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亮那里得知西坪溝一案的基本情況時,周奕就注意到了一個問題。
就是苗根花的母親和弟弟都交代過,馬偉昌對葛芳芳這個孩子特別好,甚至還做出了一些超越正常繼父繼女關系的事。
比如給孩子洗澡!
當時他就懷疑過,馬偉昌是不是個有戀童癖的變態。
但從這個角度去分析,又解釋不了葛芳芳失蹤的原因。
加上不論是對西坪溝村民的走訪調查也好,還是馬偉昌主動提及也罷,疑點的焦點都轉移到了那個史健身上。
所以這個猜測就沒有繼續深入。
但是在采石場發現的那只鞋子和那條帶血的內褲,讓事情又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周奕開始懷疑,是不是馬偉昌真的對葛芳芳做過什么,導致了孩子的失蹤。
而馬偉昌的死,會不會是有人在為孩子報仇?
因為苗根花昨天晚上的自殺,非常不正常。
有一種農村婦女吵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感覺。
在醫院里偷別人的安眠藥,而且劑量還不大,甚至還讓人發現并進行了搶救。
怎么看都像是在為自己刻意制造不在場證明。
當然這也確實證實了,她沒有殺害馬偉昌的作案時間。
但即便是有不在場證明,也并不意味著就沒有參與犯罪。
光憑苗根花知道馬偉昌已經死了這一點,就解釋不過去。
但苗根花還沒有交代到這些,李凌龍就拿來了一份化驗報告。
在采石場辦公室里發現的那條內褲上,不僅檢測出了血跡,還測出了精斑殘留。
“我們現在懷疑,上面的血跡,是葛芳芳的。至于精斑,有很大可能是馬偉昌的。”李凌龍說。
“李局,葛芳芳有過驗血記錄嗎?”
李凌龍搖了搖頭:“查了,沒有。”
周奕盯著化驗報告上的文字沉默了,沒有血型記錄,也沒發現尸體,那就無法證明上面的血是葛芳芳的。
血型檢測在司法上屬于是“排除性證據”,而非“確定性證據”,何況現在連血型對比都做不成,因為缺少對照樣本。
李凌龍說,鞋子和內褲已經讓苗根花的母親和弟弟都辨認過了。苗壯說認不出來,但苗根花他媽確認了,這兩樣東西都是葛芳芳的。
“我認為,現在基本可以確定,葛芳芳已經遇害了。”李凌龍沉重地說,“我已經在組織力量,以西坪溝為中心,進行大規模的全面搜尋工作了。”
周奕知道,今晚注定要是一個不眠夜了。
“你這邊審的怎么樣了?”
“還在審,剛有一些突破。”周奕簡單向他匯報了一下目前的情況。
李凌龍聽完后說道:“辛苦你了,我接下來要去西坪溝主持搜尋工作,這邊你有什么需要的話,直接跟楊川說就行了,他會全力配合的。”
重新回到審訊室,周奕見楊川十分好奇地盯著自己,便把手里的那份報告遞給了他。
楊川看了兩眼,臉色猛地一變。
“這……”剛要說話,就意識到了現在不合適。
周奕輕輕壓了壓手,示意他別激動。
而整個過程中,苗根花一直低著頭,直到周奕喊她的名字,她才又抬起頭來。
“苗根花,繼續吧。”周奕平靜地說。
楊川很驚訝,這小伙子怎么這么淡定,這要是換了他們周隊,這會兒早就炸了。
“像這樣的話,馬偉昌說過幾次?”周奕問道。
“很……很多次……”
“他對你只有六歲的女兒說這樣的話,你不反感嗎?”
苗根花摳著手指回答:“當然反感啊,芳芳才多大啊。我罵過他幾次,但他解釋說就是開個玩笑而已,為了……為了心理上能更刺激,他說自己怎么可能對芳芳做什么呢。”
“他這么說,你就沒再追究了?”
苗根花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但馬上又補充道:“不過我警告過他,他要是真敢對我女兒做什么的話,我……我就把他的命根子給剪了。”
“所以,除了言語上的輕佻侮辱之外,馬偉昌有沒有對葛芳芳進行過實質性的猥褻、侵犯,或者強奸呢?”
