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屯,陸家。
今晚就兩個女人在家。
陸小霜睡得迷迷糊糊的,睜眼一看,發現母親還沒睡。
正在一盞油燈前縫著衣服。
“媽,你怎么還沒睡啊?”
蘇秀英頭也不抬地說道:“周奕不是還沒回來嘛,我給他留個門。”
陸小霜一聽,說道:“媽你快睡吧,我估計他今晚不會回來了。”
蘇秀英頓時一愣:“這案子一查查一宿啊?”
陸小霜不以為意,翻了個身繼續睡,嘴里嘟囔道:“他們當警察的就是這樣的,很正常,你快睡吧。”
“我把這塊縫好了就睡,你睡你的。”蘇秀英微微嘆了口氣,眼里滿是擔憂。
縣局,審訊室里。
苗根花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就是馬偉昌在七月二十二號那天,葛芳芳失蹤的那段時間,其實是沒有不在場證明的。
但之前,周奕親口詢問過馬偉昌案發當天在哪兒。
馬偉昌給出的回答是,他去附近一個叫安桐的地方了,因為他在那里有個中轉的庫房,他去盤賬。
而且他還說,苗根花的弟弟苗壯可以替自己作證。
因為苗壯是他的司機。
昨天馬偉昌說這話的時候,是在病房里,他的神情非常泰然自若。
所以當時并沒有引起周奕的懷疑,他把這件事告訴了趙亮,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們后續應該要再找苗壯核實的。
不過當時趙亮他們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尋找史健身上,所以還沒來得及核實,結果當天晚上就開始出現意外了。
好在前面李凌龍按周奕的要求,把相關人員全都帶了回來。
苗根花說,她在得知這件事之后,就借口不舒服要去醫院,把在外面的馬偉昌給叫了回來。
目的就是在去縣醫院的路上,和馬偉昌進行對質。
她說自己質問馬偉昌那天在哪兒的時候,馬偉昌顯得十分慌張,解釋說那天本來確實是要去安桐的,結果自己頭疼得厲害,所以就沒去,而是讓苗壯去把賬本拿回來。
他自己則是吃了止痛藥之后,在采石場的辦公室里睡了一覺。
后面苗壯回來,把賬本交給了他,他因為還有別的事兒,所以自己開著車回市里了。
苗根花不相信這套說辭,于是就和馬偉昌吵了起來,爭吵過程中還把當初發現女兒下身紅腫的事也說了出來。
馬偉昌非常氣憤,當場就炸了鍋,直接把車停在路邊,要苗根花現在就報警,讓警察把自己抓起來。
周奕聽到這里的時候,質問苗根花,為什么當時沒報警?為什么昨天在接受警方問話的時候,也沒有提到這件事?
苗根花支支吾吾地說,當時自己被馬偉昌的樣子給嚇壞了,腦子一片空白,就只知道哭了。
后面馬偉昌看她哭得太傷心,又反過來安慰她,說自己真的只是因為頭疼才沒去,他對天發誓沒有做過任何傷害葛芳芳的事。還解釋孩子下身紅腫,可能是不注意衛生導致的。
苗根花說自己沒有證據,加上耳根子軟,于是就信了馬偉昌的話。
然后馬偉昌繼續開車把她送去了縣醫院,辦完手續之后才走。
可只剩她一個人在醫院后,她越想心里越打鼓,于是就用醫院附近的公用電話給史健前幾天留給自己的傳呼機號碼打了個過去。
這也就是為什么會有護士目擊到陌生男人來找她的原因。
周奕沒猜錯,那個留著謝霆鋒同款發型的男人,正是史健。
她把自己對馬偉昌的懷疑告訴了史健,本意是心里憋得慌,想找個人傾訴。
可她忘了史健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一聽就嚷嚷著說要去找馬偉昌算賬。
還說如果真是馬偉昌害了他女兒,他一定會讓對方血債血償的!
苗根花說自己被嚇壞了,因為這并非她的本意,不過好在第二天馬偉昌來的時候平安無事,而且也沒說什么。
她就以為,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
然后警察就來找她了解情況了。
“就……就是你們昨天來的時候。”苗根花擦著眼淚說。
周奕雙手抱胸,眼神冷漠地開口道:“這么重要的線索,你明明知道,卻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你覺得這合理嗎?”
