時,渾身都在止不住顫抖,就在剛才,他走進了圣典中記錄的生命庭院,從一朵綻放的花骨朵中得到了這瓶散發著微綠色流光的魔藥,充盈的生機,散發出雨水的濕氣與植物的氣息。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對于201金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這樣的價值,想必也是女神用心良苦,再結合羊皮書上的寓言,這一切都是在告訴他信仰并非憑空而來,而是建立在物質世界之上。
索拉里斯開始整理起自己的儀容,即使他已不再年輕,卻想要在這個時刻,讓自己的以最好的狀態與女神相見,從頭發、眉毛到胡子,接著是象征著主教身份的牧師長袍,他接連釋放了數個咒語,以確保長袍一塵不染。
在確保一切完美無暇之后,索拉里斯終于擰開了瓶蓋,將瓶中瑩綠色的魔藥一飲而盡,幾乎下一刻,他就雙眼一閉,躺在床上。
當他回過神時,眼前的世界已被茂盛的植物所遮蔽。
他又走進了那庭院之中。
他屏住了呼吸,沉浸在旺盛生命能量為他鋪開的軌跡,亦步亦趨地追尋著能量的指引。
索拉里斯最終見到了。
見到了庭院深處那個身處花叢之中的女性。
他曾想象過無數次得到女神注視的景象,也準備過無數想要對那偉大存在提出的問題,然而當這一刻真正到來時,索拉里斯卻發現自己激動到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只能呆呆地注視著不遠處那道被花叢圍繞的倩影。
他的心臟快要停止跳動。
而那道身影側過臉了,這是索拉里斯所能想象到最完美的角度。
“不必多言,索拉里斯,我都知道。”
那聲音無處不在,“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索拉里斯覺得自己的心靈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凈化,那因歲月的流逝而滋生的黑暗全都蕩然無存,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
當然,在圍觀者眼里,這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噫。”
文學少女最先發表了評價。
當她目睹了索拉里斯在睡夢中死死抱住枕頭,整個身體扭曲成了一團時,震驚地瞪圓了眼睛,而當對方那兩行熱淚如決堤一般流淌而出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毫不掩飾眼神中的嫌惡。
生命庭院的布景她提供了相當的貢獻,索拉里斯現在的模樣讓她渾身不自在。
想要……
情不自禁地朝著房間里扭曲成一團的人影釋放一記空間斬。
“別這樣,再怎么說他也光顧了森子的生意,是咱們店里的客人。”
第一時間趕來湊熱鬧的電元素學長勸說道,“人類都是如此,平時越是積壓情感,在爆發的時候就越難以抑制,苦修者正是如此,他們不但要遵從教廷的一切教條,還要剔除人類的大多數情感,直到老死都只有孑然一身。”
六十多歲的索拉里斯已經步入了生命的最后階段,足以想象當他壓抑住的情感爆發出來扥那一刻是多么的強烈!
然而電元素學長好心的勸說卻似乎起到了反效果,文學少女眼睛的頓時更大了,“你說人類都是這樣?”
她盯著大背頭學長瞧了好半晌,又讓視線回到了索拉里斯身上。
“決定了。”
文學少女深吸一口,“以后禁止單身老年人使用風元素魔法。”
“不是這個意思!”
伊森則用意外的眼神觀察著凜冬,作為魔藥的制作者,相見的場景與對話都是凜冬來完成的,他得以見證到了凜冬的另一面——只用了兩句話,就把這位六十多歲的單身老漢釣成了扭曲的蝦米。
“你好像很了解他們的心態啊……”
“這有什么?”
凜冬滿不在乎地說道,比起學院里那些來自富貴人家,有著相當戀愛經歷的貴族大少爺,這種六十多歲還保持單身的人純凈得就像是一張白紙。
“以前在學院讀書的時候,那些人隔三差五的就要來煩我。”
抽屜里的玫瑰花和情書,還要有各種別出心裁的驚喜。
她的學生時代就是這么的繽紛多彩。
“這么說來,你以前有過許多追求者?”
“嗯?”
凜冬忽然雙眼一瞇,嘴角微微上揚,“吃醋啦?”
“沒有,我又不是小學生。”
想當初凜冬在學院讀書時,也是黑魔王級別的優秀人物,沒有追求者才不合常理。
“我把他們都送去禁閉室了。”
凜冬壓低了聲音,沖著伊森調皮地眨了眨眼,“我當然對他們小心思了如指掌,要不然我怎么能讓他們往瓦波爾教授的午飯飯盒里放魔藥,又或者把臭氣水晶帶進校長辦公室呢?”
“可以想象。”
“不過說起主動追求……”
凜冬話鋒一轉,直勾勾地盯著伊森,“只有過一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