苗根花試探著問:“洗……洗澡算嗎?”
周奕心中頓時一凜,這不就和苗家人之前提供的信息對上了嗎?
“你是孩子的母親,你認為算嗎?”周奕反問道。
“我……”
“你不會告訴我,你之前哭著說是馬偉昌害了葛芳芳,指的就是這些事情吧?”
“警察同志……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對芳芳做過什么,他警告我話不可以亂說,要不然他就告我非……非……”
楊川補充道:“誹謗?”
“對,誹謗,他說要讓我去坐牢。”
“苗根花。”周奕質問道,“你愛不愛你女兒葛芳芳?”
苗根花脫口而出道:“愛啊。”
“你口口聲聲說愛,可不論是現在在這里,還是昨天在病房里,我看你好像一點也不著急啊。你女兒失蹤一個禮拜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沒……沒有,我很著急的,你看我都去醫院了……我……”
周奕冷冷地打斷道:“是,你都急得去醫院了,居然還有心思和老情人見面。”
這句話把苗根花嚇得臉色煞白:“你……你怎么知道的?”
周奕一拍桌子,發出了一連串的厲聲質問。
“前天傍晚,誰去醫院找過你?”
“馬偉昌到底對葛芳芳做過什么?”
“你是什么時候,怎么知道馬偉昌死了的?”
“你跟那個史健到底是關系?”
苗根花嚇得瑟瑟發抖,哆哆嗦嗦地帶著哭腔說道:“我說,我都說……”
而她交代的第一句話,就把審訊的兩人嚇了一跳。
她說:葛芳芳不是葛紅旗的女兒,而是史健的。
她和史健是初戀,兩人上中學那會兒就早戀了,后來史健輟學了。
當初年紀小,只覺得史健這種男生酷酷的,長得不賴,會打架,會耍酷。
兩人好了好幾年,不過中間一直分分合合的,主要還是因為苗根花開始成熟了,希望能有個穩定的生活和未來。
可史健還是那個德行,整天不務正業,游手好閑。
像他這樣的人,如果家里有點錢,那倒問題也不大。
畢竟農村談婚論嫁,彩禮比工作更重要,只要家里掏得起彩禮給女方,那就都不是問題。
可你要說你前途無量,努力奮斗,只是現在拿不出彩禮。
那女方就是把姑娘腿打斷都不會嫁給你。
恰巧,史健這兩樣一樣都沒,自己吃了上頓沒下頓,家里更是約等于絕戶了。
所以苗根花的父母就極力反對兩人搞對象,老太太為此沒少鬧自殺,老頭則是把女兒鎖在家里不讓出門等等。
至于苗根花本人,她也沒有像那些愛情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樣,為愛癡狂,沖破重重枷鎖,義無反顧地和史健在一起。
她選了一條非常現實的路,一邊相親,一邊和史健糾纏不清。
然后就遇到了葛紅旗。
她說其實一開始,她是看不上葛紅旗的,因為葛紅旗比史健難看不少,而且很黑,跟黑炭一樣。
但她父母挺滿意的,原因是葛家給得起彩禮,這在他們眼里比什么都強!