她滿臉痛苦地搖著頭說:“芳芳失蹤了這么多天,我……我腦子很亂,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我怕萬一弄錯了,就……”
言下之意就是,萬一搞錯了,馬偉昌肯定會拋棄她,那她就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那自殺又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昨天晚上你要自殺?”這是周奕一直沒想通的地方,理論上自殺都應該是有動機的。
“因為我夢到芳芳了,我夢到她渾身是血,不停地哭著喊:媽媽,救救我,媽媽,救救我。”
苗根花聲淚俱下地說:“是我沒照顧好她,是我對不起她,我當時心里很難受,一下子沒想開,所以就不想活了,嗚嗚嗚……”
這個理由,倒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說服力。
但還是很奇怪,在這樣萬念俱灰的狀態下,居然還知道偷安眠藥自殺。
“你最后一次見到馬偉昌是什么時候?”周奕問。
苗根花哭得臉都花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就是你們走了以后沒多久,他就走了,他其實是個心眼很小的人,他懷疑我在史健的事情上騙了他,他不相信我。”
“你是騙了他啊,他不相信有什么問題嗎。”
周奕的話,讓苗根花頓時就愣住了。
“我……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周奕冷笑,家?你們這算什么家?
“苗根花,你是什么時候知道馬偉昌死了的?”
“就……就是今天早上,我洗完了胃之后,昨天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個警察就來問我了,問我昨天馬偉昌什么時候走的。”
周奕知道,她說的是趙亮。
“我看他很著急,就問他,馬偉昌是不是出事兒了。因為前面護士跟我說過,聯系不上馬偉昌,問我還有沒有其他家屬的聯系方式。”
周奕記得趙亮說過,是醫院聯系不到馬偉昌才聯系的他們,然后他們也聯系不上馬偉昌,這才意識到這個人可能失蹤了,進而開始尋找的。
這里面的邏輯倒是沒什么問題。
“警察怎么說?”周奕問。
“就說他們也沒法聯系上,還問我知不知道他有可能上哪兒去了。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想到了史健,是不是他對馬偉昌干了什么。可我不敢亂說,我怕……”
“你怕什么?”
苗根花支支吾吾道:“我怕萬一不是,連累了史健。”
周奕冷哼一聲:“你怕的是連累史健嗎?你怕的是萬一不是這么回事兒,到時候沒法和馬偉昌交代吧!”
被戳穿真實想法的苗根花低著頭,避開周奕的目光。
從目前苗根花交代的內容來看,周奕一時之間居然沒有找出什么很明顯的邏輯漏洞。
關于史健和她,還有馬偉昌的這種不正常關系,也都能解釋得通。
雖然和馬偉昌之前說的話還是有很多出入,但畢竟馬偉昌的話也不可盡信,應該也存在一定的水分。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這起案子里涉嫌的幾個主要關聯人,除了苗根花之外,全都開不了口。
葛芳芳疑似遇害,但尸體下落不明。
馬偉昌已經遇害,還被偽裝成了自殺。
史健更是直接不知所蹤,到現在都沒個蹤影。
關于自殺,苗根花也給出了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
所以就算史健真的是殺害馬偉昌的兇手,她也沒有直接嫌疑。
至于她是否通過暗示、引導等手段誘使史健殺害馬偉昌,雖然周奕有這個懷疑,但目前單單從審訊這一途徑應該是無法突破的。
一來是他已經看出來了,苗根花這個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表面上看起來是個有些孱弱的農村小媳婦,實際上骨子里非常計較利益得失。
所以關于兩人如何假戲真做的,周奕覺得馬偉昌的話可能更可信一些。
二來是想確認她有沒有誘導殺人,就得先把這個史健給找出來,看史健的口供。
否則單一口供沒有印證的話,很容易出問題,到時候自己要是走了,苗根花突然翻供不承認,那就會給這邊的人增加麻煩了。
“你剛才說,七月二十六號這天,你是通過傳呼機聯絡的史健?”
苗根花點點頭。
周奕起身,掏出了自己快沒電的手機,走過去遞給了苗根花:“現在就給史健打一個,給他留言,說你感覺很不舒服,讓他馬上來醫院找你。”
苗根花看了一眼周奕遞來的手機,卻沒有伸手,而是小心翼翼地說:“我……我不記得號碼了。”
“你在耍我嗎?”周奕瞪起了眼睛質問道,“兩天前剛打過的號碼你現在跟我說忘了?苗根花,你這是故意不配合是吧?”
“警察同志,我沒騙你,我真的不記得了。我把號碼寫一張紙上的,后面那張紙不知道被我扔哪兒了。我……我要是記得,那我肯定早就打給他,問他到底有沒有對馬偉昌做什么了啊。”
周奕看著苗根花急于解釋的樣子,發現她的目光飄忽不定,有很大程度是在說謊。
“苗根花,我警告你,如果史健真的做了什么違法犯罪的事情,你包庇他,同樣是犯法的。別到時候進了監獄,再后悔!”
身后的楊川心說,這小伙子還是太年輕,這要換了周隊,“獅吼功”都已經用上了,一嗓子能把對方嚇得三魂七魄掉一地,到時候問啥說啥。
他哪里知道,周奕之所以辦案這么規范,不用一些擦邊的小手段,是因為上一世等他成長到能獨當一面的時候,相關的監管措施已經非常嚴格了,審訊都會有監控和錄像,會和筆錄一起作為證據鏈提供給檢察院和法院。
苗根花不敢直視周奕的目光,嘴里不停地說:“我發誓,我真的不記得了,我發誓,我真的不記得了。”
周奕站在原地審視了她足足一分多鐘,看她的樣子就是不打算開口了,于是收起了手機,走了回去。
但他并沒有坐下,而是拿起了桌上的兩張照片,又折返回苗根花面前。
“苗根花,看一下,認不認識這兩樣東西。”
周奕手里的照片,一張拍的是那只童鞋,另一張是那條沾血的兒童內褲。
苗根花聞聲,再度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兩張照片。
突然,她一把奪過了照片,激動地問道:“你們找到芳芳了?你們是不是找到芳芳了?”
“你認識照片上的東西?”周奕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苗根花雙眼通紅,一只手捂住了嘴巴連連點頭。
突然,她整個人僵住了,驚恐地指著照片上的內褲問道:“這上面是血嗎?這是誰的血?是芳芳的嗎?”
由于照片的清晰度一般,加上證物本身就不太干凈,所以照片里內褲上的血跡看起來有些發黑,更像是污跡。
“準確的回答我,這兩樣東西,是不是葛芳芳失蹤時穿的?”
苗根花顫抖著點頭哭喊道:“是……是芳芳的。警察同志,我女兒是不是已經死了啊?是誰殺了她?是馬偉昌干的嗎?”
眼見她情緒越來越激動,周奕安慰了兩句之后告訴她:“你先別哭,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葛芳芳的尸體,所以無法確定葛芳芳是否已經遇害了。”
雖然周奕對苗根花有所懷疑,但她并沒有直接的犯罪嫌疑。
所以還是擁有基本知情權的。
可沒想到,周奕這話一出口,苗根花卻哭得更兇了,抱著腦袋哇哇大哭,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周奕看著她的樣子,卻陷入了沉思。
難道這案子,真的是馬偉昌奸殺了葛芳芳,然后史健又替自己“女兒”報仇,殺了馬偉昌?
從目前的獲取的人證和物證來看,似乎這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
但果真如此嗎?