她和葛紅旗就見了兩次面,還是在雙方父母和媒人都在場的情況下,兩邊就打算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了。
盡管她不樂意,但也沒辦法,于是一氣之下就把自己馬上要訂婚的事情告訴了史健,想刺激刺激他。
結果就是,史健確實被刺激到了。
先是打聽到了葛紅旗干活的工地,跑去鬧了一通,放了一堆狠話威脅。
搞得葛紅旗差點打退堂鼓,還是苗家父母請媒人去說合,說這個壞小子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才一直騷擾苗根花,人家姑娘壓根看不上他。
最后在媒人的三寸不爛之舌下,才讓葛家相信自家要娶的是個好姑娘。
可把苗根花他爹給氣壞了,拿著把榔頭滿世界找史健,揚言要把他打死。
可奇怪的是,自從去葛紅旗工作的地方鬧過之后,這個史健就突然人間蒸發了。
別說苗根花她爹找不到人,連苗根花自己都找不到史健了。
她以為史健是慫了,放完狠話就跑了,于是就索性選擇嫁給了葛紅旗。
直到后來她才知道,原來史健放完狠話之后,決定要湊彩禮錢娶她。
于是就跟幾個朋友跑去隔壁大城市偷東西,結果就被抓了。
由于他認罪態度良好,且供出了同伙的其他犯罪行為,有立功表現,因此沒被判太久就出來了。
只是兩人再見面,卻已物是人非了。
當然,騷男浪女見面,那就難免會擦槍走火。
苗根花對于這段回憶的描述很模糊,周奕他們對此也并不感興趣。
只是讓她繼續往下說。
苗根花發誓,她和史健就只有這么一次出軌,只是不久后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但問題是,她沒法確定,孩子到底是史健的,還是葛紅旗的。
于是就在膽戰心驚之下,她生下了葛芳芳。
不過好在,葛紅旗也沒有發現什么異常。
日子就這么糊里糊涂的過著,她有時候看著葛芳芳,覺得閨女好像長得像葛紅旗,有時候又覺得像史健。
直到后來,葛紅旗在工地上出了意外。她為了撫恤金,和婆家大鬧,最終帶著女兒回了娘家。
當初她懷孕后,史健不是沒來找過她,但因為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她就把話說絕,跟史健斷了來往。
后來她成了寡婦,回了娘家,史健知道后,就又跑來找她。
起先她說自己還有心理負擔,所以一直躲著史健。
但后來慢慢的,兩人就又好上了。
不過都是暗地里偷偷來往,一來是家里人看不上史健,二來是經歷過爭奪葛紅旗的撫恤金一事后,她已經明白了,男人靠不住,沒錢的男人更靠不住!
所以兩人就這么保持著這種地下情的關系。
或者準確來講,這里面沒有“情”,應該是后來的一個詞兒更為準確:炮友。
兩人的這種關系維持了很久,即便是她和馬偉昌領證,也沒有斷。
史健甚至還放狠話了,要是馬偉昌動歪心思想睡她,他就弄死丫的!
她本來只當這是一句玩笑話,結果后來,這句話卻有了用武之地。
她和馬偉昌好了以后,自然就得把以前的屁股給擦干凈了。
因為馬偉昌確實有實力,對她和她的家人也都很慷慨。
先是恢復了她弟苗壯的工作,不光不追究偷錢的事,還給他漲了工資。
給她媽買了個大金鐲子,樂得老太太成天在村里炫耀。
原本每個月給的那一百,直接漲到了三百,都趕上他們這兒市里國營廠的工資了。
可以說,苗家在西坪溝,直接就雞犬升天了。
除此之外,馬偉昌還承諾,等葛芳芳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就把她們母女倆接到城里住,念城里的小學。
苗根花承認,馬偉昌給的這些東西,對她而言非常具有吸引力。
因為這些是葛紅旗和史健這樣的男人給不了的,甚至她和家人覺得,這就是人上人的日子了。
所以,史健就成了過去沒擦干凈的屁股上的一塊屎了。
她以史健快三十了,還居無定所,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讓自己根本看不到希望為由,和史健大吵一架后分了手。
但紙包不住火,史健很快就打聽到了苗根花另尋新歡、假戲真做的事。
于是就跑去采石場去鬧事,說是要跟馬偉昌劃個道。
結果卻反被馬偉昌指使工人打了一頓,給趕了出來。
在苗家人的配合證明下,苗根花再度把史健塑造成了那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死纏爛打的初戀男友。
史健的事兒,就這么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苗根花說,還有一件她比較擔心的事,就是馬偉昌的原配老婆張桂芬。
可馬偉昌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自己會解決張桂芬的問題,讓她不要擔心。