原北縣縣局的辦公室里,楊川拎著兩個袋子走了進來。
“周警官,辛苦你了,趕緊吃點東西吧。”
楊川把塑料袋放在周奕面前,從一個袋子里拿出了三個泡沫飯盒,是兩葷一素三個菜。
從另一個袋子里又拿出了兩個泡沫飯盒,打開來后里面是壓得很緊實的白米飯。
楊川把一盒飯放在周奕面前,然后又遞給他一雙一次性筷子說:“我們局長交代過了,不能怠慢了你,只是這個點沒啥吃的了,只有盒飯能湊合一下了。對不住啊。”
周奕笑道:“楊警官你太客氣了,這盒飯看著就有食欲,量大管飽啊。”
周奕說著,把面前的幾份筆錄給放到了一邊,然后掰開了手里的一次性筷子。
他是真的餓了,中午在陸小霜家當時飯就沒吃完就走了,下午一路奔波,加上那輛老爺車顛得他魂兒都要出來了。
說到那老爺車,這司機也是個神仙。
周奕從西坪溝回來,發現這位大哥居然還沒走,跟巡邏一樣在縣公安局門口轉悠。
門口值班的老趙后面對周奕說,要不是他口口聲聲說認識你,我差點就把他抓進來了。
周奕哭笑不得,讓司機大哥先回去,不用等自己了。
還開玩笑說,好在自己提前給了錢,要不然他都有賴賬的嫌疑了。
司機大哥一門心思想窺探一下是不是還有什么案子,想了解一下“內幕”。
但被周奕嚴詞拒絕了。
不過他也不氣惱,而是給周奕留了個電話號碼,說過幾天你跟陸老師他閨女走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他來接他們,不收錢。
周奕知道他就是想打聽案情,過過干癮,只能哭笑不得地謝過了他。
“這盒飯我們經常吃,干凈又衛生,你多吃點。”楊川說著,往周奕的塑料飯盒蓋子里不停地夾菜。
人要是餓極了,那吃啥都是山珍海味。
周奕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他一邊吃著,視線的余光卻一直落在旁邊的筆錄上。
這幾份筆錄,分別是村長的,苗根花母親的,和她弟弟苗壯的。
他們接受的問詢的時間并沒有苗根花這么久,所以按照正常流程,做完筆錄簽字之后就讓他們回去了。
目前被留置在縣局的,只有苗根花一個人。
不過因為苗根花的交代里,提及了關于七月二十二號那天馬偉昌到底在哪兒的供述,因此審完苗根花之后,周奕得知苗壯已經離開后,讓楊川安排人,把這個苗壯再帶回來。
他要關于七月二十二號馬偉昌的行蹤,對苗壯進行再次確認。
楊川去買飯的時候,周奕正在看另外三人的筆錄,不過還沒有看完。
“周警官,你覺得,這個馬偉昌真的奸殺了葛芳芳嗎?這孩子才六歲啊,這也太變態了吧?”
“從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你看啊,苗家的三個人都證實了,馬偉昌平時對葛芳芳有超出正常繼父女關系的行為,也在和苗根花發生關系的時候,說過一些比較變態的話。”
“另外就是這條內褲,內褲是從馬偉昌的辦公室里發現的,根據苗壯的口供,那間辦公室平時主要用于馬偉昌在采石場的工作和休息,以及存放有賬目和工人工資等貴重物品,所以辦公室的鑰匙只有馬偉昌一個人有,其他人都沒有。”
“至于內褲上的精斑,先看能不能提取到血型信息,和馬偉昌的血型作對比。”周奕頓了頓說道,“但僅僅是血型對比無法百分之百確認,要是能做DNA檢測就好了。”
楊川顯然沒聽過什么是DNA,好奇地問:“弟啥?”
“一種新型的檢測技術。”周奕沒有具體解釋,這事兒和楊川說沒用,得回頭跟李凌龍說下。
不過以當地的條件,這事兒估計李凌龍也沒轍。
楊川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追問。
這時周奕話鋒一轉道:“但你有沒有覺得奇怪,如果是馬偉昌奸殺葛芳芳的話,動機是什么?”
“動機?動機難道不是因為他有那個什么戀……戀童癖嗎?”
“從目前苗根花的口供來看,馬偉昌對葛芳芳做的都是一些小動作,唯一一次可能造成實質性傷害的,就是苗根花發現女兒下身紅腫。我們先不論這些情況是否屬實,就當他都是真的,那你覺得馬偉昌在這件事情上給你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楊川舉著筷子,想了片刻,試探著回答:“有賊心沒賊膽?”
周奕一拍桌子道:“沒錯!就算馬偉昌真的心思不純,但他和苗根花好了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么偏偏選擇這次動手?兩人也沒有發生爭吵,也沒有其他事情作為契機,你不覺得太突兀了嗎?”
楊川剛要點頭同意,門外突然一個宏亮的聲音說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蓄謀已久呢?”