于是兩人渡過了一段比較和諧的“蜜月期”,直到苗根花慢慢的發現,馬偉昌似乎對自己女兒葛芳芳有不一樣的企圖。
她說馬偉昌對孩子很好,這是有目共睹的,村里人都知道。
為此她也很開心,以為馬偉昌是愛屋及烏。
直到馬偉昌有天突然說了之前那句話,雖然馬偉昌后來解釋說是開玩笑,但她還是意識到了不太對勁。
于是聯想到了之前馬偉昌對葛芳芳又親又抱,還主動要給孩子洗澡。
她就多了個心眼,開始防止馬偉昌和孩子獨自相處。
但觀察了一段時間后,也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勁,就以為真是自己想多了。
可就在幾個月前,有天給孩子換衣服的時候她發現,孩子的下身居然有些紅腫,孩子說很癢,一碰就有點疼。
她腦子頓時就嗡的一下,趕緊問葛芳芳,有沒有人碰過她的身體。
孩子回答了兩個字:叔叔。
她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她怒氣沖沖地跑去采石場,想找馬偉昌算賬。
但馬偉昌當時并不在,于是只能先回去,被動地在家里等他來。
她偷偷抹眼淚的樣子被她媽看見了,老太太問她怎么了。
她怕萬一事情傳出去的話,會毀了自己女兒一輩子的名聲,于是咬牙忍住沒說。
可老太太卻以為她這是和馬偉昌吵架了,便勸她,千萬不能跟自己男人鬧別扭。何況人家還是城里人,又是大老板,讓女兒一定要伺候好馬偉昌。
老太太的話,讓她陷入了沉默。
因為對苗家而言,和馬偉昌撕破臉,就意味著苗家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母親和弟弟一定會恨自己的,到時候她就里外不是人了。
想了整整一晚上,最后她只能選擇忍氣吞聲,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過從那天開始,她就一直防著馬偉昌,盡量不讓他碰自己女兒,更不讓馬偉昌有機會和女兒單獨相處。
直到,七月二十二號那天,葛芳芳突然失蹤了。
全村人都出動了,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她被嚇壞了,村里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
有的說孩子調皮亂跑,掉哪個山坳里了;有的說搞不好是被人販子拐跑了,還有人讓她想想,有沒有什么人恨她。
這句話一下子提醒了她,讓她想到了一個人:史健。
可要找史健并不容易,因為他連個固定居住的地方都沒有。
第二天,她去了鎮上的游戲廳,打算碰碰運氣。
可是找了一圈也沒發現史健的影子,就當她準備放棄的時候,卻在街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立刻追了出去,發現果然是史健。
就沖過去質問他,把自己女兒弄哪兒去了。
史健聽得莫名其妙,兩人當即就發生了爭執,史健這才知道是葛芳芳失蹤了。
史健否認自己做了這事兒,畢竟兩人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苗根花不相信,因為她實在想不到還有其他人會對自己女兒不利了。
為了逼史健說實話,她說出了葛芳芳有可能是史健女兒這件事。
史健一下子非常激動,當即拿他去世的爺爺來賭咒發誓。
苗根花這才相信,因為她知道爺爺是史健唯一在乎的人。
史健又激動又氣憤,說要是有誰動了他的女兒,他一定要讓這人付出代價。
他讓苗根花好好想想,還有什么人,會打孩子的主意。
然后,苗根花就想到了馬偉昌。
但她也不敢貿然下定論,于是給馬偉昌打了電話。
馬偉昌得知孩子失蹤后,也表現得非常緊張,當即趕回西坪溝,停了采石場的工作,組織工人又找了一遍。
只是照樣一無所獲。
苗根花看他著急的樣子,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搞錯了。
于是時間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葛芳芳失蹤下落不明,渺無音訊。
馬偉昌倒是一直陪著她,安慰她。
直到,七月二十五號的晚上,她弟苗壯突然跟她說了一句話,讓她意識到了,馬偉昌可能說謊了。
“苗壯跟你說了什么?”周奕忙問。
“他說……芳芳失蹤那天,馬偉昌本來是要去安桐盤貨的。可是馬偉昌突然臨時說不舒服,他就不去了,讓我弟去把倉庫的賬本拿回來就行了。”
苗根花咬牙切齒地說道:“他騙了我,他說他那天去安桐了,其實根本就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